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早已不是新聞了,它發生在近半個世紀前;
這件事,也不是什麼秘聞,當年在新疆建設兵團七十三團,幾乎家喻戶曉;
這件事,更不是重大事件,故事的主人翁極其普通,僅為八千武漢支邊青年中的一員。
然而這是一件曾經發生過的,真實的,極為罕見的往事。每當人們回憶或聽到這件事,總免不了生發出種種感慨……
當年支疆青年的住所
1970年3月2日,武漢支邊青年徐靜(女,1964年支邊)與結婚不到一年的丈夫李祖德(上海支邊青年)為瑣事而生口角,情緒低落反常,趁人不備吞服農藥。當其夫得知消息後,已來不及了——他們所在的五連離團衛生隊有幾十裡地,當年連隊最好的交通工具只有牛車或馬車,徐靜在途中就斷氣了。可憐,她當時還懷有身孕,一下子走了兩條命,李祖德抱著妻子痛哭流涕,悔恨不已!但這一切並不能減輕他的」罪過」,他被團政法股抓起來了。事隔二個多月,徐靜的哥哥從長江之畔的武漢趕到西域邊陲的新疆,從當年的交通狀況來講,徐兄應該是」第一時間」趕到她妹妹身邊。當年新疆的信件一般需要一個多月才能送達武漢。交通,從武漢乘火車到烏魯木齊要四夜三天,烏市到伊寧又三天汽車,伊寧到七十三團(鞏留)大半天汽車,團部到五連還得小半天;加上中途轉車,等票,屈指一算至少也得十天半月,萬裡迢迢呀!
武漢的鄉音,妹妺以往與家人的合影照,妺妹生前給家人的信件……這些都是最好的「介紹信」,不到一根煙的功夫徐兄就與連隊的武漢知青無障礙地交談起來。妺妺生前幾乎每一封信都有思念家鄉,思念親人的字句;每一封信中都流露眷戀故土,回憶父母言笑的情感……徐兄說,他這次趕到新疆就是秉承父母意願,要把妹妹的骨灰帶回武漢!
把徐靜的骨灰帶回武漢,談何容易!當年的新疆,不,即使今天的新疆,特別是偏遠的鞏留,歷史上從未有過火葬場,地廣人稀,埋人的地方多的是,更無墓地收費之說。徐靜的墓就在基建隊附近的「死人包」,那是逝去的戰友群居的地方。聽到徐兄的這一要求,多數人都面呈難色而退卻了。
「讓我想想。」綽號「老大」的顧大華開腔了,他也是64年支邊的,與徐靜也算半個街坊,當年也屬利濟街,但支邊前相互不認識,分到團場後才知是一個區街的;「我可以找幾個人試一試。」顧提岀用柴油焚屍的辦法,在當時情況下,也只有此法可以試一試了。
顧大華立即召集兩個膽大講哥們義氣的武漢支邊青年禹登營、陳徳芳。禹登營很快提來20公升一桶的柴油,大夥朝「死人包」走去;陳德芳指著一個墳頭對徐兄說:「這就是你妹妹的墳。」徐兄站在墓前,喃喃而語:「妹妹,哥哥我來接你啦……爸爸、媽媽叫我把你帶回去;過兩天,你就可以跟哥哥走了……」
坎土曼
大家用砍土鏝(新疆特有的一種闊頁短柄的鋤頭)不用吹灰之力挖開了墳墓,現出了「鋪板棺材」(用兩副鋪板、幾十顆鐵釘做成的),三下兩下就撬開了棺蓋——徐靜安靜地躺在裡面,臉上還蓋著一塊毛巾,蓋著被子的腹部因懷有胎兒略顯凸起。禹登營對徐兄說:「你看一眼你的妹妹吧。」
徐兄小心翼翼地揭開毛巾,俗話說「人死先爛眼睛」徐靜眼珠己腐爛了,灰白泛黑的臉孔上只有兩個黑洞仰對蒼天,眼角還滲著混濁的液體……徐兄立馬恐懼地蓋上毛巾結結巴巴地禹登營說;「燒、燒……燒吧!」
柴油潑灑在徐靜的遺體上,一把引火,瞬間騰起五尺多高的火舌,一股黑煙直衝天穹……
突然,「哧」的一聲,徐靜的手臂掀開了蓋在身上的被褥,僵直地伸向天空!在場的人都嚇壞了,還沒回過神,又是「哧」的一聲,她的大腿猛地一收縮,把整個身子翻了45度,要爬起來了!天啊!大家「轟」的一聲跑開了!
不知跑了多遠,大膽的禹登營才緩過神,臉色慘白地朝墳墓方向大聲地嚷:「徐靜,你莫怪我們呀!」
黑煙一股一股地衝向天空,周邊茫茫四野,空無他人,熊熊的烈火中徐靜的手臂與大腿像著火的樹枝,除了輕微」劈劈啪啪」燃燒聲外死一般的寂靜。
大家心裡都象揣著個兔子似的,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個個臉色慘白、臉上布滿黑煙、黃土,木然地站在老遠的地方,一言不發……
還是禹登營有「經驗」一些,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死寂,說:「我以往在漢口火葬場看過燒死人的;屍體的肌肉和筋(韌帶)因為突然受熱會發生收縮,常常出現身體四肢會動,莫怕。」大家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心有餘悸地跟著禹登營,一步一步地挪到徐靜墓前。
一桶油燒完了,遺體只呈焦化尚未灰化,又趕忙弄來一桶柴油,她的遺體才基本灰化,但是內臟還很難焚化成灰。天色漸暗,遠離連隊的「死人包」格外荒涼,新疆的天氣一近傍晚寒氣就開始襲人,再說今天也來不及再去弄油了。徐兄只好表示這事到此為止。
徐兄與顧大華鄭重地將徐靜的骨灰包好,禹登營與陳德芳將尚末焚淨的內臟收埋好,仍就還原為一個墳冢。
徐兄抱著骨灰,遙向東南——武漢的方向,輕輕地說了聲;「妹妹,我帶你回家吧!」
聲音輕得幾乎只有他一個人聽得見,幾十年過去了,這聲音卻至今還是那麼清晰。
打撈城市記憶 鉤沉三鎮往事
1876年的武漢
編輯:田聯申 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