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客居他鄉,感秋天已至,見萬木凋零,總是難免思歸情起,愁腸欲斷。宋玉《九辨》便詠嘆道:「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慄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唐代天才詩人王勃在671年旅居巴蜀時,也在秋季,客居他鄉,頓起思歸之情,寫了一首《山中》,這首詩凝練含蓄,纏綿婉轉,耐人尋味。
長江悲已滯,萬裡念將歸。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
第一句「長江悲已滯」,是寫詩人在蜀中的高山上遠遠地望見了奔騰不息的滾滾長江水東流而去。不禁思考,長江遠去,會到哪裡停歇,是否會流經萬裡之外的故鄉。自己出來也已經很久了,不知道家鄉是否會發生變化呢。可惜雖然有歸鄉之願,卻無法立即實現,不覺悲從中來。中國古代的詩人往往借江水抒發羈旅愁情,而王勃此句的藝術獨特性在於,他不僅借長江起興,而且還把自己的悲愁之情注入大河之中,使大河感情化、人格化,大河也因這羈旅愁情滯留了,難過得停在那裡。該詩以長江起興寓情於景,視野寬闊,格局很大。
第二句「萬裡念將歸」,這句直接抒情,描寫了詩人懷念故鄉而不能歸去的惆悵心情,這應該是化自宋玉《九辯》中「登山臨水兮送將歸」。兩位詩人雖然相隔時代久遠,卻跨越了千年的歷史長河,進行靈魂的共鳴。《山中》這首詩的詩眼是「悲」與「念」二字。悲思鄉之情,悲客居之苦,悲心中鬱憤無法排解。王勃在來蜀中之前曾寫過《遊山廟序》,裡面說:「吾之有生,二十載矣,雅厭城闕,酷嗜江海。」它表面上是寫詩人性格灑脫,不慕名利,不戀官場,可實際上這貶斥的悲傷又怎麼會輕易散去呢。他之所以來蜀山觀山水,也是因為在被逐出沛王府後,整日無所事事,本想借好山好水來消解心中激憤,不成想這景色並未解憂,反而添愁。
最後兩句「況屬高風遠,山山黃葉飛」,這描繪了一幅深秋時節,強勁的秋風染黃了山上的樹葉,卷著它們在空中飛舞的畫面,也化自《九辯》中的「悲哉,求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這裡的秋景,兼有「比」「興」之意。從「興」的角度看,在這悽涼蕭索的環境中,詩人的鄉思是難以忍受、難以排解的;從「比」的角度看,這秋風正是詩人蕭瑟的心境、飄零旅程的象徵。「況屬」有承上啟下的功能,承接的是詩人的感情,如果說第一句詩中作者的悲傷只是低純度的酒,那麼在此情此景下,這酒就足以一杯醉人。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後世李清照在《聲聲慢》中寫到「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山中》這首詩,前兩句是空間描寫,寫長江之水;後兩句是時間描寫,寫秋季之景。時間與空間相結合使這首詩內涵更加豐富。清代人黃叔燦《唐詩箋注》卷七對這首詩點評的好:「上二句悲路遙,下二句傷時晚。分兩層寫,更覺縈紆,黯然魂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