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伯,與胡適並稱「新紅學派」的創始人,他出身名門,早年以新詩人、散文家享譽文壇,他精研中國古典文學,執教於著名學府,是一位熱忱的愛國者和具有高尚情操的知識分子。俞平伯的散文以輕盈的筆調寫景,絲毫不著痕跡,卻氤氳一種淡遠、輕微而渺茫的意境,雖然寫吃茶喝酒、遊山樂水之類的瑣碎小事,卻借月色水景、疏林衰草、淡日小風抒發個人情思。他的語言精美典雅,講究語言的聲韻、節律,蘊含一種可誦詠的音樂美感。今天讀他的散文集《人生不過如此》,甚感有一種人生的頓悟。
他在《中年》一文中說:「什麼是中年,當遙指青山是我們歸路,不免感到輕微的戰慄。走得近了,空翠漸減,只見平淡無奇的道路樹石,憧憬既已消失,遂坦然長住。」
作者用很樸實無華,似乎又非常平淡的口吻描述中年,把中年比作登山,上去時興致蓬勃,唯恐山路之長不敵腳步之健,及至走到山頂,四顧空闊,面前有一條下山的路,若論初心,感到何等的頹唐。
細細思來,人生確實如此,孩提和青年時代懵懂無知,幻想馳騁汪洋,縱橫四海,等到撞斷南牆,發現人已中年,回頭看看,很多人會感到落寞和悲傷,感嘆人生苦短,歲月悠長,自己的腳步即使已是匆匆不停,卻離心中的夢想距離太遠。當下山人與上山客偶然擦肩而過,彼此之間是否能相互理解,又是否能相互勸誡,大多數人只是在山頂略作徘徊就開始下山。
不過作者話鋒一轉,又變稍顯悲哀的談風為恬淡,開心地說:「眼前的夕陽西下,豈不是正好的韶光,絕妙的詩情畫意,又有何嘆惋之有!」於是得出結論,人生「不過如此」。
俞平伯的《析愛》一文將愛分為三類:戀愛、仁愛和喜愛,他認為戀是一種原始的衝動,如火的蓬騰,如瀑的奔放,如無量精魂的結晶,是生命的高潮。它的特點是不顧厲害,不析人我。他認為仁愛就是孔子所說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戀近乎忠(直),仁近乎恕(推),戀是憑效果結帳,仁是憑存心結帳。戀是熱烈而迫切,仁則是較成熟的愛恨。喜愛連在一起,但喜不是愛,只是某人好惡的表現。所以作者總結說:「戀在乎能人我兩忘,仁在乎能推己及人,喜則在乎以人徇(順從)己。」
我們生活中經常用愛這個詞,其實並沒有特別注意它們之間的區別,從作者對愛的分類來看,我們可以注意自己的愛的分寸,既不可亂來,也不至於不懂,要能做到「戀以自律,仁以待人,喜以及物。」若以戀待人及物就會失去厚道,以喜推人律己就會淺薄,可見各種愛的名分很重要。
稍微闊綽的人家,誰不盼望七子八婿、兒女成行,來做庭前的點綴! 而一般普通人家,卻不能如此,他們的觀念是養兒防老,不拿子弟做花草,卻拿兒子做稻麥。上一個不過是撫摩玩賞的美術品,後一個卻是待他養命的實用品。
無論是什麼樣的愛,有總比沒有好,人活一世,就要盡力地去愛人,或者需要被人愛,不然人就如草木,苟且地偷生,無意義地活著,即使高官厚祿,出則香車美女,入則前呼後擁,可是又有多少真心,更談不上真愛。倒是普通人家,雖節衣縮食,生活清苦,但卻無勾心鬥角之煩心,也無選方站隊之攪擾。
有愛才有幸福感,心裡惦記著別人,生活有奔頭,有幹勁;生活中有人惦記,自己有份量,有依靠。沒有愛的生活是死水一潭,有愛的世界有如鮮花鋪滿大地,到處是明媚的陽光,遍地是生機勃勃的氣象和光景。
為了愛,我們可以捨生忘死,何況金錢和地位;沒有愛,所有的名譽和權勢只不過是一時的歡愉,無法長久,禁不住時間長河的衝刷,又如腐朽的危樓,搖搖欲墜,擁有越多,則越是惶惶而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