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平叔
川菜是萬萬不能以菜名來揣摩其實質的,像熊掌豆腐、虎皮青椒這樣的,其實與熊掌虎皮是沒有半毛錢關係的,如果硬要去較真,那只能說你太不懂川菜淡定的幽默氣質,也就實在不值得去享用這些美食了。
川菜裡,像這樣的例子有很多。水煮肉片、井水豆花、泉水雞、白砍雞、蒜泥白肉這些聽上去無比小清新的名字,卻往往都以油亮鮮紅的辣死人不償命的面目出現。於是也就常常讓那些慣於以名取菜的外地人身落陷阱。
或許正因為如此,就給了全天下人「川菜什麼菜都辣」的錯誤印象,這不能不說是有些讓人遺憾。不過,我前幾天在朋友家吃過的一道水煮魚,確實是很辣,連我都覺得辣,簡直辣得傷心傷胃傷脾。
用豆瓣和剁椒炒制的湯裡,鋪墊好經過處理的魚片,撒上由燈籠椒和朝天椒組團而來的辣椒,然後上面再撒上被碾碎的蒜米和花椒顆顆,最後結結實實地澆上一大勺沸騰的菜油,於是整個鍋裡都是紅彤彤、熱騰騰的,辣味和麻味爭先恐後地奪盆而出!
舉盆沸騰之下,只見盆裡的那些蔥綠蔥白在辣油裡使勁地跳顫,就猶如廣場上奮力蹦躂舞蹈的大媽們,暈乎得再也分不清東南和西北。
而那些片成薄片的魚在沐浴了辣油之後,肌膚變得更加滑滑嫩嫩,完全就是入口即化的效果……你我還能說什麼好呢?
這個時候什麼都不用說了!
趕緊給自己來上一碗米飯,趕緊一口魚片一口墊底的蔬菜(我最喜歡的是用豆芽給魚片作奠基),大口大口地吞食,才是此刻的最爽。像這類渾身帶著江湖氣質的川菜,用不著去細品,大口吃就是最好的「品」味了。因為川東江湖的「衝」辣味兒和川西壩子的「雅」辣味並不一樣,江湖辣味是粗狂的,它是會從鼻子舌頭喉嚨一直灌向你的胃,一路橫衝直撞毫無保留毫不客氣。換言之,就是讓你來不及細品,就是簡單粗暴。
第一次見識江湖川菜派別的人,恐怕和第一次見識蒙古漢子怎樣大塊啃肉是一樣的,完全會被水煮魚那滿盆滿盆的辣椒驚到下巴垂地,乃至久久不能復歸原位。
然而,這水煮魚確是有藏著廚師的小把戲的。
辣椒畢竟是刺激物,赤裸裸地入了嘴和胃是誰都受不了的,何況是那滿盆的翻滾的紅物。
然而,川人確是愛辣椒,愛到骨子裡,愛它的香味來驅走粘糊糊的潮氣,他們恨不得把整個世界都用辣椒給點燃。但又不能過於傷到自己的胃。
怎麼辦呢?
於是他們選擇在烹飪的最後一步才讓大量的辣椒出場,直到最後才用滾燙的油將滿盆的辣香瞬間點燃。
這樣,才不會因為長時間的烹煮使得辣味全滲入食材裡面。
這是何等的聰明才智啊。
不知道誰是大盆辣椒做法的開山鼻祖,但眼下的確是有太多的江湖川廚子尾隨其後、蜂擁而上,瞬間就完整掌握了這套辣椒揮霍烹飪大法。
該江湖廚子出場了!
「他」擺出一副外地人看起來很不得了的架勢,把大半盆子的辣椒——這可能是川外的人幾輩子吃的辣椒的總和,全部都給堆砌在一道菜裡面,然後豪爽地澆上冒著青煙的滾油,於是盆子裡噼裡啪啦之聲大作,頓時遮天蔽日,排山倒海,氣吞山河。
真好,又一盆排山倒海的水煮魚出世!
水煮魚裡關鍵就是要有大量的辣椒,至於裡面煮什麼魚,其實是沒那麼講究的。細滑的鯰魚也好,平凡的草魚也好,厚實的花鰱也好,嬌媚的鱸魚也好,乃至價格不菲的野生江魚,倘若經過小山似的辣椒這麼一「水煮」,其實差別就不那麼大了。
想想,你在那翹首以盼,終於等到連盆端上,看得見的是辣椒花椒在沸騰的油裡翻滾,誰還能分辨得出來在眼前盆子裡面遊的是20塊錢一斤的還是500塊錢一斤的?
只能埋頭吃就行了。
就是為了這一盆赤紅的水煮魚,江湖上的廚子們傾盡了天下所有的辣椒和花椒,以及蜀地永遠流淌不盡的菜籽油。
其它還需要什麼?
哦對了,還需要爐灶裡氣焰囂張的大火和廚子的幾顆汗水。
「他們什麼都不用多幹,也不需要有太深厚的烹飪技巧,他們只要往裡面放肆地拋灑辣椒花椒、澆大量滾燙的95號菜油就可以了。」食客們往往一邊嚼著水煮魚一邊不屑地說,「但就是龜兒子的太好吃了,巴適得板!」這最後一句似乎才是要點。
那天,在朋友家裡,我就聽見了辣油澆在水煮魚上的滋滋聲,儘管客廳音響裡放出的交響樂震耳欲聾,這滋滋聲卻顯得格外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