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合一」理念是中國傳統哲學的核心思想,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信念和主要基調,是中華民族傳統的世界觀和人生觀。這一理念認為,人體小宇宙,宇宙大人生,小宇宙中藏大宇宙。「人與天地相參也,與日月相應也」(《靈樞·歲露論》),人類作為天地萬物中的一個部分,與天地萬物息息相通;人與天地和諧統一,主觀與客觀渾然一體。
「天人合一」觀念的產生,首先是人類生存的客觀環境和條件所決定的。一方面,「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左傳·成公十三年》),大自然為人類提供了一切生活所需,而人類經過數百萬年的進化,自身也已形成了比較完好的,能與時空環境相協調、相和諧的生存能力,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和諧相處是人類必然的選擇;另一方面,鬥轉星移、四季變更洪澇乾旱、冰雪地震,在瞬息萬變的大自然面前,人類顯得渺小無力,自然也會產生敬畏和依賴的心理。其次,「天人合一」觀念更是我國數千年農業文明的產物。農耕經濟仰賴天時地利,「靠天吃飯」,風調雨順則五穀豐登,洪澇乾旱則顆粒無收,「夫稼,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養之者天也」(《呂氏春秋.審時》)。順天時、因地利、靠人和,中國古代先民別無選擇。
北宋思想家邵雍曰:「學不際天人,不足以謂之學」(《觀物外篇》),中國古代哲人極其關注人與天地自然的關係。遠古伏羲畫八卦,「仰觀天象、俯察地理、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就已經對人和天地的關係作了思考。《周易·繫辭》指出:「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人和萬物一樣秉受天地之大德而生,故應當做到「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周易,乾卦,文言》)。既然人與天地同根、與萬物一體,就應當遵循「不違天」的天人和諧原則,與自然界相互適應,相互協調,從天而動,達到人生的最高理想境界,「與天地相似,故不違;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旁行而不流,樂天知命,故不憂;安土敦乎仁,故能愛;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易傳》)。
人們通過自覺修養,就可以如同天地一樣造福於人類和自然,達到與自然同呼吸、共命運、物我同一的境界,「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中庸》)。孟子繼承了《中庸》衣缽,進一步提出了「性天相通」觀點,認為「上下與天地同流」,「萬物皆備於我」,世界上萬事萬物之理已由「天」賦予「我」,人們只要能盡心養性,就能夠認識天,「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孟子·盡心上》)。
與儒家相比,道家更為明確地提出了「天人合一」的理念,主張「順應天道」,「無為而治」。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天就是道,是自然規律,是宇宙意志,是天地宇宙萬物生化之機的總和。要求人們從「天道」出發,順應自然。莊子是最早提出和闡述「天人合一」思想概念的第一人,《莊子·齊物論》曰:「人與天,一也。」並指出:「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天之所生謂之物,人生亦為萬物之一,而人生之所以異於萬物者,在於能獨近於天命,能與天命最相合一。
天人合一,儒道互補,兩家對於天人關係的一致觀點,構成中國傳統文化的主導。除了以莊子為代表的「順天」說、以《易傳》為代表的「天人調諧」說外,先秦時期還有鄒衍運用「五行生剋」說推衍五德終始,墨子以「兼愛非攻」說推崇「天志」,子產以「天經地義」說推倡周禮等,均含「天人合一」之意。當然,亦有荀子的「制天」說,強調改造自然、人定勝天,而與「天人合一」相反相成。
西漢大儒董仲舒繼承了「天人相通」理論,明確強調「天人之際,合而為一」,並創造性地提出了「人副天數」和「天人感應」說。天有四時,地有四方,人有四肢,他在《春秋繁露·人副天數》中還說:「人有三百六十節,偶天之數也;形體骨肉,偶地之數也;上有耳目聰明,日月之象也;體有空竅理脈,谷川之象也。」在《春秋繁露·陰陽義》中又說:「天亦有喜怒之氣,哀樂之心,與人相副,以類合之,天人一也。」認為天和人同類相通,相互感應,天能干預人事,人亦能感應上天。無論孟子的「盡心知性」,還是董仲舒的「天人感應」,都強調天地萬物本與人一體。
明確提出「天人合一」四字成語的是宋代理學家張載。宋代理學昌盛,張載、二程程顥、程頤)發展了孟子學說,揚棄了董仲舒的粗陋形式,達到了新的理論水平。程頤說:「天、地、人,只一道也。」「道與性一也。」「道未始有天人之別。」認為天道、人性是同一的,人性即是天道,天道即是天理,仁義禮智等道德原則和自然規律是一致的。張載說:「理不在人皆在物,人但物中之一物耳。」「天稱父,地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
明確肯定人類是天地的產物,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的生命由天地所賦予,天地之體即人之身體,天地之性即人之本性;認為天下同胞情同手足,明確提出愛人、愛物、愛自然的生命關懷思想,把天人合一、天人協調、實現天理和人性的統一,看作是人生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從張載的「立心立命」,到範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在這種「內聖外王」的人生選擇和設計中,充滿了「民胞物與」的情懷,浸透著「天人合一」的和諧境界。
印度佛學稱「天」為「梵」( brahman),稱「人」為「我」( Atman),有「梵我一如」( brahma-atma-aikyam)的命題。「梵我一如」認為,萬物依一定順序發生,人類乃至一切生物之靈魂從其業力而有各種形式之輪迴。「天人合一」與「梵我一如」其哲學內涵雖不盡相同,但在天人關係上則持基本相同的觀點,都強調主客觀之間的內在統一性。正因為有這樣的共同基礎,印度佛教自兩漢傳入中國後,表現出極強的適應能力,逐漸與傳統的儒道文化(尤其老莊哲學、魏晉玄學)相融合,至隋唐時期已完全紮根中國,成為中華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產生於「梵我一如」的環境中,成長於「天人合一」的氛圍裡,中國禪宗的天人觀不言自明。宋明時期,儒道佛相摩相蕩完全合流,匯人宋明理學體系之中。發端於先秦、定型於西漢的「天人合一」學說,最終由融儒釋道於一體的宋明理學總結並明確提出。
由仰賴自然的生存意識發展而來的天人合一思想,追求天人之間的和諧統一,闡發了天地萬物一體的宇宙觀和社會觀,內涵非常豐富,影響極其深遠。中國歷代思想家的學術思想都能從中找到根源,孔子的「仁」,老子的「道」,孟子的「義」,周敦頤的「誠」,張載的「氣」,程朱的「敬」等等,無不深契天人之意,「天人合一」成為中國古代數千年的主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