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志傑
快船在迷霧中離開阿穆爾河畔共青城,駛向黑龍江(阿穆爾河)入海口的小城廟街。此時為當地時間2019年7月25日上午7點40分。
尼古拉耶夫斯克市,現屬於俄羅斯遠東聯邦管區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中國傳統名稱為廟街。從共青城到廟街的陸路距離在600公裡以內,水域裡程因水道曲折而只多不少。兩地之間的交通聯絡除了黑龍江,還有一條需要繞行的公路,交通狀況不甚理想。因而,黑龍江成為人們賴以生存的生命之河。這一帶的居民,無論原住民,還是後來遷徙而來的新移民,為了生活方便大都沿黑龍江兩岸而棲。如此一是能夠解決居民進出的交通難題,二是黑龍江中下遊有著豐富的漁業資源,尤以大馬哈魚為優,魚肉可食,魚皮用途更廣,可解決日常生活中的需要。再一個就是黑龍江中下遊沿岸的原始森林,既有樹木可用,又有生活其中的各類野生動物。生活在這裡的各民族雖然環境比較艱辛,與外界幾乎處在音訊隔絕的狀態,但是基本可以做到衣食有著落,自給自足。
黑龍江中下遊江面寬闊,如果不是趕上風雨飄搖或大潮時節,江水流淌平緩勻速,快船行於江上,破浪前進,紋絲不動。兩岸山巒跌宕,森林茂密,遇見一片開放地帶,江面隨之擴散,向著山的那邊急劇張揚,猶如海洋,一眼望不到界面。江上船隻並不很多,只是偶有一艘運輸木材和煤炭的貨船擦肩而過,這些都是黑龍江沿岸地區的寶貴資源。俄羅斯人對於自己身邊的自然資源極度愛護。茫茫林海,在我們眼裡可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吝嗇」的俄羅斯人卻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這些資源是先人留給後人的,不能被我們這一代人獨享。沿江看不到大規模採伐樹木的場面,連木材運輸的船隻也很少。即便允許採伐,也只能到深山老林中,按照樹木生長的年輪和直徑擇樹而伐,絕不可對尚未達標的樹下手,否則要受嚴懲。他們只做大自然的守護神,絕不做大自然的搬運工。
零散的村莊像一顆顆上蒼遺漏的珍珠,鑲嵌在黑龍江沿岸,有大有小,色彩斑斕。幾乎每一個村莊都是一座船站,快船會在此停留幾分鐘,讓當地的乘客上船或下船。場景很像鐵路沿線的那些小站,送客的人與即將上船的親朋好友擁抱分別,站在岸上揮手,看著快船遠行,消失在茫茫江面上。這些村莊真的是前不靠村後不靠店,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從共青城到廟街有九個站點,平均相隔60多公裡一個船站。快船要在一個較大的船站加油,停留半個小時,船客可以上岸觀光、購物,休整片刻。我們上岸來到一座二戰紀念碑前,憑弔在戰爭中犧牲的那些軍人和百姓。俄羅斯人對歷史有著一種無限的尊崇,僅在船行的黑龍江沿岸就可看見很多類似的二戰紀念碑,使人肅然起敬。
之後穿行於岸邊的村莊,從規模看這裡至少是一個城鎮級的行政機構所在地,超市、百貨市場、郵局等服務設施一應俱全。村裡的超市與城裡的超市幾無二致,以吃為主的生活日用品極其豐盛,價格平緩,並沒有因為交通不便、遠離城市而上揚。來到這個黑龍江岸邊的村莊不易,想買一個有紀念意義的東西,轉了一圈也不甚理想,最後選了一個白樺木製作的非常精緻的研磨器,只要200盧布,折合人民幣十幾塊錢。回國後到商店對照,同樣大小的木製研磨器竟要100多元人民幣,頓覺不虛此行,甚至有些懷念那個不知名字的村莊。
自古以來黑龍江沿岸就是眾多民族雜居區,除了靺鞨人,還有逐漸從黑龍江上遊遷居而來的赫哲人、鄂倫春人、達斡爾人,他們成為這裡的民族主體。現如今這些少數民族依舊沿江而居,與後來遷居而來的俄羅斯居民形成混居態勢,雖然民族的名稱有所改變,如赫哲族改稱納奈,但其千年承繼而來的黃種人的面目卻無法改變,與俄羅斯人形成鮮明對比。赫哲族人有著嚴格的婚姻規定,禁止與本族之外的所有民族通婚,近些年有了鬆動,但比例不大,因而至今仍然保持著比較純正的赫哲族人的群體本色。
船行13小時,晚8點多順利抵達廟街。從船上看岸邊的廟街,真的是一個很小的城市,主要建築物依江而建,掩映在綠樹之中,倒也顯得靜謐、美麗。一個曾經在1857年到過廟街的美國人,在其著作《阿穆爾河紀行》中這樣描述當時的情景:「市鎮就建造在這個海灣的岸上,河岸高五十尺,迤邐伸展,穿入一片樹木蔥蘢的平地而至群山腳下,長達幾裡。」現在映入眼帘的幾乎還是這個樣子。
用一天的時間在廟街轉悠,上午去了黑龍江邊,在船站買了返程的船票。這裡買船票還完全保留著舊時的樣子,一個掛著售票室牌子的房間,同時兼作旅客候船室。售票員是一位大媽級的俄羅斯婦女,票據是手寫的,只收現金,上午和下午各上班三小時,中午休息兩個小時,這是俄羅斯人正常的工作節奏。入夜,行走在廟街的路上,空無一人,也毫無響聲,昏暗的路燈在微風的吹拂下,左右搖擺,忽明忽暗。心中默然,想起俄國作家安·契訶夫在《薩哈林旅行記》一書的開頭寫道:「1890年7月5日,我乘輪船抵達我國東極之一的尼古拉耶夫斯克城。阿穆爾河流到這裡河面非常寬闊。距河只有二十七俄裡。這個地方景色壯麗、優美。但是回想起這一帶從前的歷史,想著旅伴們講到的這裡嚴冬以及同樣嚴酷的地方習俗,苦役地已經臨近和眼前城市的悽涼、荒蕪景象——這一切使人完全失去欣賞這裡自然風光的興致了。」
第三天,快船緩緩啟動,載著我們離開廟街。從來到回,船上只有我們兩個人是外來人,其他均是當地百姓,有的甚至相熟,見了面招呼、擁抱,非常親切,也看出生活在黑龍江沿岸的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渴望與追求。不知怎的,看著漸行漸遠的小城被青山綠樹所遮擋,眼睛竟然有了些溼潤,如契訶夫所說,想起這一帶從前的歷史和眼前城市的悽涼、荒蕪景象,廟街就像一隻落單的大雁,獨自在空中盤旋徘徊,不知道哪裡才是它的歸途、它的家園。
想起白天看到一群孩子在一些鐵皮屋子的上面,從這間一躍跳到另一間,又從另一間蹦回到這一間。這就是暑假時期孩子們的遊戲。我把他們喊到一起合影,孩子們擁到我們身旁,眼睛裡充滿了純淨,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想起一隻可愛貓咪以優雅的姿態坐在窗臺上向外張望的樣子,想起這裡寂靜的夜晚,想起街頭那三兩盞晃來晃去的路燈,想起冰天雪地的漫漫冬夜,遠離喧囂與繁華的廟街,真的很孤單。心疼這裡的孩子們,他們的世界太小了,如果從唐朝的黑水都督府到明代的奴兒幹都司一路發展過來,歷經廟屯再到廟街,而不是現在的尼古拉耶夫斯克,廟街會是何等氣象?
廟街也有熱鬧的時候,每年九、十月間,大馬哈魚成群結隊從海上到黑龍江入海口產卵生子。來自世界各地的大馬哈魚愛好者蜂擁而至,捕撈的、買魚的、看熱鬧的,沉寂的小城頓時沸騰。廟街本應繁華,這裡有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漁業資源、林業礦產資源、港口運輸資源,是歐亞大陸離庫頁島最近的城市。
落單的廟街亟須找到遠去的雁群,踏著南去北歸季節更替的節奏,與時代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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