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碑亭
御碑
中大殿天花板上的彩繪龍鳳圖
黃河水清碑
□河南日報記者 趙慎珠
清康熙末年,在河南武陟縣境內,奔騰的黃河水兩年間連續決口5次。雍正元年(公元1723年)七月,黃河又在武陟縣的梁家營和詹家店兩處決口。
雷電交加,大雨傾盆,河水暴漲,淹沒了彰德(今安陽)、衛輝,經衛河進入到海河,洪水直逼京畿,危害華北,成為清王朝的心腹之患。
大學士張鵬翮(曾任河道總督)會同幾名要員,夜以繼日堅守決堤現場,排除堤防險情。並加緊籌劃黃河堤防體系。
與此同時,一座耗資巨大的道觀,正在武陟緊鑼密鼓,日夜趕工。
雍正三年(公元1725年)二月,集宮、廟、衙署三體合一的黃淮諸河龍王廟,在武陟建成。雍正皇帝格外欣喜,賜御製匾額,定名「嘉應觀」,取意嘉瑞長應。
嘉應觀從此與黃河息息相通,休戚與共,它的喧囂、安寧與黃河的泛濫、平靜交織在一起,勾勒出一個個文化切片與歷史場景。
◎黃河屢犯武陟
從青海省巴顏喀拉山北麓發源的黃河,奔騰迂迴數千裡,古有「河潤九裡,其順軌安瀾,滋液滲漉,物蒙其利」之說。
然而,在一望無際的中原大地上,黃河卻如一匹脫韁的野馬,恣意縱橫,經常性暴發洪水,「三年兩決口,百年一改道」,令人敬畏又恐懼。
武陟地處黃河中下遊的分界點(分界點有兩種說法,一在孟津,二在滎陽桃花峪。武陟與桃花峪隔河相望),古稱「懸河頭,百川口」,自武陟而下,地勢平曠,河道滾動無常。
《山海經》《漢書·地理志》和《水經注》先後記載一條大河的變遷:北宋之前,黃河從武陟「折北而流」,延伸入海;從金代初年到清代鹹豐初年的700多年間,武陟以下形成多股並流,奪淮入海;鹹豐五年(公元1855年),黃河又在蘭考決口改道,形成線形河道,延續至今。粗略統計,從公元前602年到1938年的2500多年間,黃河決口1549次,其中在武陟境內就決口了115次。
《河南黃河志》載:「康熙六十年(公元1721年)八月,(黃河)決武陟詹家店、馬家營、魏家口;六十一年(公元1722年)正月,馬家營複決,九月決秦廠」。大量泥沙淤塞在了運河糧道上,事關國計民生。
一時間,河南巡撫、河道總督以及懷慶、彰德、衛輝等府、道官員們雲集武陟,堵口復堤。意外的是,河道總督趙世顯消極怠工,延誤工期。
病中的康熙派出皇四子雍親王胤禛,趕赴武陟督戰。細心的胤禛很快覺察到了河工的「玄機」。原來,黃河堵口時所需的人員、石料、土方數量都是無底洞,趙世顯深諳此道,侵貪的白銀高達40多萬兩,仍然在拖延工期,等待撥款。
盛怒之下,胤禛將趙世顯送到刑部,任命陳鵬年為河道總督,協助大臣牛鈕、齊蘇勒負責堵口。同時,他下決心根治沁河口這一段黃河「豆腐腰」,解除對北方,特別是對京畿的威脅。
正值汛期,水激浪湧,黃河順著馬家營決口處北去,情況險惡,馬家營的決口處,堵上四次,又被黃河水衝開了四次。
陳鵬年再次在邙山下開挖引河,「使水東南行,入滎澤正河」。他日夜駐守在工地上,直到雍正元年(公元1723年),第五次堵口疏流終於成功,陳鵬年卻積勞成疾,吐血而亡。雍正皇帝十分感動,賜予他諡號「恪勤」,稱「此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之臣」。
就在那一年的秋汛前,9公裡長的巍巍大壩剛剛築成,就遭遇到黃河、沁河的同時暴漲。洶湧的河水衝向大壩,大壩堅不可摧。汛後水退,一個奇蹟出現了:南岸的河水主流衝擊河沙,刷深了河道;大壩背水面,泥沙淤積,成了高灘。
雍正百感交集,次年四月,親書「御壩」二字,派遣首任河北道黃河同知孔傳煥勒石銘記。
如今,立在御壩村南的這通碑,遠望很有氣勢,近看書法雄渾剛勁,盤龍的碑頭顯示著它的與眾不同。百年來,大壩因為河床的逐年增高,不斷加厚加高,使它成為一個明顯的坐標。
◎祭祀黃河之神
從武陟縣城向東南方向而行,大約13公裡處的黃河北岸,一處色彩濃烈的古建築群傲然呈現,紅牆碧瓦交相輝映,樓閣殿宇翅簷飛舞。
藍色琉璃瓦覆頂的山門,面闊三間,正中的青石拱券門上方,有「敕建嘉應觀」的石刻匾額,五個金色大字幽幽散發著皇家貴氣。
觀內沿中軸線進深排列,依次是御碑亭、前殿、中大殿、過廳和禹王閣,兩側有鐘鼓樓和東西龍王殿等配殿,東西跨院有河臺、道臺衙署。觀內建築方正謹嚴,逶迤交錯,氣勢雄渾,雖是深秋時節,這裡仍舊綠樹濃陰。
相傳,雍親王胤禛負責武陟河工時,曾許下諾言,若堵口告竣,即在武陟修建大清疆域內大小河流的總龍王廟。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保有祭祀特權與強大軍力,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國家立於不敗之地的根本。胤禛即位後,從當時僅有的800萬兩庫銀中,撥出288萬兩,「特命河臣於武陟建造淮黃諸河龍王廟」,並對嘉應觀御定規格,欽撰碑文。
黃河是中國古代四瀆之一,《釋名》中解釋:「天下大水四,謂之四瀆,江、淮、河、濟也,各獨出其所而入海也。」
雍正撰文並書丹一篇祭文,祭告黃河河神,字字句句都是心裡話,他推崇黃河為「四瀆稱宗」,意在祭龍王、防水患、保社稷、固江山。
御碑十分獨特,碑外是銅,裡面是鐵,鐵胎銅面,兩者緊密包容在一起,碑高4.3米,寬0.95米,厚0.24米。
421個字的祭文被一筆一畫刻在了銅面上,文末有「雍正御筆之寶」的玉璽印記。碑頭有3條龍環繞「御製」二字,周邊雕有24條龍,條條巨龍精雕細刻,環目張口,吞雲吐霧,栩栩如生。碑座上,有「龍頭、牛身、獅尾、鷹爪」的河蛟,二目瞪圓,大有翻江倒海之勢。
河蛟之下,有一口深井。水井與河道相通,而河蛟頭上有一個小洞口,向內投一枚銅錢,就能夠根據回聲的大小,預測黃河水的漲落。
仔細觀察御碑,發現碑的兩側各有一道裂縫,鏽跡斑斑。冶金專家認為,銅、鐵兩種金屬的熔點、凝固點大不相同,將碑鑄成鐵胎銅面,合而為一,充分顯示了我國工匠的高超技藝和科技創新思維。它能在200多年前鑄造而成,令人稱奇。
御碑亭為黃色琉璃瓦覆頂,上部圓形,下部六角形,頗似清代皇冠的式樣,御碑亭體量雖小,分量最重,印證了康熙皇帝說過的一句話:「河漲河落維繫皇冠頂戴,民心泰否關乎大清江山。」
中大殿內的藻井之上,彩繪有65幅精美的龍鳳圖案,姿態各異,色彩如新,瀰漫著熱烈的滿族文化風格。
嘉應觀建成後,雍正四年(公元1726年),黃河水清澈異常,綿延2000裡,持續36天,雍正為此寫下數千言的《聖世河清普天同慶諭》,並撰寫《祭告河神文》,命河南巡撫田文鏡赴嘉應觀,祭祀河神,立石為記。
嘉應觀一躍高居江瀆廟、淮瀆廟、濟瀆廟之上,成為全國江河神之首,也成為雍正王朝專門祭祀黃河之神的廟宇。雍正在位的13年中,曾4次親撰祭文,命人祭祀。乾隆皇帝也曾在嘉應觀祭拜河神,並書寫了「瑞應榮光」匾額。
立在中大殿東北側的黃河水清碑,高大雄偉,碑頭為二龍戲珠,碑身四周圖案富麗,上為雙龍飛舞戲牡丹,下有一對獅子滾繡球,兩側為四龍賞牡丹。
果真是上天對嘉應觀格外眷顧?河南黃河河務局研究員趙煒解釋,黃河是多泥沙河流,河清,歷來被古人視為祥瑞之兆。「河清」產生的原因,用現代眼光看,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包括水量、來水(降雨範圍)的區域,以及河床的地質條件,等等。
◎尊崇治黃功臣
黃河穿越黃土高原而來,含沙量之多,是世界河流之最。黃河善淤泥、善決、善徙的特性,使得治理黃河成為一個持續不斷的挑戰。
《中國國家地理》曾載文說,一個偉大的民族,必然存在著一個自然的對應物,這個自然的對應物與這個文明互相砥礪,互為對手,培育著這個文明的成長。在中國,黃河的洪災是中華文明成長的對應物,黃河洪災在與中華文明上演著持續不斷的對手戲。圍繞著治河,從堯舜禹到夏商周,以至歷朝歷代,上至皇族貴胄,下至民間布庶,都被裹挾其中。這是一場人與自然的互動史,一部社會組織的動員史。
嘉應觀不僅僅是國家祭祀的場所,還能找到每一位與黃河對決的個體……
它的東、西兩側,有兩組院落,造型簡潔,樸實無華,同富麗堂皇的主體建築風格截然不同。東側的「河道衙署」,是治黃指揮中心,被稱為清代的「黃委會」;西側的「道臺衙署」,為治理黃河的地方行政機構,管轄彰德、衛輝、懷慶府的21個縣。
雍正下令,在嘉應觀的西側,為功臣陳鵬年建陳公祠,同時紀念、表彰謝緒、黃守才等歷代十多位治黃功臣。
嘉慶二十四年(公元1819年)七月,武陟馬家營再次決口,時任河督的盧順參將,率領軍隊堵口。第二年的三月十五日,在合龍處的西側,又冒出一個大縫隙。盧順見狀,立即上前指揮搶修,突然,縫隙迅速擴大,堤壩大面積坍塌,盧順當場落水,被激流捲走,殞命黃河。嘉慶皇帝追封他為「武功將軍副將銜」,並在嘉應觀西側建祠廟,與陳公祠並列。
以虎門銷煙聞名天下的林則徐,也是治水「專家」,治理過黃河、運河、白茆河、瀏河等河流,修築過杭嘉湖和上海寶山一帶的海塘。
道光二十一年(公元1841年)七月初,黃河在開封祥符縣決口,林則徐奉命從流放新疆的途中折回,參與堵口工程。他百病纏身,仍和民工一起打樁抬土。堵口合龍後,他又被遣送伊犁。押解途中,他寫下「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的詩句,以表心志。林則徐死後,被道光皇帝賜太子太傅,諡號「文忠」,江蘇、陝西為他建廟祭祀,嘉應觀在西大殿供奉著他的塑像。
禹王閣的西側,一條小路通向一座清幽的院落。這裡青磚鋪地,大樹參天。南北對稱的房舍,牆體厚,大窗寬敞明亮,屋頂有山窗通風,地板下也有通風口,帶有濃鬱的蘇聯建築風格。1950年,首任水利部部長傅作義、首任黃委會主任王化雲、蘇聯專家布可夫、清華大學教授張光鬥、北京地質學院教授馮景蘭,就是在這個小院落裡,指揮修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的第一個引黃灌溉工程——人民勝利渠。
踏在厚厚的木地板上,似乎能聽到他們往來穿梭的腳步聲,辦公室裡還保持著當年的模樣:泛黃的書本、手搖電話機、精巧的馬燈、簡單的家具……那些與專家們朝夕相伴的物件,記錄下他們殫精竭慮的往昔歲月。
時光流轉,青史浩然,今天的黃河中下遊,已是歲歲安瀾,河水日漸清澈。
不過,黃河的問題依然還在。趙煒說,下遊河道淤積抬高的總體趨勢不會改變,這是下遊治理的一項長期任務。如何解決水土流失、水汙染防治等黃河流域的生態問題,改善它的生態環境,實現黃河的長治久安,仍任重而道遠。
繪圖/王偉賓 攝影/趙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