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素蘭新作《南村傳奇》的面世,使我們看到了一個本土童話作家的才華、底氣和自信。
童話是外來的文體,中國童話作家是從學習西方童話的基礎上起步的。因之,中國作家如何創作中國童話就成為一代代中國童話作家的魔咒,他們在創作童話時總不免戰戰兢兢,並暗自發問:這是童話嗎?童話還可以怎樣寫?我們的童話創作資源到底有哪些?等等。慢慢地,中國童話作家開始找到屬於自己的經驗和話語,開始找到語感,找到自信。我們在湯素蘭這裡,也看到了這種語感和這種自信。
在與包括安徒生童話在內的各種各樣的經典作品循環往復的對話中,湯素蘭逐漸確立了自己的童話觀:真正有生命力的創作包括童話創作基於生活和生命本身,亦即她稱為的「有根的寫作」。她越來越關注生命本身及腳下的土地。誰說童話遠離現實呢?童話的根深深紮根於現實的土壤之中。她在反覆研讀安徒生童話之後,對於安徒生所言的「真正的童話源自生活本身」深以為然。她也突然之間發現,令她滿意的好的作品無不源自內心深處和生活本身。如此,我們便看到她的童話故事突出的現實關懷和生命感悟。一個真正有藝術生命力的童話作家,無論他(她)寫的故事多麼神奇荒誕,其底部襯著的是哲思和情懷。而這,正是湯素蘭童話創作的主線。也正是在這樣一個基點上,她時時回到自身,回到事物本身,回到她所屬的傳統文化根脈之中和個體生命經驗之中。
當童話寫作真正進入自覺階段,所有資源全息打開,任何一個「我」都是集合「古今中外」的結果。童話是什麼?是恰好的表達方式,是當下的「我」所尋找到的恰好的表達方式。傳統文化資源和個體經驗就這樣非常自然也非常親切地走到了童話作家的眼前。湯素蘭對此有十分的自覺和自信。她看到了深藏在民間文化中的智慧和情懷,她以現代人的眼光對從前的故事進行了重新講述——安徒生當年也是這樣做的。於是,就有了「丁婆婆」,就有了「捨身石」,就有了「少年與蟒蛇」,就有了「會印染的狐狸女婿」,就有了《南村傳奇》。
這些故事已經脫離了它們原始粗糙的形態而獲得了新的生命。湯素蘭以「詩」和「歌」的方式命名四個章節:「南村有座石峰山,山頂有塊捨身石」;「南村有個古陌嶺,嶺上有個無底洞」……這種迴環頂針的漢語言句式,似乎暗示著故事的無窮盡。這些故事講述愛與犧牲,講述愛與美——這些千百年永不衰退的話題正是童話的最佳主題。湯素蘭將這些故事講述得很親切,很溫暖,很符合生命的本義。那三個捨身擋住天堂之光的少年,以他們的親身經歷告訴人們:天上那無憂無慮無止無盡的日子原是多麼單調乏味,而人間有限的有牽掛有愛恨的生活又是多麼珍貴!路生被補鍋匠所救,被貓所救,又被南村人所救,路生於是救了所有南村人。而立在南村村口的高大的梧桐樹下,人與狐狸的真純情誼又是多麼美麗動人。西山坳的丁婆婆,那愛花成痴的少女,終於得到神的祝福,成為不衰的「丁婆婆」,她為南村播種傳花,使南村成為一個愛與美的所在。
這是民間故事的重新講述,是民間元素的重新組合,初始形態的民間故事獲得了新的名字:童話。我們稍加留意,就會發現湯素蘭是如何將「兒童」這一藝術元素運用到這些故事的講述當中的。所有的故事一律富有神奇美妙的色彩,幾乎所有的故事都寫到孩子,或本身就是少年的故事,印染坊裡發生的人與狐狸的故事寫得如此明麗而有人情味,而無絲毫的「妖氣」,這就使得蒲松齡時代的狐仙故事——這些神怪小說的素材終於在今天真正化為童話故事。《南村傳奇》根植於民間故事而又超越於民間故事,這是《南村傳奇》給予當代童話創作的重要啟發。
《南村傳奇》中對童話意義的思考,對鄉村經驗與傳統文化資源的運用,對我們生存狀態的思考,及其圓熟的藝術表達方式,真正顯示了一個中國童話作家的文化自信。
(《南村傳奇》 湯素蘭 著 湖南少兒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