如今,旅行已經成為很多人生活中的一部分,在節假日或每年的休假都會來一場或遠或近的旅行。而以旅行為主題的綜藝節目和紀錄片也多了起來,表現形式各有不同,創新難度愈來愈大。縱然如此,6月27日播出的文化旅行紀錄片《是麵包,是空氣,是奇蹟啊》(下文簡稱《是奇蹟啊》)還是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它將旅行與閱讀結合起來,以書籍為指引,展開一場日本文化溯源的「旅讀」。
《是麵包,是空氣,是奇蹟啊》海報作為中國一衣帶水的鄰邦,這幾年來日本一直是國人境外遊的熱門目的地。幾天前,日本觀光廳剛公布了一組數據,2018年訪日遊客達3119萬,總消費超4.5萬億日元(約合人民幣2875億元),突破歷史紀錄,中國遊客貢獻最大。去年訪日中國內地遊客數量達838萬人,佔比26.9%,總消費規模也是奪得第一,達1.545萬億日元(約合人民幣987億元),佔比34.4%。國人到日本遊玩以及買買買有多種多樣的原因,比如國人經濟水平的提升、日本服務業的發達、國內小長假的擁堵、中產階層對精緻消費的需求等等。
但《是奇蹟啊》的日本遊則是一種文化觀察式的出發點:它聚焦的日本,不是旅遊攻略中那個永遠乾淨、文明、熨帖的日本,也不是日本動漫迷自帶粉絲濾鏡折射出來的那個神奇彼岸,它聚焦的是以日本為研究對象的專業書籍裡的日本——一個社會學意義和學理意義上的日本。
換句話說,《是奇蹟啊》是以「閱讀」為旅行指南,以「旅行」進行書籍閱讀。合併起來就是「旅讀」:在閱讀中旅行,在旅行中閱讀。「旅讀」的立意,雖然有較高的接受門檻(的確沒有幾個人把理論著作當做旅遊指南),但它是行得通的,因為閱讀和旅行有著諸多共通之處。古人有云,「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讀書和旅行都被視為修正、增加、深化我們對世界與人生認知的重要途徑。
雖然國內很流行「二次元」的說法,但節目中的日本人提到,日本沒有二次元的概念和意識。這修正了我們的認知《是麵包,是空氣,是奇蹟啊》這個充滿文藝氣質的標題,正是來自於三個名家對書籍的褒揚。「麵包」的意象出自高爾基的「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我撲在書上好像飢餓的人撲在麵包上一樣」;「空氣」的意象出自科羅廖夫的「人離開的書,如同離開空氣一樣不能生活」;「奇蹟」的意象還是出自高爾基,「書,要算是人類在走向未來幸福富強的道路上所創造的一切奇蹟中最複雜最偉大的奇蹟」。這三個意象同樣適合於形容旅行——當我們不只是把旅行當做一種娛樂消遣或者血拼海購,而把它當一本書來閱讀的時候。
紀錄片的片名由來《是奇蹟啊》的三個旅讀者是詩人西川、演員夏雨和歌手陳粒,他們仨每一期都攜帶三本不同的書,也分別代表了三個不同年齡段和三種不同視角。西川是60後,中國當代著名詩人,很多人都是在文學史和詩歌裡聽過西川的名字,這一次一檔中等規模製作的紀錄片竟然邀請他做主要嘉賓,挺大膽也挺值得鼓勵的。
西川兼具老年人和高級知識分子兩重身份。在首期節目中,他攜帶的書籍是荷蘭學者伊恩·布魯瑪的《日本之鏡》,該書通過對日本神話傳說、電影、戲劇、文學、藝術等,解釋日本民族極端且矛盾的文化特性。西川以該書為指引觀察日本的二次元文化,一個老年學者闖入年輕人的虛擬世界,是一種次元壁的打破,不免有強烈的反差,甚至還有一點喜感。
詩人西川讀的是《日本之鏡》,尋找日本人熱愛二次元之謎夏雨是70後,他的身份是漫畫迷和日本迷,他小時候深受日本漫畫大師手塚治虫的《鐵臂阿童木》影響,夏雨此前也來過日本十幾次。但還是頭一回帶著一本書,這讓夏雨對日本的觀察既熟悉又陌生。夏雨攜帶的書籍是英國學者保羅·格拉維特全方位展現日本漫畫崛起歷程的《日本漫畫60年》,他想追索影響幾代人的日本動漫如何起源。
演員夏雨讀的是《日本漫畫60年》,探索日本漫畫創作動力的來源身為90後,陳粒代表著年輕人的視角。陳粒本身就是一個資深遊戲玩家,學生時代曾經為了玩遊戲不眠不休。遊戲提供了一個「天堂」般的想像,讓人快樂讓人沉迷,可矛盾的是,日本年輕人的自殺率又居高不下。陳粒想通過日本學者井上理的《任天堂哲學》找到答案。
歌手陳粒讀的是《任天堂哲學》,解密日本遊戲天堂與高自殺率之間的矛盾「旅讀」的形式帶來了不少爭議。比如對於純粹想看一檔旅遊節目的觀眾而言,「旅讀」就顯得故作深刻、矯揉造作。而如果僅僅是把旅遊當做書籍的「圖解」,「按圖索驥」,那麼旅途的意義也就窄化了,就像阿蘭·德波頓 在《旅行的藝術》中批評的那樣:「我們專注於一個地方的圖片和文字描述時,往往容易忘記自我……並沒有想到眼睛其實是和身體,以及在旅行中相伴相隨的我們的心智密不可分的;而且在很多情形下,由於它們的在場,我們眼之所見便部分、甚至全部地失去了意義。」
但要求一檔紀錄片面面俱到也是困難的,總體而言,《是奇蹟啊》是還不錯的嘗試。雖然依舊是旅行,但「旅讀」的概念讓整個旅途顯得與眾不同了——它集合了旅遊與閱讀的部分優點,既有旅遊的鮮活、輕快、美好,讓閱讀不只是「紙上談兵」;又有閱讀的沉潛、反思和深度,讓旅遊不只是「浮光掠影」。
豆瓣短評上有不少人表示,通過節目更深刻了解和理解了日本文化,並獲得啟示。像陳粒實地探訪日本「自殺海岸」,讓我們發現遊戲也無法紓解全部的現實之困,只有在現實中才能解決現實問題。
而讓筆者有所感觸的,是詩人西川對二次元的觀察。他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以詩人和學者敏銳和深刻的視角,對二次元文化提出了可能令年輕人感到不適卻又不安的提問:二次元提供的是虛擬的天堂,但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與天堂有關,與地獄沒有關係,那「人間煉獄」又與誰有關?二次元在國內也有龐大的擁護者,對二次元的省思,最終也抵達了我們每個人,我們在檢視日本文化的同時,也是在檢視我們自身。認可「存在即合理」,與反思存在並不矛盾。
西川分析日本的虛擬偶像都是少男少女,以及一部分日本人熱愛二次元的原因 西川以局外人的身份提供了一個省思的視角但《是奇蹟啊》也有不少差評,一方面是對前文提到的「旅讀」概念的批評,另一方面在於對節目紀錄片定位的質疑。如今綜藝節目和紀錄片有相互滲透的趨勢,綜藝節目大量利用紀錄片紀實的元素,而紀錄片也大量採用綜藝節目的元素,比如對流程進行設計、使用花字、通過頻繁高速的剪輯製造懸念、升級視聽體驗,讓紀錄片免於流水帳式的枯燥、沉悶、平淡。綜藝元素的使用固然讓紀錄片有更多受眾,甚至得以出圈(比如《早餐中國》),但它帶來的問題是:無論是設定、剪輯還是花字,都在無形中引導了觀眾的價值傾向,紀錄片本身最寶貴的紀實屬性被淡化甚至被遺忘了。
《是奇蹟啊》同樣存在這個問題:你若說它是文化旅行的真人秀,也完全符合。因此,節目之外,紀錄片與綜藝節目的邊界問題,仍待我們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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