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胡德夫:將經驗濃粹成詩,映照人的普遍境遇

2020-12-26 澎湃新聞

去現場之前,聽朋友說上海的地鐵裡貼了很多胡德夫的海報。「想不到現在很多年輕人喜歡胡德夫呢。」

2006年他首次來大陸演出時,來捧場的多是對民歌時代仍有記憶者。如今這批人也老了,胡德夫自己今年七十,只有歌還未老。

胡德夫在這裡留下廣闊而頻繁的足跡(不僅在實體空間,還在知乎、豆瓣和電視節目)。他似乎又回到年輕時的狀態,離開家鄉,結交年輕的朋友,唱歌,喝酒,看世界是否真如頑石一塊,無法推動。

胡德夫

1

「為什麼啊 為什麼/走不回自己踏出的路/找不到留在家鄉的門」

——《為什麼》

書寫胡德夫的人,喜歡提及他的年齡。六十不到、六十六、六十七、六十八、虛歲七十,似乎年歲也是這位「臺灣民歌之父」傳奇的一部分。年歲愈長,鬚髮愈白,圍繞在他周身的霧氣就愈美麗。像他的出生地臺東大武山,山頂終年雲霧繚繞,被當地少數民族視作「聖山」。

胡德夫的雲霧,來自他的「在」與「不在」。

在,是說上世紀七十年代,胡德夫在自己開的Lost City鐵板燒店裡和兩位好友李雙澤、楊弦醞釀出改變華語音樂走向的「民歌運動」。在「西風」完全壓倒「東風」的年月,幾個年輕人把外部環境的重重高壓化作內向發掘民族文化的動力,喊出「唱自己的歌」並真的發出聲音、留下作品的故事,已被講述了無數遍,這裡不再累述。

從寫下第一首歌《牛背上的小孩》,或者更早,Lost City的夜晚聚會們開始,臺大英文系輟學生胡德夫不經意地站到一塊重要舞臺的中間,在這段歷史中永遠地在場了。

他的「不在」比「在」更重要。

1974年胡德夫舉辦個人演唱會《美麗的稻穗》,2005年出版首張個人專輯《匆匆》。中間三十年,他眼裡看見同胞的苦難,無法視而不見,從唱歌的人變成為臺灣少數民族權益奔走者。

1953年臺灣當局實施「山地部落平地化」政策後,胡德夫的族人離開祖先的土地,定居於山下嘉蘭村(註:嘉蘭村由山上數個部落遷徙形成,以其中最大部落「Ka-Aluwan」的名字命名)。

「山胞」(即「山地同胞」)低人一頭,在快速發展的臺灣社會含有愚昧與落後的意味。十一歲離開部落,念到臺大的胡德夫是「飛出大山的鳳凰」。但總是這樣,看到的越多,心就越不能平靜。

1984年6月20日,海山煤礦發生爆炸,造成72死。胡德夫趕去現場參與搶救,扛出的一具具屍體絕大多數是當地族人。大慟無以言說,唯以歌詠。他寫了一首《為什麼》,變成「敏感人物」,從大眾視線中消失了。

海山煤礦災變和後來的一系列事件——封礦、臺灣少數民族礦工遷徙形成著名的三鶯部落、少數民族生存狀況初次進入大眾視野、民間救濟力量的出現……在歷史的轉折點以悲劇的形式,加速了改變的出現。

《為什麼》和早它兩年誕生的《鹿港小鎮》都唱鄉愁,但它們不一樣。《為什麼》中的「我們」是被繁榮徹底遺忘的族群。「燦爛的煙火/點點落成了角落裡的我們」。《鹿港小鎮》裡的「我」雖然同樣歸不到家園,但仍懷有浪漫的念頭,仍然年輕,仍有夢想。

2

這是最最遙遠的路程

來到最接近你的地方

——《最最遙遠的路》

小時候的胡德夫叫Ara。他的父親家姓原為「Makakaruwan」,意為「人丁最多」。族名Tuko,「德夫」二字由此而來。他後來使用的英文名字Kimbo則是「德夫」的日語發音。

這些名字如同歷史片段,清清楚楚照出這座島上人來人往的熙攘。三十年後當鬚髮皆白的胡德夫再次出現在舞臺上,仿佛對歷史的一種補償(如果歷史真可以被「補償」的話)。

從山林狩獵生活、農耕文明到「錢淹腳目」的製造業騰飛時期,在別處通常緩慢的歷史演變進程,以驚人的速度落在胡德夫和他的族人身上。

胡德夫今次巡演的主題是「人生」。好不習慣,舞臺上的人小小,屏幕上他的照片張張巨大。照片裡胡德夫在山林海邊,穿民族服裝在本部落留下影像,相片裡有一張張跟他相似的面孔;還有他非常年輕時候的照片,劍眉星目,英氣勃勃。

打獵牧牛險些死掉的童年,和夥伴們持短刀去營救雛妓、和美國大兵打架的青年,富足風光後陡然墜入貧困但還不服輸的中年,最後變成眼前的老者,心大大,低聲告訴觀眾:「中國哪裡都有勇敢的人民,從臺灣,到極西和極東的地方。」

10月22日晚在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的現場,胡德夫帶來陳建年和吳昊恩。兩位音樂人與胡德夫來自同一個村落。當胡德夫驕傲地告訴觀眾「我們村莊一共拿了12座金曲獎」時,如果稍稍了解這個村莊的歷史,會更懂這句話的意義。

外人或許氣不平,那麼厚的歷史和苦難,變成金曲獎漂亮的獎盃,是否值得。

聽陳建年和吳昊恩彈彈唱唱,一個說要做「傳統文化的守護人」,一個說自己「個子大大唱的歌小小」。歌謠無憂無慮,鹹鹹海風裡有顆勃動的快樂心臟,就知道他們這輩人的努力都值得。

陳建年

吳昊恩

3

種樹為後人乘涼,要學我們老祖宗

人生啊,就像一條路,一會兒西,一會兒東

匆匆,匆匆

——《匆匆》

胡德夫胸腔裡的那隻「風箱」,已不再發出巨大的轟鳴。他彈鋼琴的方式輕柔了,整個人宛如蒙上一層玻璃紙。

一段段的歌浮浮沉沉,無首無尾。當老去的胡德夫以更幽微的方式處理這些歌,不再重重敲擊鍵盤,用巨大的腔體震動周遭氣流,它們的面貌變了。當外部的鬥爭和內心的失落成為過去,個人遭際改善,時代翻頁,年輕人能夠輕鬆快樂唱歌的時候,這些歌還可聽嗎?

「水牛 稻米 香蕉 玉蘭花」忽然飛進心裡。

一根蜿蜒海岸線通往大洋,背靠茫茫林莽,懷念人類比較原始的生活形態,身在不可能倒退的工業文明裹挾中。

胡德夫歌裡的山與海,媽媽與森林,長路與家,無意義的襯詞和族語的吟唱,山歌味道的布魯斯,漢語民歌的清正韻味,已隨時間流逝剝去抗爭的含義。他將島嶼經驗濃粹成詩,映照人的普遍境遇。這樣儘管今日,仍有迴響。

明年,胡德夫要出一套3CD的新作品,「代表真正的開始」。他的「山谷的呼喚」大陸巡演正在進行,已唱過深圳、武漢和上海,十一月將赴西安和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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