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紐奧良,一曲衷腸三百年
密西西比河,美國的第一大河,一路奔流向南,墨西哥灣是它的歸宿,而現在,這條「老人河」就在我的面前平鋪開來,水波浩瀚,濁浪滔滔,頭頂的藍天也不能使它變色。耳畔汽笛長鳴,來自河面上不知疲倦的貨輪。這首獻給密西西比河的歌裡是這樣唱的:「老人河啊,老人河,他知曉一切,但他一語不發,他只是奔流不歇,永不停歇。」它是美國南方的母親河,灌溉土地,輸送貨物,它的波濤裡有無數南方的故事,其中當然也包括紐奧良。
密西西比河濁浪滔滔 本文圖均為 錢成熙 攝紐奧良建城在1718年,算到今年正好300年,比美國的建國史還要長一些,密西西比的航運史也從紐奧良開始——第一艘航行在密西西比河上的汽輪便叫「紐奧良號」,也難怪當地人倍感自豪,寫著
NOLA300紀念牌就樹立在密西西比河的堤岸邊。NOLA,是路易斯安那州紐奧良的首字母簡寫,就像紐約的大蘋果一樣,「諾拉」也是當地人對這個城市的愛稱。在紐奧良,你隨處都能看到這個縮寫。
也像紐約一樣,紐奧良總是被認為是一個「不那麼美國」的城市,儘管它在相當程度上,塑造了美國的音樂基因。人們之所以這樣覺得,是因為300年來,這個城市流淌著太多的歐洲血液,它的建築,它的格局,都能讓人在第一眼,感受到它與那些摩登美國都市的迥然相異之處。
比如來機場接我的司機,他是個黑人,說起話來就像唱歌。聽說我也喜歡爵士樂,他不免談興大發,「上周法國區慶典剛剛結束,」他為我惋惜道,「不過你也許可以趕上今年的爵士音樂節。」
旅行者來紐奧良,大概就衝著三件事,音樂、美食和法國區。在某種程度上,三者在這裡是三位一體的。我下榻的酒店,位於法國區與新城區的交界處,在一片現代高樓與寬闊馬路背後,有著狹窄街道和老式小樓的法國區顯山露水。這裡是紐奧良最具魅力的區域,也是最具有歷史感的區域。1718年,路易斯安那州當時的州長,法國人後裔比安維爾(Jean-Baptiste Le Moyne de Bienville)決定在距離密西西比河河口100英裡的高地建造城市,便有了現今紐奧良的雛形。時光荏苒,三百年過去,當年所建城市的中心,如今依然是法國區的中心,也就是傑克遜廣場。
傑克遜廣場的標誌是聖路易教堂法國區的第一批建造者不是什麼體面人,而是淘金客、獵手、妓女這樣的人物。正是他們,奠定了紐奧良夜夜笙歌的混不吝基調。這裡有一種混亂的美,在南方的猛烈陽光下顯得尤為得宜。說來矛盾,雖然名叫法國區,但區內早期的法國建築早就在大火中被付之一炬,如今的建築都是18世紀後期西班牙統治時期所建,再加上炎熱的氣候,一眼望去,這裡更有著某種加勒比風情。街區裡,兩層或三層的紅磚樓是常見的,百葉窗和鐵藝雕花陽臺更是標配,陽臺上通常都擺滿盆栽,長得蓬勃,清晨走過時可要當心花盆裡的水。也有的房子將自己的牆面刷得花紅柳綠,儘管有的開始褪色,有的開始斑駁,在我看來倒顯得格外富有生氣。
幾乎毫無例外的,法國區的這些老房子如今都成了面向遊客的商店、餐廳、酒吧和酒店,其中或有幾間博物館。從街上鱗次櫛比的古董店可以看出,紐奧良也是有錢的主兒喜歡光臨的場所。但與歐洲那些森嚴的古董店不同,這兒的黑人看門人很樂意邀請穿著人字拖的你進去開開眼界,生怕你錯過了什麼,還特意囑咐你店裡二樓正有展覽。這裡的古董頗有些大傢伙,從拿破崙用過的劍,到十月革命時從冬宮流落出來的柜子,仿佛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紐奧良沒有古典博物館的缺憾。一位店員熱情好客,為我展示了一件19世紀的德國巨型八音盒發出的美妙樂音。
如果說在早上的紐奧良還有幾分清淨的話,那從中午開始,法國區的熱鬧便停不下來。附近港口剛停泊了一艘軍艦,城裡到處都是穿著白色水兵服的年輕海軍,三三兩兩,好奇地流連在紀念牌商店和咖啡館的門口,配上城裡少不了的音樂聲,活脫脫半個多世紀前那部舞王金凱利主演的著名歌舞片《起錨》的再現。
紐奧良的爵士樂「聖地」
Preservation Hall(典藏廳)門前排著長龍,都是年輕的孩子們。「白天也有演出?」我十分好奇,孩子們告訴我,他們來自州外,是學校音樂社團的成員,專門預約了日間的導覽和表演。
「典藏廳」門前真讓人羨慕,典藏廳可是路易斯·阿姆斯特朗蓋章的紐奧良最佳爵士樂場所,平日裡一票難求。
街頭藝術家最不懼陽光,從上午起便圍繞著傑克遜廣場擺出了攤位,從中,我發現了藝術家Danny DeLancey,他標誌性的穿燕尾服的兔頭人很好認,就在傑克遜廣場外,他正開始新的創作。「請不要拍照,」他說,「這些作品已經出售了。」
街頭樂手們昨晚顯然睡得很晚,他們下午才出現,一出現便吸引了全城人的目光。有人單打獨鬥,還有人搬了一整支爵士樂隊到了街上,薩克斯風、小號、黑管、曼陀鈴……街道成了露天音樂廳,你買一支冰激凌,便能坐在馬路牙子上聽到晚上,接著再找間酒吧,繼續聽曲。
街頭樂隊是紐奧良最不容錯過的風景在紐奧良,晚上的演出可是件大事。沿街走一走,酒吧或夜總會的侍者也許就會殷勤地發出邀請,而他們的樂手已經在舞臺上開始調試樂器。我沒能搞到典藏廳的演出票,不過,我下榻的
Royal Sonesta酒店自身的爵士樂廳,也是紐奧良的最佳之一。當晚演出的是「
燕尾服爵士樂隊」(Original Tuxedo Jazz Band),它算是紐奧良的老牌傳奇樂隊之一,最早組建於1910年的紐奧良,那時,甚至連爵士樂都尚未誕生。
年紀大了,激情不滅它得名於當時城裡的「燕尾服舞廳」,早年是一支舞曲樂隊。一百多年來,一代代的樂手曾在樂隊中演出,長盛不衰。2010年的紐奧良爵士音樂節上,這支樂隊慶祝了他們的百年生日。如今樂隊裡的鼓手Gerald French,便是在2011年剛剛接下了他叔叔Bob French的衣缽,成了樂隊裡最年輕的成員。
一定要來看一次現場演出,你才能了解這支樂隊傳承百年的秘密所在,他們的激情無法形諸於筆墨。
我在紐奧良的
爵士樂博物館見到了熟悉的面孔——一張70年代的「燕尾服爵士樂隊」的唱片,封面上那位低音提琴手,昨晚還在舞臺上為我演出呢,只是,照片裡的他年輕了不少。這座博物館是座寶庫,不止是有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用過的小號陳列。這裡擁有紐奧良爵士樂的全部過去——樂器、唱片、樂手的照片、甚至爵士音樂節過去的海報。館長帶我進了檔案室,兩邊的排排書架上是百多年的時光,從按時間存放的相簿到書籍,還有件件樂器,裹著紙,沉睡在架子上。
館長展示館藏的小號館長拿出一個蠟筒,19世紀末,這種錄音儲存媒介為愛迪生發明,安放在留聲機的芯軸上即可播放。
館長辦公室裡有這麼一臺留聲機,他將蠟筒安置好後片刻,留聲機喇叭裡傳出一百年前的音樂,不是爵士樂,是一支兩拍子的舞曲,輕盈,無憂無慮。不是「老人河」那憂傷的淺唱低吟,也不是街上任一家爵士樂館裡那樣熱鬧、快活、隨心所欲的旋律,但它們都一樣,都流淌在不遠處密西西比河那不知疲倦的波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