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9日下午5時許,在霏霏細雨中,我驅車開始了攀登廬山之旅。
從山下遠遠望去,廬山完全處在風雨雲煙的籠罩之下,只顯出一帶朦朧的山巒輪廓罷了。
上山的盤道可謂「九曲十八轉」,中巴車在蜿蜒的山道上一路盤旋上升。深秋時節的雨,時緊時慢的抽打著汽車舷窗。車窗外,深溝大壑裡挺拔上來的高可參天的樹木,身上一例是溼漉漉的,但樹冠卻依然葳蕤蔥茂,與時下裡北方的落葉喬木迥然相異。
煙霧繚繞的山道能見度很低,大概只有十幾米的樣子。路面在雨水的衝刷下乾乾淨淨的,偶爾有幾片落葉,也被時緩時促的山風吹到側邊的山谷裡去了。
平生第一次登廬山,我懷著一樣神秘而敬畏的心情而來。這座雄奇而神秘的大山,不僅僅是我國第四季冰川的活化石,還是中華文明影響世界數千年的宗教、文化和政治歷史的精彩縮影。
人們常將廬山比作「宗教大山」,確實一點兒也不為過。遠在商周時期,我們的先民就在此繁衍生息,留下了一段段有文字或沒文字的故事和神話。
傳說商朝初年,一位名叫匡俗的賢人結廬山中修煉問道,後羽化成仙飛去,山中只剩下空無人跡的茅廬,於是人們便把此山喚作「匡廬」;周武王時,老子李聃偕友騎白驢而來,修行有時也成神仙而去。唐朝時候,儒士呂洞賓在廬山純陽洞潛心修道,終成道教一代祖師。開國領袖毛澤東同志在遊歷廬山純陽洞時,留下了「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的慨嘆。
到東晉時期,高僧慧遠傳播佛法來此,建立東林禪寺,嗣後,山上山下道院寺廟廣布,最盛時有大大小小的各種寺院宮觀560多座,成為香菸綿延千年的江南最大的釋道聖地。
北宋時候,為避皇帝趙匡胤名諱,「匡廬」始稱廬山。
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打敗陳友諒義軍定鼎江南後,有感於廬山的雋秀神奇,將廬山與「五嶽」一樣進行封禪,稱為「第六嶽」,並以保護龍脈為由,把廬山方圓四十裡作為皇家山林,開始了直到清朝中後期長達四五百年的禁止樵採的圈禁,客觀上為後人留下了一座植被豐茂的天然植物園,同時也為宗教的傳播保留了理想的活動場所。
十九世紀末葉,隨著《南京條約》、《馬關條約》的籤訂,山下的九江開埠通商,西方各色商人傳教士紛至沓來。英國商人傳教士李德立借中日甲午戰敗之機,以逼迫欺詐的方式與地方官府籤訂協議,於牯牛嶺以極低的價格承租4500畝土地,租期竟長達999年,開始了為期三十多年的興教會、建教堂、傳福音、辦教育、修別墅的社會服務。於是,山上的各種西式風格的別墅如雨後春筍般的出現,達1300多棟,最美最具代表性的當數始建於1903年的「美廬」。而基督教、天主教、東正教、伊斯蘭教也隨之紛紛在山上傳播開來,山上有各類教堂、禮拜寺共達30多座,加之原來的釋道廟宇,於是坊間便有了「一山藏六教、天下找不到」的說法,極言廬山宗教的包容性和繁榮鼎盛……
人們常將廬山比作「文化大山」,確實一點兒也不為過。從遠古時期的大禹治水疏通九江開始,中華文化的特有因子便點點滴滴的滲透進了這座神奇大山的邊邊角角。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東晉著名田園詩人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結廬山下,恬然耕讀,並以康王谷為背景創作出傳頌千年的《桃花源記》,為後世留下了大量名篇佳作。李白在遊歷過祖國的大好河山後,來到廬山,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懾,吟詠出「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千古絕唱;白居易在任職江州司馬期間,暮春四月徜徉廬山名剎大林寺,作《大林寺桃花》詩,有「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之句,為觀花方便,在寺旁築草堂,成日徘徊花徑,至今留有草書「花徑」遺蹟;而蘇東坡則對雲霧廬山發出了極富哲理的浩嘆,「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著名的理學家朱熹,知南康軍期間,倡興廬山教育,重振白鹿洞書院,勘定《白鹿洞書院教規》,其辦學模式為後世效仿,並影響日本、韓國及東南亞一帶;還有周敦頤也是在廬山腳下的愛蓮池畔寫出了膾炙人口的《愛蓮說》;明朝的大畫家唐伯虎在廬山描畫《廬山圖》觀音橋景致,等等。據史料記載,歷史上廬山曾留有1500多名歷代詩人和著名學者的足跡,而廬山影院自電影《廬山戀》1980年公映以來,連續30年在一個影院每天只播映同一部電影,更是對廬山文化的眷戀做了一個恆久的詮釋,所有這些,是海內任何一座名山大嶽所不具備的……
人們常將廬山比作「政治大山」,確實一點兒也不為過。
上世紀三十年代初的1933年夏,巴莉女士將別墅贈送給蔣介石宋美齡夫婦,正式命名為「美廬」,於是,廬山昔日這座宗教文化大山,便被賦予了另外一層——「政治大山」的深刻內涵。「美廬」作為國民黨蔣介石的「夏都」官邸,一時間冠蓋雲集,這所「美麗的房子」,她曾一度日夜被包裹在雲煙之中,令人神往,又令人困惑。如今「美廬」敞開她的真面目,以她獨有的綽約風姿和魅力,吸引著海內外遊人。她啊,曾經與世紀風雲緊密相連,見證了無數的重大政治內幕。廬山軍官訓練團、圍剿工農紅軍的計劃、第二次國共合作談判、廬山談話及「八一三」抗日文告出臺、美國總統特使馬歇爾八上廬山「調處」國共內戰等等。
不獨於此,中國共產黨也同樣賦予這座神秘大山清晰的政治符號。1959年的時候,這座雲鎖霧繞的大山,曾發生了一件影響至今、爭議頗久的政治事件。那年7至8月份,中共八屆八中全會在廬山召開,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長的彭德懷同志,因故被撤銷一切職務,打成「反黨軍事集團」首領。1961年8月中共中央在此召開中央工作會議。1970年8月中共中央在此召開九屆二中全會,會上,林彪就修改憲法關於應否設立國家主席的問題及「天才論」搶先發表講話,引起毛澤東的警覺,並對積極鼓譟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陳伯達做出了組織處分,以示警告,進而拉開了批陳整風、揭露林彪陰謀的帷幕,後來,毛澤東同志曾尖銳的比喻這次會議,林彪和他的「四大金剛」密謀活動,「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
嫋嫋的思緒伴著山間蒙蒙的雨霧升騰,盤旋的山道繼續向山頂延伸。綿綿的秋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行前有人告訴我,廬山秋季多霧,登山是很難看得見廬山真面目的。我說,來廬山看霧也不錯的,也許廬山秋天的凌霄花還在灼灼綻放,霧裡看花一樣別有風味兒。
山風急促的時候,搖蕩著山道旁深溝大壑裡挺上來的林梢,嗚嗚作響,車窗外的雨煙一下子便如霧海奔濤、怒波卷瀾,雨沫狠狠的甩向車窗玻璃,濺出一朵朵透明的水花。
我想像著,此刻山頂的牯牛嶺,街上的行人在這樣的季節裡,定然手邊擎著雨傘偊偊而行;美女們定然如夏花一般,在人前飄過。大膽的你,上前抓住的也許就是一把雲,擁住的也許就是一團霧。但是潤溼的空氣卻是格外的清新爽咧,富含氧粒子。而遠來的旅客則站在臨街的旅館窗前,欣賞著街上的各色行人和雨中的景色,用心感受廬山的美麗,用心探尋著廬山的真面目……
我想像著,那座依然包裹在霧裡雲裡的見證過無數歷史大事的「美廬」,此刻定然也會更加神秘莫測;站上含鄱口的高處遠眺,無論如何也是看不見山下的鄱陽湖的,她定然遠遠的躲進濃重的霧靄和雨幕後,遲遲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三疊泉瀑布,由於並非豐水期,想必水流不會太大,定然與李太白所描幕的「廬山瀑布」的壯觀相去甚遠;雨中的「仙人洞」,繼續彌散著宗教和哲理的光芒,定然讓所有參觀者費盡猜度和遐思……
是的,對於想一探廬山真面目的我,雨中登廬山也定然會不虛此行。
我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