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走進菜市場,哪怕是在隆冬季節,各類瓜果蔬菜也是琳琅滿目,應有盡有。黃瓜是頂花帶刺的、豆角是莢飽肉厚的、西紅柿是鮮紅透亮的,讓人看著心醉神迷、留連忘返。
然而,在30年前,別說在冬季吃時令細菜,想吃上棵新鮮白菜也萬難。如果在深秋時節不儲好大白菜,恐怕整個冬天都得用鹹菜下飯了。
儲菜就要挖菜窖。那時呼和浩特家家戶戶都有菜窖,菜窖是生活的必需物。
五六十年代,我家挖菜窖不用找人,只有我和父親倆人慢慢挖。儘管我們卯足勁兒幹,進展仍然緩慢。由於窖口猶如水井,過於狹窄,使不上勁。往上扔土十分困難,只能一籃子一籃子地往上吊。既費工又吃力,我和父親的手都磨出了血泡。
一掏洞,我就會想起電影《地道戰》。耳邊便會響起那鏗鏘有力、耳熟能詳的旋律,然後就高聲唱起來:「地道戰嘿地道戰,埋伏下神兵千百萬,嘿,埋伏下神兵千百萬,千裡大平原展開了遊擊戰,村與村戶與戶地道連成片,侵略者他敢來,打得他魂飛膽也顫……」父親此時就會罵我:「好好挖,瞎吼喊甚呢!」
經過兩天的艱苦努力,菜窖終於挖到了兩米三四深。然後開始從底部向兩邊掏洞,掏成陝北窯洞那樣的半圓形。這樣受力均勻,不會塌方,也能多放些菜。摳土掏洞時,深淺要視你儲菜量,可以兩邊掏,也可以只掏一邊。
我說的這種窖上細下粗,狀如罈子,人稱罈子窖。這樣的菜窖裝的不多,適合城裡人,且可以使用幾十年,但上下必須有梯子才行。
挖菜窖死人的事時有發生。七十年代,內蒙古電管局幹部處有個女人,老公病故,後來改嫁了一個內蒙軍區的師級幹部。婚後不久,家裡就面臨挖菜窖的問題。這位師長為了討好新婚妻子,親自開挖。豎井開好,又往兩邊掏。也許是他掏的過深、也許是土質不好,師長新婚燕爾就一命嗚呼了。不知道師長為啥不叫勤務兵來替他挖,真笨!
挖好的菜窖可以存放土豆、胡蘿蔔、心裡美,也可以存放白菜、芹菜等蔬菜。但葉類蔬菜存放的時間不宜太長;胡蘿蔔、心裡美等根類蔬菜最好要用砂子埋上,不然它會糠。所謂「糠」就是蘿蔔裡的水分都蒸發沒了,心裡全是瓤子。
白菜是要分層擺放的。為了減少腐爛,每層之間要夾以高粱秸稈,以利通風。隔個把月的,還要下去倒窖,就是將白菜一層一層地再重新碼放一遍。我家的菜窖小,放置白菜時立起來擺放就行。但仍需不時下窖翻一翻,以免葉子腐敗。
菜下到窖裡後,先不用蓋蓋。待到上凍時,再蓋不遲。冬天,每次開窖時,窖口就會往上冒出狀如煙霧的白氣。這氣體是有毒的,必須放一陣才能下去。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犬子韓龍就能幫我下窖取菜了,畢竟他的身體輕盈靈活。一次,梯子被別人借走了,我拴住他的腰,把他慢慢地放了下去。我站在窖口,等他把蔬菜裝滿筐,我再揪住繩子把他和竹筐分別拽上來。那時,入冬前單位總要成筐地分蘋果,蘋果也需入窖。韓龍取蘋果時,總是挑個兒大、沒有一絲毛病的,而我每每都是先挑有毛病的拿上來。孩子說:「爸爸,你總是吃壞的、留好的,留下好的變壞的。因此一冬天,你始終吃的是爛蘋果。」仔細一琢磨,孩子的話不無道理,足以證明偉大領袖:「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的至理名言。
下菜窖是有講究的,不能打開蓋就往裡下,要先放一會兒裡面的有毒氣體。再急,也先要用蠟燭探路。小心翼翼地把蠟燭放入罐頭瓶內,用細麻繩拴好瓶子,緩緩地置入窖中,觀察火苗的燃燒情況。如果火很快就滅了,說明窖內氧氣不足,就要通風。此時若逞能冒險進去,十有八九是要上那邊兒找閻王爺報到的,那個年代菜窖燻死人的事時有耳聞。
聽舅舅講,得勝堡有哥倆下窖取土豆時就被燻死了。弟弟持筐下窖裡取土豆,哥哥蹲在上面接手。結果,弟弟下去後就沒了動靜;哥哥急了,召喚了幾聲不見回應,也急忙跳了下去。結果慘劇發生了,待人們發現時,哥倆都像睡著了一樣,口吐白沫地躺倒在窖裡。
因為菜是植物,植物本身要進行光合作用。窖裡的空氣與外界不同,窖越深通風越差、窖中氧氣就越少,而二氧化碳含量卻相對增高。再加上窖內存放的蔬菜腐敗分解,還會產生硫化氫等有毒氣體。這樣,人一下菜窖就會缺氧窒息,時間長了沒人救便會死亡。
我的一位大學同學,來自錫林郭勒生產建設兵團。他對我講,當年他們團有兩個男女青年談上了戀愛,二人如膠似漆,形影不離。夏天他們經常進青沙帳、鑽苞米地親熱。年輕乾柴烈火情難自禁,必然會偷嘗禁果。
那年深秋的一天,他倆在食堂吃完飯,想找個地方溫存一下,自然就想到了冬暖夏涼的大菜窖。那時已進秋末,外面寒冷,菜窖裡氣溫也很低。小劉拿著羊皮大衣,地上鋪了兩個草袋子,又在身邊攏了一堆木炭,用打火機點燃取暖。
兩人漸入佳境,男方出氣粗重,女方嬌喘籲籲,炭火闢辟啪啪、紅紅熱熱地燃燒,仿佛也在歌唱助力。結果炭火燃燒產生的二氧化碳,都吸進二人的肺裡。菜窖本來就密封,空氣稀薄,二人暈暈呼呼,美美滋滋地進入彌留之境。
待保衛人員趕到現場,發現男方早己經斷了氣,沒有了生命特徵,女孩也氣若遊絲了。
很快,男方的父母從北京趕到,見到了身上覆蓋著雪白床單的兒子,黙黙地流下了眼淚。他們無話可說,也沒向組織上提出任何要求。當天,便將二人入殮,埋在山坡上小樹林裡。這裡是二人常來談情說愛的地方。
對我們這些小孩子來講,菜窖是避暑的聖地。夏天,窖裡沒菜,多是空的,所以我們就時常到窖裡藏貓貓玩。每到這時,就會想起電影《地道戰》的片段,也會吩咐小夥伴們:「注意不要暴露,要打一槍換個地方,不許放空槍。」很有當年民兵打鬼子的感覺。
但我們還是沒有大人們會玩兒。內蒙古醫學院中醫系食堂的菜窖在我們家的南端,那個菜窖非常大,猶如宮殿。頂子是木料搭建起來的,有馬道直通地窖大門。1960年冬季,食堂管理員和一個廚娘在裡面行其好事,後來被孩子們給堵在裡頭。那個女人家裡人口多,糧食不夠吃,因此與食堂管理員互通有無。後來,那個男人被下放回了農村,女人自殺了。
我的一個朋友,在對我講他的羅曼史時說,當年他也是和未婚妻在公社的菜窖裡春風一度、珠胎暗結的。呵呵,看來,菜窖的功能還是多樣化的。
說到此,我又想起一件刺激並帶犯罪感的事情,就是我曾和一群半大小子去中醫系食堂的大菜窖偷過蘿蔔。小夥伴找一段鐵棍兒,一頭砸尖磨細後,拴上重物繫上繩子。爬到通風口上,將鐵矛拋入菜窖。鐵矛靠重力扎入蘿蔔,一提繩子,我們就得手了。間或食堂管理員一聲大喝,猶如同神靈從天而降,嚇得我們這些小鬼四散奔逃。等管理員倦怠了,我們又偷偷溜了回來。
由於膽小再加上父母的告誡,我總是跟在後面混吃。得手的蘿蔔是不能帶回家的,怕被大人罵,於是跑到洋井處洗洗分吃。那份清甜、微辣混著偷盜的刺激永遠的留在了我的味蕾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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