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中的文明曙光
因為只有短短六天時間,我無法用雙腳丈量南蘇丹64萬平方公裡的每一寸土地,只在首都朱巴進行了短暫的逗留與考察,唯用心靈與思想去感受和領略那片國土上的人民對新生活的祈盼。所以,只能用朱巴紀行作為標題,來紀錄我此行的所見所感。
當位於東非高原之國肯亞東南部的馬賽馬拉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內數以萬計的角馬、斑馬等草食性動物們,在危機中奮起搏殺,展開一年一度的「馬拉河之渡」、經過長達三千公裡浩浩蕩蕩長途跋涉的遷徙,義無反顧從坦尚尼亞的塞倫蓋蒂國家公園回歸馬賽馬拉大草原的時候,悉聞著千百種動物奔騰發出的轟轟隆隆的嘶鳴,我搭乘埃及航空的班機從北京出發,一路披星戴月追逐著黎明,歷經十一個小時先到達開羅,再轉機飛行兩個半時辰後,便真正踏上了長期以來既令人嚮往、卻又讓人心中存留幾絲畏懼的非洲大地。
非洲全稱叫「阿非利加洲」,拉丁文的意思是「陽光灼熱」的地方。因為它被赤道橫穿中部,多個國家處於熱帶和亞熱帶地區,但神學對非洲卻有另一種說法。神學家們從宗教的角度拋棄地殼運動形成地球板塊的理論,認為自45億年前地球這顆漂浮在太空的巖石行星,從古到今經過太古、元古、古生、中生和新生「五代」演化,成就了今天的模樣後,世界上的每一處無不隱藏著各自的自然密碼。七大洲的板圖結構和形狀,便是混沌初開時天神所留痕跡化生而成的。新生代作為地球上最新的一個階段,距今有著7000萬年左右的歷史。這時的地球各種食草、食肉的哺乳動物空前繁盛,七大洲由上帝派出的七個天神主宰著。在240萬年前最終人類出現在是第四紀時,上帝決定召回下放的七個天神,把地球交給人類管理。而主宰非洲的天神在回升天堂之時,不小心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無數的災禍蟲害、病毒惡疾以及瘟疫都逃出來瀰漫了整個非洲大陸。從那時起。非洲戰爭、饑荒、瘟疫、疾病等各種災難連連。南蘇丹便是世界上疾病種類最全最多的國家之一。天神為贖罪便用自己的身體化作版圖,永世低下他那神的頭顱,用以養育承載所有的非洲子民。
下午三點正是陽光刺眼的光景,透過飛機舷窗俯瞰南蘇丹大地,滿目蔥綠立即映入視野,一切都是毫無人為破壞的原始自然狀態。在草地的淺綠與參天古樹的深綠映襯之間,到處都是電視裡常常可以見到的非洲人以茅草蓋頂、泥巴糊牆搭成的蘑菇狀小屋,如同寥若的星辰鑲嵌在每一塊綠色空地上;偶有一條泛著黃色的土路橫鋪在綠野中,三三兩兩拄著長竿、身披花布、頭頂行囊或趕著牛群的黑人行走在上面,猶如給金色飄帶點綴上的幾處斑斕風景,與自然之綠形成顯明對比。
實際上,這樣的景象在南蘇丹境內無處不在,即使是首都朱巴的中心地帶,蘑菇狀茅草小屋同樣林立,隨處可見。我問前來接機的國會議員傑姆斯和監察部長KM.康姆先生,為什麼在都市裡還要保留這樣的原始居住房屋,他們笑著回答:「中國已六十多歲,而我們的國家才剛剛一周歲,尚未學會走路。」
我十分理解他們話中的含義。因為19世紀末英國佔領南蘇丹,一八九九年又受到英國和埃及的共同統治。由於種族、宗教、文化等存在巨大差異,英國原本希望統合南蘇丹和烏幹達,但一九四七年的朱巴會議決定統合南北蘇丹。一九五五年南北雙方衝突而爆發第一次內戰。一九七二年南部獲得有限度的自治權,內戰一時終結。而一九八三年蘇丹總統尼梅瑞宣布在全國實施伊斯蘭律法而再次引起南部不滿,第二次內戰爆發。直到二零零五年南北雙方籤署《全面和平協定》,長達二十一年的內戰才告結束。去年舉行南蘇丹獨立公投,並於七月九日宣布獨立建國,自此成為了非洲大陸第五十四個國家。但幾十年內戰,使多達兩百萬人喪命並失去了家園。雖然已經獨立,因連年戰爭,其經濟極端落後,幾乎沒有規模化工業生產,所有的東西都完全依賴進口,不能不說它是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之一。
是的,太貧窮了,甚至到了一貧如洗的地步。南蘇丹囊括了蘇丹南部的十個省,那裡自古就是黑人居住的地區,第一大民族為丁卡族,其次為努巴族,絕大多數信仰泛靈論和信奉古老的拜物教以及基督教。它與北蘇丹有著本質的不同,北方的努比亞人曾長期被埃及統治,最終成為了自中東遷徙而來信奉伊斯蘭教的阿拉伯人和遜尼派穆斯林聚居區。在六十多萬平方公裡的土地上,只生存著不足一千萬的非洲土著居民,人均可耕地面積達到六公頃之多。但是戰亂和農業技術等因素使得那裡的人們根本無法實現自給自足,農業處於原始狀態,沒有哪一戶居民不是靠天吃飯,糧食、蔬菜及水果等幾乎全部進口。最大的城市便是我到達的中赤道省府朱巴。與其說是首都,倒不如說是一個狼藉四野散亂的巨大的鄉村。在尼羅河穿流而過、看起來不是那麼遼闊的所謂城區周邊,竟然聚住著五十萬的黑人,使它成為地球上近十年來人口增長最迅速的城市之一。
我們一周前去時正是那兒的雨季,在黑人紀年和平常生活中便已是所謂的「冬季」了,其實在我們看來仍是夏季。一塊雲彩一片雨。只要遇在大雨滂沱,我們正熱得汗流浹背,黑人們早已穿起了羽絨服,用厚厚的帽子捂起了頭顱。因為黑人習慣了赤道陽光的灼熱和照射,對冷的敏感遠遠勝過對熱的感知,這也許是人種差異的不同。
作為尚未開墾的處女地,朱巴既原始又充滿活力。整個城市見不到一座高樓大廈,若不是總統府和總統官邸門前的幾個持槍哨兵,以及牆上架設著鐵絲網的四十個部委的辦公機構和部長們劃區居住的高牆大院,成為這個國家的標誌外,任何一個外國人都會無不例外地認為朱巴只是個髒亂不堪的村莊而已。整個國家尚沒有建立統一的整體規劃,沿街到處都是私搭亂建、橫七豎八、色調各異的種種房舍。大部份吃著聯合國救濟的黑人們,一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百無聊賴地端坐在街頭看路上的行人你來我往。當白皮膚或黃皮膚的外國人路過時,他們都會好奇地睜大要麼綠色、要麼褐色的眼睛瞅著你,直至你消失在遠處和人群裡。如果你走進黑人的圈子,不論男女老少都會笑嘻嘻地咧著滿嘴白牙圍上來,伸出黑的發亮的大手上前擰一把你的肌膚,看看到底與他們有何不同,令你頃刻之間毛骨悚然。
朱巴市區沒有真正的街巷和馬路。正因它的原始與落後,其街道和人群是極其擁擠和混亂的。整個首都只有兩條兩年前才鋪就的柏油瀝青路面。在這個實行軍事管制的國度裡,所有車輛都要為軍車讓道。雖然國家很窮困,但車輛都是一律的日本豐田越野或奔馳小車。大多數普通黑人們駕駛著滿街馳騁的則是兩輪摩託車。遇有軍車呼嘯駛來就得趕緊讓道,否則就會好好地挨一頓荷槍實彈的軍人們的狂揍,或被帶回軍營忍受更重的懲罰。交通擁堵正在成為這個新興國家和首都即將面臨的一大難題。好就好在除了軍車外,其他車輛行車的文明程度與發達國家不相上下。因為全國沒有電力照明,全首都也就自然無法安裝紅綠燈,一隻破輪胎擺放在十字路口,就權當是交通指揮崗和安全島了,任何車輛不論直行還是轉彎,都會以輪胎為導向。只要到達這個「環島」,車輛自然互相禮讓。落後中的發達、原始中的文明,也許正是需要我們學習的地方。
當五年前南蘇丹尚未宣布獨立時,精明的亞細亞民族的子民就瞄準了商機。去年一宣布建國,來這個國家淘金的中國人和公司,已由開始不足幾百人發展到了兩千多人,在冊公司已多達五十多家。活動板房搭建的「五星級」賓館已算是高檔居所,與黑人居住的茅草棚相比,可謂是天壤之別。凡去南蘇丹的中國人均會住在這些由國人開的賓館內,這樣的地方能夠確保人身安全。雖然簡陋但已令黑人們羨慕不已了。就在重慶賓館附近,有一所黑人難民營,一頂碩大帳蓬搭成的僅能擋風避雨的臨時棲居地,黑人難民們便常年在此席地而臥度過艱難歲月,骨瘦如柴、弱不禁風、滿身汙穢的黑孩子們時而從帳蓬裡跑出來,讓人頓生一種徹骨寒心的憐憫。
然而,貧窮中的朱巴卻容忍多元文化的融合,伊斯蘭教和基督教在那裡互相併存。我們到達時刻正是伊斯蘭教的齋月,每天早上五點、中午一點和晚上七點,便能聽到大喇叭傳來的震撼整個首都朱巴的祈禱號令,每次三遍重複著吶喊。兩種不同的宗教信仰對這個國家來說並不衝突,反而相互共存著、安頓著不同的國民。同樣,尼羅河沿岸東側的咖啡廳和臨河而建的遊船酒吧,則把濃鬱的西方文化氣息帶入了整個首都。與街面上的黑人居住區相比,那兒便是南蘇丹人的天堂。來自烏幹達、肯亞等國一身褐色肌膚的姑娘們,一邊伴隨著具有強烈非洲節拍的音樂,扭動起苗條身材跳著迪斯科或非洲舞蹈,一邊陪著來自歐洲、美洲等不同國籍的外國人喜笑顏開,令人感到無比的向上和現代,並且西餐及阿拉伯餐可滿足每位外國遊客的口味。偶爾有哪位歐洲人約好幾位黑人小姐,便能乘坐快艇去領略一番尼羅河風光。當地稍微富裕的非洲土著階層,已開始用此等方式招待來自遠方的尊貴客人,在不久的將來這將成為朱巴消費的一大趨勢。
誠然,在貧窮落後的朱巴,讓你看到文明曙光的,更是南蘇丹人已開始走向經營之路。現在每一個黑人都知道朱巴所具有的巨大誘惑力,人們紛紛奔向首都。曾有位居住在尼羅河邊的鄉下非洲婦女,拋下了兩個年幼的孩子離家出走去了朱巴,這也是為什麼朱巴會成為近十年來世界上人口增長最快的原因。國家重建與復甦,不僅會給外國人提供更多的掙錢機會,也同樣會給本國土著人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和積累財富的良機。現在,朱巴市區遍地都是商販和地攤,自由市場一個接著一個,經營著小到服裝生活用品,大到建築材料和機械等應有盡有的商品。可以說人們正在逐步走出原始部落和茅屋,走向更為廣闊的復興和文明之路。
但是,首都朱巴剛滿一歲,卻已顯得有些不堪重負。如今的南蘇丹不僅與蘇丹北部仍存有戰爭隱憂,內部也面臨不同政治勢力的對抗。政府由當地最大部落丁卡族掌控,而南方還未正式立國,已有七支反政府武裝揚言要推翻政府。雖然說這只是部落鬥爭,並不會影響國家穩定。許多人卻擔心,獨立後的丁卡族會不會同努爾族陷入苦戰?在未來的時刻,南蘇丹會呈現出什麼樣的巨大變化呢?國家和子民前途又會走向哪裡?
這不禁使我想起了一首激情四射而悠長的蘇丹民歌《黑色雨衣》所唱到的——
窗外為我們鋪下一層層霧雨
在看不見的路上我們在尋覓
尋找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
你尋找曾與我相識過的氣息
聽不見你發出的聲音
我們拼命打著手語
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最後卻被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