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晨到夜晚——夜宿巴朗山》
2014/09/06/臥龍鎮到巴朗山
郫縣的騎友老李絕對屬於早睡早起的典範,一方面可能是因為年紀原因,一方面則是每天緊張的路程也迫使他不得以而為之。昨晚同屋而眠,他早早就打起了鼾。此時天剛破曉,他就已經整裝待發。我睡眼惺忪的躺床上與他道別,不想起床,卻也再沒睡著。
旅行中,不喜歡早起趕路。除非中途沒有落腳之地,迫不得已。一旦把每天的旅行變成任務我就覺得很奇怪。我旅行,不是為了鍛鍊身體,有的是時間,慢慢走吧。
窗外的嚶嚶的鳥叫聲悅耳動聽卻也惹人心煩,就像你加班回來累成了狗一旁的老師還要你交作業。我撩開睡衣一樣透著光的窗簾,大山與森林撲面而來,令人好一陣舒爽,如果不是四周的現代建築,不得不說這裡有點世外桃源的錯覺。而我也總是幻想過有這麼一個地方,能夠滿足我的想像:「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
臥龍鎮上有一個大熊貓博物館,博物館沒有開門,我想即便是開門迎客,恐怕我是第一個客人,同樣也可能是唯一一個。
旁邊隱蔽的郵局門口,工作人員坐在凳子上織著毛衣,與城市裡排隊叫號不同,這裡也可能一天都迎不來一個業務。她滿帶著微笑幫我蓋下的郵戳也許是今天唯一的工作量。
剛騎出小鎮就看到路邊的豎立著可愛的大熊貓指示牌,賤賤的咧開嘴,告訴你此處的海拔,臥龍鎮海拔近2000米,今天一路都是緩上坡,一直到巴朗山埡口,叫苦不迭。
好再沿途的風景有了些變化,藍天白雲、山川河流、路邊的漸漸變黃的竹子與多彩的格桑花兒,更舒心的是路面有別昨日,想到昨日從映秀一路推過來的碎石爛路,此時這平坦寬闊的柏油馬路就像是從煉獄通往天堂。
吃路餐時我遇到一條流浪狗,隨手削了塊牛肉餵給它,它吃完之後還把路都舔了一遍,抬頭繼續看著我,這一個小插曲之後它就跟定我了,我本想加速騎車甩掉它,奈何上坡辛苦。停車嚇唬它,它站在原地不動,待我騎上車,又緩緩跟了上來。
我倒是有考慮過路上帶條寵物的,狗相對來說聽話一些,但我更喜歡貓。這幾年不斷聽新聞或是看轉發,說有騎友路上撿條狗帶到拉薩,還有專門帶了條小狗一起騎行的,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目的,但看去很有逼格的樣子。
但我想,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幹嘛還要虐待動物呢。再說了,要是到了城市裡,我去吃飯,狗不能帶進餐廳的話,那它怎麼辦?和朋友出去玩,把狗放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放心嗎?路上的各種車也很多,一直跟著跑,就不怕遭遇危險嗎?
以我這無事不擔憂的性格,還是果斷放棄。
沿途看到一個慈祥的老太太,坐在路邊的鐵欄上,手裡拿著羊鞭,微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看得我真羨慕。山清水秀,氣候宜人,想必老太太年輕時也是個大美人,那時候得有多少人願意做一隻小羊啊……
我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再走幾分鐘,中午時分到達所謂騎行巴朗山的休息點「驢驢溝」,這裡有一家阿甘犛牛肉店。早餐只吃了乾糧,早已飢腸轆轆。在屋前等了半天不見人的蹤影,只好繼續蹲在路邊啃著壓縮餅乾,前面再下去不知多久才能有人家,不敢繼續走,四周打探一下才發現女主人在屋後勞作。
我趕緊問她有沒有吃的。
她放下手裡的活計去廚房生火給我煮麵,我和她聊天才知道這個房子原先賣犛牛肉的主人走了,房子屬於國家財產,誰願意住就住,於是她和她媽媽就住了進來,在這裡放羊。有路過的驢友也可以在這裡吃住,似乎誰成了這個房子的主人都願意用它給過路驢友提供方便。
原來在路邊放羊的老太太就是她的母親啊。
生火做飯並不簡單,但我還蠻喜歡的,從小家裡就是柴火灶,每次炒飯做飯還是燒水都是一把一把的稻草往爐膛裡塞,後來燒起木頭樹皮,只需把火引著就好,做出來的米飯還會有鍋巴,還不能大火,否則會焦掉,不得不說,柴火灶的米飯比現在用電飯鍋蒸的要香得多了。
心滿意足的吃了兩大碗面後,在門口等待著水燒開。
女主人把剛生下不久的小羊抱在太陽底下,吸引老羊走到一旁照看著它,而另一頭同胞的小羊躺在一個蛇皮袋上,已經奄奄一息。
同樣是母親的兩個孩子,命運卻如此不同。大自然就是這樣,優勝劣汰,讓種群裡只留下最優秀的基因。
加滿熱水,告別女主人,下一站一直爬到了鄧生溝,這裡的房子是香港援建的,只有一處小賣部,我要了兩瓶水,時間卻也還早,休息片刻後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走。
如果不走,晚上可以在這裡露營,明天一早上可以翻過巴朗山。
如果繼續走,距離巴朗山埡口還34公裡,理論上要騎行六個多小時。
各方面打聽,得知從鄧生溝往山上走七八公裡有一處小賣部,是一個老人在那裡開的,方便過路司機加水。
一路上我又攔了輛下山的麵包車仔細詢問,果真如此,那我便可放心的騎上山,吃住都不要緊,只要有人家在,我就會少了些害怕,否則這荒山野嶺,說不定會有危險動物出沒。
繼續上山是為了明天能少一點上坡的路,把路程分擔一下。
沒想到上山的沿途還看到一頭犛牛在公路護欄的外面吃草,那犛牛也沒想到這時候還會有人經過吧,嚇了一跳,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呆呆的看著我,嘴裡還有一截草透在外面。
我心裡一陣高興,有畜牲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也一定有「畜牲」!
越往山上霧氣越重,天色暗了些許,有些陰森森的,空無一人的山谷,感覺並不痛快。看到山腳下自己這一天騎過的連綿的路,漸漸模糊。「大熊貓」提示我海拔已經到了3000,晚上肯定會很冷,而期待中的小賣部還不知道在幾公裡處,我只能加快速度。
遇到一個下山的騎友,趕緊招手攔下問路,他放坡的速度極快,見狀一點一點的捏著剎車,那碟剎因為摩擦高溫幾乎快高潮了,有些控制不住身體。騎友一下車就拿著水壺架上的水瓶擰開澆在碟剎上,冷水遇到高溫,發生「滋滋」的淬火聲。
問完路,我見這一路下坡顯然不用耗費體力流汗補水,順便就問他討那半瓶水,他倒也大方,隨手就送給了我。
我贈予明信片,告別之後信心十足的出發,終於在天黑之前看到兩座房子在路邊的坡下。
有些疑惑,這裡實在不像是他說的那個小賣部。
我停好車,步行下了個坡,見兩人在收拾門前的玉米芯,我支支吾吾的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女的說:「這裡什麼也不是。」
我心裡笑著想,什麼也不是,那又是什麼。
原來這裡是她家在此放羊住的地方,想必也是國家的房子,剛剛在路邊看到的那頭「鄧肯」就是她家的。
再一問小賣部,她一指上面,看來不遠。
又騎了幾分鐘,幾座簡單的木頭搭的棚戶房赫然出現在眼前。
「就是這了!」沒錯,還有一輛單車放在門口,我停好車子,沿著小樓梯走了上去。
屋裡剛剛生起溫暖的爐火,一個騎友因為穿的太少,在這裡烤火,顯然下坡時被凍得受不了。小賣部的主人是一個七旬的老大爺,獨自在這裡生活著,給過往司機加水,賣些泡麵飲料。他自己說在這裡也不是為了賺錢,只是為了方便過路的人。
那騎友烤了一會兒,拿塑膠袋綁的膝蓋上以防高速放坡時被冷風吹傷。兩個大姐張羅著開始做晚飯,我也付些錢加入飯局,讓她們多做些米飯,我飯量大。屋裡沒有電,我拿出車燈做光源。做飯的兩個大姐是在這裡的山上挖草藥的,白天走路上山,路過有司機願意就搭她一程,晚上再搭過路司機的車下山。我又問了下草藥的收購價格,得知相當可觀,笑著說乾脆明天不走了,和你們一起上山挖草藥去。
飯後我本打算露營,但大爺還是讓我睡進了馬路對面的破房子裡。我進去一看,真是難以下臥,床板搭在水泥大磚上,像是個通鋪,破爛潮溼的被褥和大衣像是從垃圾堆裡撿來的,我相信還回去都沒人再撿了。滿地都是瓶瓶罐罐和塑料包裝,一個小垃圾堆的規模……我不願多想,好歹這裡也有四面牆壁和屋頂,至少隔絕了外面的潮氣。
簡單收拾一塊地方,也不願多想,明天還有艱巨的山路等著我,我把門用石塊抵入,頭朝裡躺下,甩棍放在枕邊以防萬一,其實呢,這一覺睡得跟豬似的。
【未完待續】
《巴朗兄弟和四個姑娘》
2014/09/07/巴朗山到老營鄉
前一日剛說過自己不喜歡起早,更不喜歡趕路。想不到這一天便與習慣作對。
印象中我在旅行途中趕路的情況並不多,有過那麼二十天,從拉薩到西寧的路上。每天如果不起早趕路,晚上就到不了可以落腳的地方。若是夏天,路上能結到伴,倒也能依靠裝備住在外面,依靠夥伴一起壯膽,但是當時是冬天走的,路上的情況很糟糕,即便是到達住的地方,還是經常會在半夜裡被凍醒……
巴朗山的夜,海拔3000米的山腰,小賣部對面的破房子,大部分地區還在為「秋老虎」罵娘,我卻在此裹緊睡袋仍被凍得說不出話來。
清晨很早就被鬧鐘叫醒,實在是不想起床,但又實在沒辦法,還有二十幾公裡的上坡路要爬,耽誤不得。整個起床過程已經在腦海裡幻想著七八遍了,內心掙扎了很久,最終還是妥協了。睡袋剛捂熱卻不得不下狠心鑽出來,凍手凍腳的穿衣服,打包行李。
小賣部的大爺還躺在床上沒起來,兩個採藥的大姐在生火煮粥,我是不想再等飯做好了,她們客氣了一聲,我要了杯熱水就出發了。
空氣寒冷,吸進肺裡整個上半身都是涼的,但太陽一出來就舒服多了,外加上坡消耗的力氣,身體漸漸熱起來,起床時剛穿上的秋褲立馬就脫了下來。
有時候會慶幸自己的決定,若是真要賴床,騎到巴朗山埡口再順勢而下,晚上到達一個合適的落腳地是沒問題,但是會失去很多你原本以為沒有的東西。
比如清晨還沒有被太陽驅散的霧氣,美輪美奐……
比如在穿過一個新修的花巖子隧道後,我徹底驚呆了……
我再一次感謝自己堅定不疑的早起行為,若是再晚一點,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明白。
在我路過一群犛牛的時候,我有些擔心啊,我的自行車馱包太紅了,我怕犛牛對紅色產生敏感,繼而發怒衝向我……
當初選這麼騷的紅色並不是我的本意,和KK兩人向開朗公司申請馱包贊助的時候,KK說要屎黃色的,理由是黃色是安全顏色(騎友們的馱包防雨罩大多是屎黃色或是比較醒目的梅毒綠)。我本來是想要藍色的,畢竟作為一個空軍戰士,還是對藍色有點情結,但聽KK這麼一說,我就給換成紅色的了。但別說,姨媽紅的馱包配牛糞黑的旅行車,確實很配。閉上眼睛都能聞到濃濃的裝逼味。
路邊的電路工人熱情的招呼我停車休息一會兒,我是很想休息,一輩子都休息最好了。但又不敢休息,這連綿的上山之路,每騎一公裡,我給自己休息一分鐘,獎勵自己吃塊糖,就這麼一點一點向著埡口前進。
半路上我遇到一個騎著小摩託的女生,酷酷的姿勢靠在車座上,可愛的麻花辮繞到前面,遠遠的就衝著我笑,我覺得更酷了。原本炙熱的天氣也變得燦爛了起來……
騎到跟前,得知她是和車隊一起來的,騎單車衝山的隊友還沒上來,她先打頭陣,摩託車上載著乾糧和水,一見面就伸手遞給我一個月餅,明天就是中秋節了,這是今年吃到的第一個月餅。
她名字很好記:媳婦。
我笑著說:「媳婦,豈不是每個喊你的人都佔了便宜?「
接著她又給我兩塊糖和一瓶水,這水太珍貴了,從小賣部出發的這一路上都看不見人家,我也不敢大口喝水,媳婦把水遞給我的時候,我特別豪爽的把自己瓶裡的水一飲而盡。
在到達巴朗山上巨大的「熊貓王國之巔」,我算是被忽悠了第二次了,一次是半山腰上的「巴朗山埡口觀景臺」,意思是說這裡可以看到埡口。等我上了「熊貓王國之巔」,才發現這裡也只是一個觀景臺,真正的埡口還在十幾公裡之外。
途中陸續可以看到從山上衝下來的騎友,有些詫異的是他們何時到達的埡口。也可以看到媳婦的隊友們一個一個超過了我。還可以看到有些喜歡超近路的騎友從下面的路上把車子扛上來,但實際上這比繞一個大圈騎過來要累得多。自從之前在滇藏線上吸取教訓之後,我再也不做這種傻事了。
終於騎上埡口,時間比預期的要早得多,但我仍感激自己早起,因為早晨山谷間迷人的雲霧。媳婦一隊人馬也大多在埡口衝山下用「死竄話」大喊著「假又」,歡呼著迎接衝上埡口的騎友。
埡口的風景要比從下往上看要壯觀的多,遠遠得就看到溝,和男人看女人一樣,難怪基因決定了男人要比女人高一些。也難怪女人都喜歡把手機舉到頭頂往下拍照。視野一片開闊,雲朵都在山間飄著,隨之而來的就是心情上的愉悅和放鬆。總覺得世間最美妙的事情就是洩下壓力和精液,唯一不同的就是前者讓你感覺輕鬆,後者只會帶來疲憊。
巴朗山的埡口就是汶川縣和小金縣的交界處,騎友們在埡口瘋狂的拍照,熱鬧是他們的,羨慕是相對的,這是一個獨行者應該忍受的落寞,在孤獨中,享受著三腳架和相機遙控器的陪伴。
告別了巴朗山埡口,我一路瘋狂下山,車身、行李和身體的總量很大,加速度非常快,頻繁的彎道讓我的雙手一直捏的剎車把上。每每碼錶顯示速度到了50公裡每小時我就得不停地點剎減速,到彎道時得保證速度不超過25公裡才能控制住單車。
想當初剛開始騎車旅行時,在浙江臨安第一次經歷長距離的下坡,時速都不敢超過40公裡,後來最高時速到了45公裡,有一天到達50公裡的時速我還特地拍照發了微博……再後來到了60公裡,我覺得這已經是我最快的速度了。
一起騎滇藏線的小夥伴們放坡放到時速69公裡時我驚呆了,那時候我的最快時速是65公裡,已經是我的極限,高速下坡時,自行車的車把會微微抖動,此時已經表示有些不穩,必須減速,而且很危險,只要路上有一點不平坦都可能釀成事故。馬路隨時都會變成大海,然後胸膛被敲開,一顆小石塊,都可以讓我澎湃。
後來在青藏線上,長距離的直線下坡,終於有一次,速度上了70公裡,從那以後,再也沒超過60公裡的速度。年紀越大,就越害怕。而我從來不戴頭盔,安全意識淡薄。好再騎車水平不錯,騎了三萬多公裡,一跤沒摔過。
在巴朗山放了很長時間的坡,放到路邊的犛牛都被我嚇的飛奔起來。
一直放到了著名的四姑娘山面前。
四姑娘山位於小金縣日隆鎮,名氣自然不必多說,戶外方面凡是和姑娘沾邊的都不愁關注度。想必也因為被人上過最多次。我一個朋友就登上過其中的兩個峰。然而我卻對登山心懷恐懼,看過那麼多的登山電影和登山的帖子,許多山難的畫面在腦海裡揮之不去,本身膽子就小,所以決定這輩子都不會去登山。
不過最近思想有些變化,看了《EVEREST》之後,自己將來如果愛上登山,為什麼不去嘗試一下呢。
雙橋溝、長坪溝、海子溝,有姑娘的地方必有溝,有溝就必火,如果沒有能力上四姑娘,那進溝裡看一看也挺好的。
到達日隆鎮的時間才下午三點,在這裡終於遇到了一個騎長途的車友,從拉薩反騎回來,遂向他諮詢了前方的路況信息,互留了微信號後告別。之後的路上偶爾翻看他之前發的朋友圈,發現他一路上體驗到的許多美好經歷我只能遺憾錯過,不免有些失落,但我相信,每個人的旅行經歷都是獨一無二的,遇到不同的人,發生不同的故事,邂逅同樣的愛與精彩。
補吃了午餐後,也不打算停留。我總是堅信自己將來會再背包至此,甚至產生了上一把四姑娘的想法,只待時機成熟之後千裡赴約了。而今騎行,更多的是感受路上的故事,索性繼續上路,順著沿江的公路一路緩下坡,逐漸下降的海拔所帶來的溫暖氣候也讓我如沐春風。
路邊的風景也溫柔可愛起來,漂亮的藏式房屋,精心裝飾的屋簷,不管是路邊還是門前,都種滿了格桑花,傍晚時分,迎面而來的夕陽拉長了樹影,透過的如鎢絲燈般黃色的光線溫暖了冰涼的馬路,一輪雪白的圓月早早的升在了天空之上。
是啊,明天就是中秋節了,合家團圓的日子,而我獨自流浪,這條路究竟是要去哪?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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