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迴避跪拜禮問題,同治大婚時,各國外交官均未在邀請之列
弱國無外交,在強勢的西方面前,清朝也只能搞一些被動挨打式的外交,總理衙門,這個外交機構始終沒能制定出成型而完備的外交政策,就連一些基本禮儀也都懸而不決,比如磕頭的問題。
六歲的同治皇帝即位後,按例應該接受外國使臣的拜賀,可外國人始終不肯磕頭,清國也早沒了強制他們磕頭的底氣,這事就有些難辦。總理衙門為此專門徵求了幾個封疆大吏的意見,時任兩江總督的曾國藩,主張尊重外國人的習俗,免除跪拜禮;保守派大佬堅決反對,說不能為了外國人的方便而改變祖宗的規矩。最後,爭執無果,主持總理衙門的恭親王奕,只好以皇帝年齡尚小為由,拒絕外國使節的覲見。
覲見一事一拖再拖,直到公元1872 年同治大婚時,都未解決。當時,為了迴避禮賓問題,各國的外交官均未在邀請之列。翌年,同治帝宣布親政,各國使節再三提出覲見請求,總理衙門實在搪塞不下去了,只好召開專題會議予以討論,最終同意了外使入覲,可行鞠躬禮而不必磕頭。
廢除跪拜禮,清廷一直固守的顏面喪失,卻又心有不甘,官員們便想方設法在其他方面掙些面子。有一次,外國公使六人入覲同治皇帝,總理衙門大臣文祥,就對他們作了極其嚴格的禮儀規定。譬如,公使想帶佩刀入見,文祥不許;公使欲帶多名隨從同往,文祥亦不答應。然而,公使們不管這些,覲見這天,還是帶了許多隨從去,於是,文祥吩咐下去:公使們每進一道門,便截留下他們幾個人。如此圍追截堵,最後,公使們進到紫光閣時,身邊就剩一個翻譯了。公使們氣得不停抗議,還把遞過來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形式上如此,精神上更甚。自鴉片戰爭以來,清朝屢戰屢敗,每次都要割地賠錢,好壞說盡,可國人卻能在文字上找回尊嚴,譬如,對諱莫如深的「賠款」二字,不論公文,還是私信,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地以「撫恤」二字代替,為此,還險些鬧出一場外交糾紛。
中日甲午開戰後,湖南巡撫吳大澂率湘軍出關收復海城,並在誓師檄文中慷慨陳詞,其中提到道光壬寅年(公元1842年)和光緒甲申年(公元1884年)的兩次賠款,說中國軍隊戰勝了外夷,但出於恩威並用的考慮,最後出錢「撫恤」他們。此檄文傳至上海,被《申報》予以引用刊發,幾家外國大報也進行了翻譯轉載,英、法領事看到後,馬上致書清政府,嚴厲質詢:「你們『賠款』的文書都在呢,白紙黑字,怎麼反成『撫恤』了?」清政府趕忙解釋,說這是個誤會,並委派蘇松太道專門致函道歉,這事才算過去。
以上事例,無不反映出清廷在應對世界變化時的矛盾與糾結,其內心仍有大國情結,仍想維持大國尊嚴,卻又在高壓態勢下不得不屈服,只好玩些欲蓋彌彰的小把戲。更悲哀的是,面對殘酷現實,清廷上下從來不找自身原因,也不去努力順應潮流,而是一味地坐井觀天,思想和他們身上的官服一樣晦暗陳舊,自然與世界格格不入了。
光緒朝,任吏部尚書的萬青藜,便常有驚人之語。西方人繪製的地圖,中國在亞洲的東部,還沒一巴掌大,萬青藜見後很氣憤,說:「中國不應才這麼大點,這簡直是在欺侮我們。」又有一次,他與同僚談起世界各國,發表議論說:「天下哪有那麼多國家?想來不過兩、三個罷了,今日英吉利,明日義大利,後日又稱瑞典,都是在矇騙中國人。」接著,又自我矛盾地說:「西方人說話不實在,比如英吉利,應該是三個國家,現在只有英國來了,吉國、利國卻從未見過。」
高官如此迂腐,也別指望清廷有啥見地了。隨著世界格局與國內思潮的變化,清廷也開始向西方派駐外交使團,以應對波譎雲詭的內外風雲。但這些官是不被人們理解的,公元1876年,郭嵩燾出任第一任駐英公使時,有人專門寫了一副對聯嘲罵他:「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見容堯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湖南長沙準備鄉試的考生揚言要搗毀他的住宅,開除他的湖南籍。老友劉坤一也質問他:「何以面目歸湖南?更何以對天下後世?」後來,郭嵩燾回國後屢不得志,鬱鬱而終。
曾國藩之子曾紀澤曾任駐俄大臣,回國後,起居習慣均染歐風,全家老幼也都跟著效仿,窄袖緊腰,皮鞋禮帽,打扮與歐州人無異。曾紀澤一家子熱情奔放,京朝人士卻是深惡痛絕,說:「父親以道學聞名於世,兒子卻要用夷俗改變國習,簡直是大逆不道。」一時物議沸騰,幾乎要鳴鼓而攻之了。
這也不變,那也不變,變的就只有尊嚴了。公元1898年的夏季,光緒皇帝任命黃遵憲為出使日本大臣,總理衙門按慣例撰寫國書,開頭為「大日本國皇帝」云云。草表上來,光緒帝字斟句酌,很不愜意,又提筆在「大日本國皇帝」上加了「同洲同種同文最親愛」九個字,之後又修改了其他幾處措辭,這才算滿意。當此時,大清帝國當年那種冷漠的高傲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戰戰兢兢、唯唯諾諾的可憐與可恨了。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