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留住時間
但如果有這麼一座銀行
可以讓你把時間暫時「存」進去
待將來需要的時候再「取」出來
你願意嗎?
目前
這樣的「時間銀行」
正在上海一些社區運行著
在位於楊浦區長海路街道的「時間銀行」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
遇見了兩位長期志願者徐敏和楊蓓芬
從10年前起
她們就開始照顧社區裡的獨居高齡老人
而她們本身也已近六旬
「現在為別人提供服務,將來等我們漸漸老去、需要人幫助時,可以『兌換』成同等時長的服務。」
兩位老人已將她們
當志願者近10年的時間存進了「銀行」
而存下的不只是時間
還有人與人之間的溫暖與陪伴
老了,可以當志願者
把自己的時間存進「銀行」
十年前,不滿50歲的徐敏加入了原五角場鎮的公益機構「助理關愛員」。這是一個關愛60歲以上獨居老人的組織,徐敏和其他與社區老人結對的志願者們被稱為「關愛員」。目前,這支運作了十年的關愛員隊伍被轉入「時間銀行」計劃,成為新一批志願者。
徐敏是支內返滬家庭的子女,年輕時回上海創業,退休前總想著能為社區做點公益服務。這一做,就是10年。「從最初服務5位老人,到後來的24位老人,我陪伴其中6位老人走到了他們人生的終點。」關愛員的服務以精神慰藉和陪伴為主,但最後,服務對象往往變成了自己的親人。
今年85歲的楊老師夫婦是財大附中的老教師,也是徐敏的老鄰居。上個月,徐敏和往常一樣去看望他們,剛進樓道,就聽到鄰居說:「老頭子昨晚走掉了,現在就楊老師一個人在家。」徐敏一聽,連忙跑上樓。
站在楊老師家門前時,她停下了腳步:「發生這麼大事,旁人無論怎樣的安慰,對楊老師來說可能都是傷害和刺激。」楊老師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患有神經病,外孫到中學那年也開始發病。生活本就不易,如今老伴的離開,對楊老師來說更是沉重打擊。
懷著忐忑的心情敲開了門,只見楊老師獨坐家中。徐敏進去就給了她一個擁抱:「放心,以後我來照顧您。」楊老師含著淚,把一份遺體捐贈書交到她手上:「我沒有任何事需要你幫忙,我就希望我去世的時候,你們能及時發現我,把我的遺體捐出去……」一句話,讓兩人都淚流滿面。
為了幫助老人走出悲痛,徐敏每天都會去陪楊老師談心。「我和老伴兒都活到85歲,我覺得我也享福了。」「你幸福嗎?」「我覺得我幸福的,所以我想多做點事情,給小輩積德。」每天早上,徐敏都會給老人發「早晨好」,問候以外,也是確認老人平安。「今天早上5點49分,我收到楊老師給我發的早安微信,她主動告訴我,她是平安的。」
徐敏向記者展示她與結對老人的照片。
由低齡老人服務高齡老人,從陪伴到交心,一直以來,上海大部分街道都有老年志願者團隊,但這個群體總是很少被關注。「時間銀行」的上線,讓徐敏感覺到老年志願者們「被看見了」。「每次點開『時間銀行』,看到志願服務的時間被累計下來,就覺得很有成就感。」
打開時間銀行的微信小程序,點擊個人帳戶,就能看到通過服務時長累積的「時間幣」。一小時一個「時間幣」,超過1小時40分鐘則算兩個幣,一天原則最高兩個「時間幣」。在需求發布窗口,高齡老人發布所需的服務,讓低齡老人或年輕志願者「接單」。平臺還有常設的服務大綱,老人可以在大綱裡「點菜」,將時間幣兌換成相應時長的服務。
用時間換時間
互助養老新模式
朱佳瑩是楊浦區老年志願者協會負責「時間銀行」運營的大學生,通過小程序管理平臺,她成了移動的「銀行櫃檯」。
在每個志願者服務活動現場,志願者到場後,由管理員幫忙在小程序上籤到,活動結束時再籤出,「時間幣」就會自動打到帳上。通過「時間銀行」平臺,朱佳瑩可以查看到各項志願者活動數據,包括地點、志願者人數、預估服務人數等。「每次活動前,我們都要先審核活動的真實性,保證志願者的參與人數合理。」
「時間銀行」小冊子,這一互助養老新模式正向更多社區推廣。
「時間銀行的宗旨是用支付的時間來換取別人的幫助,而銀行是時間流通的橋梁。」朱佳瑩說,「時間銀行」的概念最早由耶魯大學的法學博士埃德加·卡恩在1980年提出。那一年,埃德突發心肌梗塞,親人都不在身邊,幸好在朋友的及時救助下才渡過難關。但他發現,並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幸運,於是他便構思了一種「時間回報」模式:如果別人幫助了你,這個人就可以用幫助你的時間去換取另一個人相同時長的幫助。
數據統計,美國現有115家時間銀行,銀行的顧客人數始終保持在1.5萬人左右。在緬因州,人們可以用時間幣換取吉他課程和園藝服務;在加利福尼亞州,時間幣可以用於理髮;在密西根州,人們可以用時間幣換取水管維修等服務,還可以免費學瑜伽……人們把時間銀行看作緩解經濟壓力的途徑之一。
在中國,時間銀行作為舶來品,更多面向老年人群體——以「時間儲蓄」的方式,讓年輕人、準老年人以及身體健康的老人利用閒暇時間為空巢老人提供必要服務,鼓勵「以老養老」的理念。
目前,上海大部分老人更傾向於居家養老,使得居家養老的服務需求大增。但隨著城市生活節奏加快,許多年輕人沒有足夠時間履行贍養義務,或做助老公益。
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底,上海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為518.12萬人,其中 60到64歲佔30.2%,80歲及以上佔15.8%,兩者比例接近2:1。如果能讓60到64歲的「年輕」老人去照顧80歲及以上的高齡老人,基本能做到「自給自足」。事實上,大部分60歲老人在退休後還行有餘力,不僅能照顧自己,還能照顧他人。
2019年,上海市民政局在虹口、長寧兩區開展了「時間銀行」項目試點,作為養老服務體系中的輔助性組成部分,服務內容以非專業性、非家政類且風險可控的服務內容為主,包括情感慰藉、協助服務、出行陪伴,以及各類文體活動、健康科普、法律援助、培訓講座等。今年8月,市級試點範圍擴大到徐匯、長寧、普陀、虹口、楊浦五區各街鎮。
每個人的時間都是有限的
趁還來及多去關心需要幫助的人
楊蓓芬服務過的老人,年齡跨度從60到106歲都有,不少是患有抑鬱症的空巢老人。今年她剛接手的霍奶奶97歲,剛剛喪子。「都說養子送終,我現在為我兒子送終。」老人情緒很不穩定,每天從早上5點鐘就開始給楊蓓芬打電話。
「我好像尿血了。」電話那頭傳來虛弱的聲音。楊蓓芬心裡一驚,隨後問:「你是真的嗎?」老人有時為了讓她去家裡,會故意把事情說得很嚴重。但每次接到電話,楊蓓芬都會放下手頭一切趕過去。
上門查看了老人的情況無礙,並餵她吃好藥以後,楊蓓芬剛下樓,電話又來了。「我頭暈。」「真的假的?剛才還好好的。」掛了電話,楊蓓芬又上樓了,耐心地陪奶奶聊了會兒天,幫她把家裡的窗戶打開。「你頭暈是悶的,窗戶留一條縫就好了。」就這樣幾個回合,霍奶奶才滿意地消停了。
第二天,楊蓓芬在做人口普查工作,一時沒有看手機。接到電話時,霍奶奶幾乎在求救:「醫生給我換了一種高血壓藥,我吃了現在手腳都不能動了。」「您別急,我馬上到。」楊蓓芬請鄰居幫忙開了門,發現奶奶確實無法動彈了。
「我要換回原來的藥。」「我問過醫生了,說現在暫時停產了。」「我要去醫院。」 霍奶奶固執地說。「您怎麼下樓呢?」她家住在六樓。「那你幫我請醫生到家裡來。」楊蓓芬面露難色,「我沒有這個權力啊……」
後來,楊蓓芬通過居委會書記聯繫了醫生上門會診,又跑了幾家醫院,幫她找到與原先同一品名的藥送過來。「這個藥和您之前的是同一個名稱,只是生產廠家不一樣,您先吃,等找到一模一樣的我再去開。」
「年紀大了,就會畏懼死亡。」楊蓓芬說,「其實老人家心理壓力很大,她怕發生什麼意外的時候叫不到人,所以總會把小事情放大,變得很依賴我。這時候我必須耐心,不厭其煩。」
閒時聊天,楊蓓芬會跟老人開玩笑說:「我對您的關愛,比我自己父母還多。我媽媽以前這樣賴著我,我都會嫌煩。對您,我從來不說重話的。」「我知道。」看老人心情不錯,楊蓓芬就趁機跟她講道理。「我平時白天有事在忙,家裡還有小孩要照顧,有時候您打電話打一個就好,不要一直打,好不好?」「哦,我知道了……」楊蓓芬心裡清楚,她肯定做不到。
其實,楊蓓芬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了。「她們要是在的話,也是霍奶奶這個年紀。」楊蓓芬記得當年父母生病住院的時候,還未退休的她忙於工作,請了保姆照顧,沒有一直陪在父母身邊。
霍奶奶是子女不在,楊蓓芬是父母不在。「我跟你,也是緣分。」有一天,霍奶奶突然跟楊蓓芬說,簡單一句話讓她倍感欣慰。
「做了這麼多年關愛員,心態會比一般人好。」任勞任怨,不計較,即便對方發脾氣也能笑臉相迎,這是楊蓓芬的日常狀態。「人老了就像小孩一樣,需要耐心,需要呵護。」
圖為「時間銀行」資深志願者楊蓓芬。
楊蓓芬還照顧過兩名嚴重抑鬱症患者。其中一位老人在家經常開一條門縫,聽隔壁說話,總是說鄰居看不起她;另一位因自己有糖尿病,什麼都不敢吃,吃了安眠藥也睡不著。「抑鬱症老人見到我會哭,會打電話來說痛苦得想跳樓。這時候我會抱抱她,從各方面肯定她,用她能接受的方式來和她交流。」她和其中一位老人做了整整一年「網友」,對方才讓她上門。
如今,在楊蓓芬的耐心幫助下,那位經常說「想跳樓」的抑鬱症老人已經慢慢走出陰霾。「現在我們經常一起去散步,跳廣場舞,到社團裡結交新朋友。最近我們還參加了兩次『一日遊』,到西塘看古鎮,到啟東的『海上威尼斯』看日出……」
「時間銀行」的背後,是一種互助養老的理念,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溫暖。楊蓓芬說,「每個人的時間都是有限的,趁著還來得及之前,去多關心一些需要幫助的人,去與值得付出的人來分享生活吧。別忘了,時間不等人……」
關於「時間銀行」
你是否還有很多疑問?
「時間幣」可轉贈
幾十年後真能兌現嗎?
解放君為你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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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銀行」在上海五個區全面鋪開,正成為一種互助養老的新模式。然而任何一種新生事物,在誕生之初都會引發一些新的問題。記者總結了「三問」,看「時間銀行」是如何回答的。問題一:高齡老人沒有時間創造「時間幣」?
低齡老人可以通過志願服務來積累「時間幣」,而本身就需要幫助的高齡老人沒有時間通過自身勞動來獲得「時間幣」怎麼辦?針對這個問題,楊浦區時間銀行管理員朱佳瑩告訴記者,目前上海市民政部門正通過補貼的方式,拿出一部分「時間幣」分派到各區,再由街道分配給有需要的高齡老人。而「派幣」的對象以高齡、殘疾和軍屬優先。
問題二:年輕人也能加入「時間銀行」嗎?
「時間銀行非常需要年輕人。」朱佳瑩說。老年人害怕孤獨,而年輕志願者在日常陪伴老人聊天,提供法律援助、心理諮詢和健康保健講座等方面都是重要的資源。目前在楊浦區,上海律佑社會治理法律服務中心,以及復旦大學的師生都加入了志願者團隊。「時間銀行」還允許年輕志願者將所得的「時間幣」,轉贈給父母、親人或者其他有需要的高齡老人,不用等幾十年才能「兌換」出來。
問題三:累積的「時間幣」真能兌現嗎?
銀行要穩定運轉,需要保持收支平衡,同樣地,「時間銀行」裡提供的志願服務和需要的服務時間也應保持大致相當。隨著中國進入老齡化社會,老人越來越多,這就意味著需求會越來越大,而目前運行的「時間銀行「大多是在社區開展,規模小,參加的人員也相對較少。為此,專家指出,要讓志願服務跟得上需求,必須建立更大規模、更廣範圍的統一運行的「時間銀行」平臺。通過網際網路手段,能夠更有效地對接需求,也方便更多人加入進來。
「時間銀行」作為社會治理的一個創新產品,存下的不只是時間,更是對養老無憂的期盼。許多參與養老公益活動的人,未必是為了未來「支取」養老服務,而是出於一種公益心,獲得一種社會承認。銀行講求信用,「時間銀行」的信用也需要靠長期有效的運行機制來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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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黃尖尖
微信編輯:佳思敏
校對:泰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