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遼闊天空，啦啦啦
飛向遙遠星球
來吧，阿童木……」
隨著歡快的歌聲，愛科學的好少年向我們飛來。四十歲上下的中國人一定對這個場景很懷念吧，這可能是大家看到的第一部外國動畫片。
令人懷念的小人書版《鐵臂阿童木》為《鐵臂阿童木》片頭曲作詞的是日本著名詩人谷川俊太郎。12月15日，谷川老先生將迎來87歲生日。在對他送上祝福的同時，我們也想來挖掘一點他的八卦故事。
谷川俊太郎和繪本作家佐野洋子曾經是一對夫妻。1990年兩人結婚的時候，谷川俊太郎59歲，已經是三婚，佐野洋子52歲，是二婚。兩個人都才華橫溢，而且擁有眾多的粉絲。他們的結合當時讓日本讀者欣喜不已。不過，這段婚姻只維持了六年就劃下句點。當我們分別去探索兩個人幼年的成長經歷，或可發現兩位天才雖然相互吸引卻無法成為好夫妻的深層原因。
1983年，佐野洋子與谷川俊太郎共同出席作家籤名會，當時兩人尚未開始交往。圖片來自：朝日新聞谷川俊太郎：生來幸運和同一時代的日本人相比，谷川毫無疑問是個幸運兒。父親谷川徹三是法政大學的校長，母親是政治家的女兒。作為獨生子，谷川從小獨享了母親的愛，接受了質量極高的教育，21歲就出版了第一本詩集《二十億光年的孤獨》。他的詩作《活著》入選日本小學課本，他填詞的《鐵臂阿童木》主題歌刻入了萬千中日兒童的記憶。
所謂「站得高，看得遠」，谷川的文化視野遠比一般日本人廣闊。除了自己寫詩，他還充分發揮特長開闢了商業之路。谷川翻譯引進了多部國外暢銷的優秀作品，為日本人打開了瞭望世界的窗口，也為自己打造了豐滿的錢包。漫畫《史努比》、李歐·李奧尼的《小黑魚》系列都是他翻譯的日語版。
目前為止，谷川出版的詩集超過100本，包括翻譯工作在內出版繪本超過300本。今年1月，日本東京歌劇城畫廊還舉行了「谷川俊太郎展」。要說谷川是當代日本最知名的詩人，真也不為過。
今年1月，86歲的谷川本尊在「谷川俊太郎展」上與會場裝置合影，裝置上的文字是「我是一個矮個兒的禿頭老人」，語出谷川詩作《自我介紹》。圖片來自：朝日新聞谷川幼年時正逢第二次世界大戰，但家境優越的他一點兒也沒受到影響。無論是戰爭時期還是日本戰敗以後，他一直過著無憂無慮的少爺生活。長大後的谷川性格溫和、沒有架子，在文壇內外交友廣泛。
幸福的人是冷酷的？對谷川來說，可能人生中最大的打擊就是一直寵愛他的母親在晚年罹患老年痴呆症。身為大家閨秀的母親向來舉止端莊，患病後卻常常有詭異的舉動。因為照顧母親的事，谷川與當時的夫人（第二位夫人，女演員大久保知子）之間漸生嫌隙，最終導致這段長達32年的婚姻解體。
谷川和第三位夫人佐野洋子剛結婚時感情非常好，作為詩人和畫家，兩人在才情方面更是惺惺相惜。直到最後分手，兩人之間並沒有發生那種可以被稱為「分手指徵」的事情。關於離婚，谷川解釋說，雙方都是有才華的人，難免各有各的見解，兩個人的價值觀又有很大的差異，所以實在不適合一起生活。
很難想像這樣斯文的谷川會跟別人起衝突。但或許只有像佐野洋子這樣感受性極強又近身相處的人才能發現他的本質吧。佐野毫不客氣地吐槽，谷川這個人完全沒有倫理常識。日文裡有個詞叫「非常識」，意思是不符合常識。佐野富有邏輯性地指出，「非常識」是指現有一個常識觀念，再去否定它的意思，但谷川這個人就根本沒有常識，應該叫「無常識」。
儘管我們無法知道兩人間具體有什麼衝突，但可以想像從小在遠離俗世的「永無鄉」長大的谷川，不曾體驗普通人的煩惱和艱難，他與從小在辛苦家庭長大的佐野之間恐怕是有難以逾越的鴻溝。
後來有一次，谷川在被人誇「性格好」時沉默了一下，自己反省說「我這樣的性格有一個巨大的缺點，就是很難體會得到其他人的痛苦」。
正如谷川的詩作一樣，或使用連綿的語詞傾吐人生的歡愉，或是用精妙的對比牽引心靈的悸動，技藝之高超令人目眩，但卻少有觸及生命的沉痛時刻。
還活著從小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以後常常會有溫和的性格，人生之路也會比較幸福。但反面是，他們很難對其他人的難處感同身受，甚至可能讓人感到冷漠和尖刻。對他們自己來說，人生裡很少有焦慮這件事，卻將早早面對虛無。
不管怎麼說，谷川是內心幸福的人。即使是和佐野離婚後，谷川提起對方也總是樂呵呵的，也沒有聽說要結第四次婚。佐野去世後，谷川還積極幫助宣傳她的書，和佐野前夫的孩子關係也很好。谷川八十多歲了，依然身體健康，喜歡新鮮事物，家裡的吸塵器是「戴森」。他每天只吃一頓飯，主要靠7-11的玄米飯和杯裝味噌湯過活。根據本人自述，因為總是空著肚子等晚飯，所以每天都充滿期待。
佐野洋子：糾結的原生家庭佐野的童年生活則要曲折得多。她出生在日據時期的北平，小時候住在四合院裡，是個「老北京」。佐野的父親是「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調查員，駐華期間從事了大量田野調查，後來出版了六大本《中國農村調查》。佐野的母親則是精明世俗的主婦，打理家庭內務的才能十分高超。即使在日本戰敗後的困難時期，她也想盡辦法讓孩子吃上好幾種花色的便當，穿上款式新穎的體面衣服。
但母親品位俗氣，看不起父親老家的窮親戚。自己家有兩個先天患有自閉症的弟弟妹妹，她非但不肯照顧，還害怕丟人，刻意隱瞞。佐野的氣質更像父親，看不慣母親的庸俗勢利，兩人互不待見。
先是混亂的戰爭時期，隨後是日本戰敗狼狽逃難回國，接著又不得不住到鄉下過貧苦日子。在這一連串的急轉直下間，佐野的母親接連失去了3個未成年的兒子，尤其是11歲的長子之死給她帶來了沉重的打擊。這以後，母親開始虐待剩下的4個孩子。佐野是大女兒，性格又倔強，承受的痛苦最多。
實際上，佐野對母親的感情非常複雜，一方面，由於母親的冷淡和虐待，她實在無法與之親近；另一方面，她也佩服母親的能力，知道她的辛勞，尤其是母親41歲時父親就去世了，全靠母親一個人外出工作養活了這麼多孩子。想要愛卻不能愛，渴望愛卻無法付出愛，凝成了佐野一生的情結，也預言了她今後波折的愛情生活。
佐野洋子最傑出的繪本作品《活了100萬次的貓》裡，主人公貓咪歷經了100萬次轉世都沒有遇到能讓自己敞開心扉的人。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隻白貓，他願意為她生、為她死，為她建立家庭，和她生育後代。只要她稱心如意，他就願意用自己的生命默默守候。但兩隻貓的愛情故事並非奔向溫馨美滿，反而宣告了生命的終結。
佐野仿佛在說，那些無處安放的愛啊，想要找到一個能夠打開我心扉的人，對其兜底傾倒出來。唯有這樣的人，才能解脫我今生的痛苦。
這種蒼老的愛情觀令人愕然：這真的是給小孩子看的繪本嗎？恐怕，還是要一定程度的大人才能觸摸到它的真意吧。
《活了100萬次的貓》的銷量遠超佐野的其它著作，僅簡體中文版就賣出100萬冊以上。或許這本書揭示了佐野洋子的人生基因，這個人為什麼如此坦誠，為什麼如此痛苦，又為什麼如此堅強的原點。
兩位天才的緣分佐野洋子的第一段婚姻經歷在她的散文集《靜子》中也有提及，看起來婆婆對她十分苛刻。佐野的前夫姓廣瀨，是一位書籍裝幀設計師，和谷川也有過交集。
下圖是1974年出版的《我從哪裡來？》，原作是英國作家彼得·梅爾，谷川將其翻譯成日文。這本書用英國式的冷幽默解說了「人之初」的事情，語言直白，對當時的日本來說堪稱性教育啟蒙，有很高的知名度。
彼得·梅爾是英國知名廣告人、編劇、作家，著有《一隻狗的生活意見》《普羅旺斯的一年》等書，風靡世界的「普羅旺斯熱」可以說就是他炒作出來的。《我從哪裡來？》在海外廣受好評，不過書中對性行為的描寫完全是男性視角，有點不符合現在的認知了。本書尚無簡體中文版。這本書的裝幀設計就是佐野的前夫廣瀨擔綱的。要知道當時可沒有電腦、繪圖軟體這種東西，封面的美術字都是廣瀨在紙上手工刻出來的。他刻著這些字的時候，萬萬不會想到妻子後來會跟谷川過到一起吧。
佐野與谷川婚後一年秀恩愛，共同出版了谷川作詩、佐野繪圖的《給女人》。詩集中有一首《遇見》重現了兩人的相識：
開始是一冊繪本和模糊的照片這件作品堪稱兩人情投意合的結晶。至少我們知道，他們在結婚初期，無論是愛情生活還是創作生活都頗為美滿。
佐野與谷川離婚後不久，在群馬縣的北輕井澤買了地蓋了房子。巧的是，谷川在北輕井澤有別墅，佐野買的這塊地也就一箭之遙。但佐野還專門叮囑自己兒子說：「我可不想見谷川，你千萬別讓他來。」她和前夫的兒子廣瀨弦也是繪本畫家，在母親離婚後跟谷川仍有往來，還一起工作過。聽到母親這麼說，兒子只有一邊答應，一邊暗自莞爾。
被癌症拯救的人2004年，佐野做了乳腺癌手術，但術後癌細胞發生了骨轉移，2006年獲知自己只有兩年時間了。因為繪本作家是一種自由職業，佐野一直很擔心經濟上不穩定，一輩子省吃儉用存了不少錢。結果聽說只有兩年好活了，反而一下子放鬆下來。佐野放棄治療，用一大筆積蓄買了一輛綠色的捷豹跑車。在隨筆集《靜子》裡，佐野就提到，她母親住的養老院價格昂貴，住得起那邊的老人家裡都是非富即貴，子女來看望老人，開的車都是奔馳、捷豹，只有她開一輛破破的豐田。等到患上癌症沒幾年好活了，她終於擁有了一輛捷豹。
佐野駕駛水平很一般，為了把捷豹開進自家狹窄的車庫不免磕碰，才一個星期捷豹就傷痕累累了。她自我安慰說，反正車子是用來開的，用不著一直保養得亮閃閃。最重要的是，只要坐在捷豹裡，繫上安全帶，她就有一種被人保護的安心感。這是佐野追求了一輩子卻從未得到過的東西，沒想到捷豹才是她人生中的「白貓」。
佐野在隨筆集《沒有神也沒有佛》中寫道，誰能想到呢，被醫生宣告癌症晚期以後，困擾多年的抑鬱症竟然自動痊癒了。大概抑鬱症就是「不知道該怎樣活下去」的一種病，現在這個問題不存在了，也就沒必要抑鬱了。
佐野洋子人生的最後幾年過得十分暢快，還回了一趟北京——她童年生活之地。2010年佐野與世長辭，比醫生預言的多活了兩年。她給世人留下的遺產，不只是170多本書，更是名為「佐野洋子」的一種人生。壓抑的童年給她帶來的痛苦一生都無法平復，而在苦澀的土壤中吸取的養分，卻讓她綻放出熱烈的生命力和永久的愛。
一本秋刀魚的書單：《佐野洋子》，MUJI BOOKS 「人與物」系列文庫本，佐野洋子著，王玥譯，讀庫·新星出版社，2019年本書是無印良品MUJI BOOKS「人與物」系列文庫本的第4冊，收錄了佐野洋子多篇關於日常生活的隨筆，以及原畫手稿、照片等珍貴資料。簡體中文版即將上市。
《沒有神也沒有佛》，佐野洋子著，陳系美譯，楚塵文化·中信出版集團，2018年佐野晚年的隨筆集，是一本探討「死亡」的優秀作品。得知人生所剩無多，要如何坦然面對？這本書將告訴你什麼是名為「佐野洋子」的生活方式。
《我的兒子原來是猴子》，佐野洋子著，武瓊譯，譯林出版社，2018年佐野洋子關於兒子廣瀨弦成長的散文集，延續了一貫的坦誠通達。據兒子介紹，佐野可絕對算不上好媽媽。那這對母子之間到底有些什麼「過節」呢？本書中兒子的名字譯作「阿健」。
《日本百名漫畫家憶停戰日》，人民日報出版社，2008年100名日本漫畫家，用畫筆回憶1945年8月15日。這本書裡沒有提到佐野洋子，但通過多位同時代畫家的記憶，我們可以遙想佐野一家當年在北平的境況。
《我：谷川俊太郎詩集》，谷川俊太郎著，田原譯，雅眾文化·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谷川俊太郎進入老年後的詩歌集，面向生命的流逝，詩人用敏感的語言進行自我剖析。谷川在推特上用一種詩人的幽默感說：「懷疑在這裡說話的『我』不是『我』本人的人，請去看看《我》這本詩集吧。」上文提到的《自我介紹》也收錄在這本書中。
《活著》，谷川俊太郎作詩，岡本義朗繪圖，福音圖書館，2017年《活著》是谷川俊太郎最著名的一首詩歌，收錄進日本小學生的國語課本。是枝裕和的電影《奇蹟》中，就有小學生朗讀《活著》的鏡頭。繪本作家岡本義朗為這首詩繪製了一個故事，講的是小學生姐弟倆在某個夏日裡的美好日常。簡體中文版即將出版。
《晚安神明們》，谷川俊太郎作詩，川島小鳥攝影，NANAROKU社，2014年收錄了谷川俊太郎的27篇詩作和川島小鳥的102幅攝影作品，主題是「靈魂」。川島小鳥以拍攝小女孩「未來醬」名聲大噪。這本作品是他花費3年時間在臺灣拍攝的，與谷川的詩作相互映襯，勾畫出一個有靈天地。本書尚無簡體中文版。
（作者一本秋刀魚：解析日本文化的書探事務所。成員曾供職於《每日新聞》社、學研社、Kindle及iTunes團隊。微博/微信公眾號：一本秋刀魚）(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