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埃爾多安贏得土耳其大選,開始與「世仇」敘利亞稱兄道弟。
2011年西方制裁敘利亞,土耳其迅速反轉,並將大批原教旨主義極端武裝分子送入敘利亞。
2014年,在反敘利亞政府戰場壯大後的IS露出真面目,壓力之下的土耳其被迫把公開支持轉向暗處。
2015年11月17日,俄羅斯宣布擴大對土敘邊境IS生命線的空襲強度,7天後土耳其以侵犯領空為由擊落一架俄羅斯戰機。
2016年6月27日,埃爾多安發給普京的道歉信送達。
6月28日,土耳其阿塔圖克國際機場發生爆炸恐襲至近三百人傷亡。
6月29日,土耳其宣布該事件系IS所為。
《理查三世》劇照。 Arno Declair 圖6月30日,德國邵賓納劇院的《理查三世》在天津大劇院第六屆林兆華戲劇邀請展開始上演。
英勇善戰的理查三世助兄長結束亨利六世的統治,並將亨利六世和愛德華王子一起殺害,可是卻令人不可思議地說動了愛德華的遺孀安妮的芳心,贏娶得手。
當兄長愛德華四世去世後,謀求王位的理查三世前後殺害了愛德華四世的遺孀伊莉莎白王后的兩位兄弟,以及排在王位繼承人前兩位的年幼王子。即便如此,理查三世仍能說服伊莉莎白王后答應向自己的女兒轉達理查的聯姻請求。而一路上不惜一切代價助他奪取王位立下赫赫功勞的白金漢伯爵卻落得個去國逃命的結果。
最終,看上去無往不利的理查三世倒在了自己的腳下。
當初埃爾多安和敘利亞稱兄道弟的一個原因是敘利亞把庫德人的首領「送還」了土耳其。其後,對「地區大國」臉面的維護以及揮之不去的奧斯曼帝國情結讓其迅速轉向支持敘利亞反政府武裝。長期縱容IS,是因為土耳其認為與IS交戰的庫德人對土耳其的威脅更大。最後服軟道歉,是出自日益孤立的政治處境,卻遭到了IS的反噬。
《理查三世》劇照。 Arno Declair 圖理查三世是真的愛上了安妮麼?他自己都在發笑。婚姻只是政治生命的助推劑,殺人都可以,委曲求全偽裝情感還有何難。明知自己的雙手沾滿了對方至親的鮮血,卻仍能開口向伊莉莎白王后求娶其女兒,是瘋狂的愛情麼?當然不是,他自己都說了,如此聯姻後就能壯大實力抵禦里奇蒙的威脅。
當亨利六世的遺孀瑪格麗特王后對著全劇人物居高臨下地發布「死亡預言」後,隨著滿臺人物的生命一一消失的「死亡線索」,更戳動人神經的恰恰是這一用常理來看極度不可思議的「情感線索」。如果把兩條線索合在一起就是政治法則。韓非子說過: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五彩斑斕的幻象之下,有時候就只是最基本的利益關係。
現代的土耳其也好,當年的理查三世也好,看上去極度善變的背後是對自身利益至上一以貫之的毫不動搖的堅決追求。利益至上,是非褪去,生命有價,情感可售,遑論敵、友和良心。一切都順理成章。善變,恰是不變法則的體現。
伴隨著政治法則的是真真假假的謊言。理查可以在劇中向觀眾袒露心跡,可真實政治世界裡只有符合遊戲規則的「真相」,組成「真相」的是一張張亦真亦假的面具。理查三世除了內心剖白以外,從頭到尾都戴著他的利益對方所希望看到的面具,而他也成了他自己的工具。
劇中留出了大段時間用來展現一心上位的理查三世在面對高官們的再三請求(其繼承王位)時,站在兩位神父之間的故意反覆推脫,以此試圖消解公眾對其掌權的合法性的懷疑。這一段表演堪為政客培訓的經典教材。
無論是理查三世,他派去暗殺其兄長克萊倫斯公爵的殺手,還是準備執行其對忠誠大臣的死刑命令的官員,他們無一例外會對觀眾吐露「心聲」,在觀者會心一笑的同時,構成了對這一至今仍鮮活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政治法則的酣暢淋漓的嘲諷。
B面 心理劇場《理查三世》是莎劇中被搬演次數極高的作品,很多舞臺上的理查三世都像是一個偏執狂,當他帶著惡魔的標籤一命嗚呼時,除了符合邪不勝正的圓滿期待,似乎和觀眾們別無關係。可是,只要把理查三世歸為異類,世界就太平了麼?
在「情感線索」裡,理查的不可思議的屢屢得手,顯然離不開安妮和伊莉莎白王后的「寬恕」,那麼,寬恕也有罪麼?當愛德華四世得知自己的親弟弟克萊倫斯公爵死亡的消息時,他大聲質問身邊人:為什麼當時我作錯誤決定時沒有一個聲音站出來伸張公道。那麼,沉默算不算幫兇?
管仲說:「夫凡人之性,見利莫能勿就,見害莫能勿避……故利之所在,雖千刃之山,無所不上;深淵之下,無所不入焉。」商鞅說:「民之性,飢而求食,勞而求佚,苦而索樂,辱則求榮,此民之情也。」趨利避害的人性才是真正的兇手麼?似乎不止於此。
這次演出後,很多人覺得這個理查三世「讓人恨不起來」。現場也是如此,面對眼前這個雙手沾滿獻血、冷酷殘暴的理查,為什麼沒有以往看待殺人惡魔那般的痛恨與詛咒?甚至好幾次在事先預知的兇殺開始之前或者新的殘忍的計劃謀劃時,還能聽到觀眾席裡清晰的笑聲。
這笑聲當然不是對理查三世所作所為的認同,而是實現了觀演雙方「共情」關係的一種象徵。究其原因,整部戲其實就是理查邀請全體觀眾進入他隱蔽的內心深處的心理之旅。
不過要做到這點並非易事。
《理查三世》劇照。 Arno Declair 圖編排上,每一次陰謀詭計的實施前後,或者每一次重要的心理變化,理查三世都會向觀眾們毫無保留、毫不顧忌地分享其內心最為隱秘的部分,看上去,儘管沒有任何表態,可是在這樣一份「親暱」的氛圍和高度的「信任」感染下,觀眾不自覺在心理上就成了分享他的全部秘密的沉默的共謀。這樣的心理狀態,和安妮、伊莉莎白們又有何異呢?
表演上,理查三世無疑就是現場情緒總指揮,無論表演節奏、方式,還是音樂、舞美的呈現,都力求讓現場觀眾的注意力保持高度集中,能始終沉浸在理查三世的心理邏輯裡而不是浮於故事演進的表面或停頓在某一處血腥的結果。顯然,如此高難度的要求,主演艾丁格做到了。
形式上,為了讓觀眾席與舞臺的關係更緊密,仿莎士比亞環形劇場的舞臺臺口朝下略傾斜地直接搭在樂池上,背景牆兼投影屏近乎就落在大幕的位置,一部分表演安排在背景牆的「二樓走廊」,如此,表演區距離觀眾席又近又立體,營造成一種撲面而來的空間感。環形舞臺的演員出場通道除了舞臺正中央的以外,其餘兩個在側翼直接通向了觀眾席,看起來好像劇中人就是觀眾中的一部分。
環形的讓觀眾更緊密環抱的無縫隙觀演空間,直接從觀眾席上下舞臺的劇中人物是「自己人」的錯覺營建,貫穿始終的和觀眾親密私語的「密友關係」,以及主演無時不刻不對觀眾注意力的掌控和對威脅這一掌控的因素(比如觀眾偷偷攝影)的「糾正」……於是,共情關係產生並且牢固。
這一切看上去,很像是導演奧斯特瑪雅與創作者們的一場合謀,理查三世只是一個載體,實驗的目的是觀察觀眾在理查魔鬼一般的故事演進中的心理反應。理查既可能來自普通的觀眾,其所作所為也必然受到其所處的人群的影響,他們互相作用,互為因果,共醞結局。這是這場實驗成立的依據。
總而言之,只要有政治利益法則,就必然有理查,只要有人類存在,就必然有理查生存的土壤。人性毀滅了理查,也造就了理查。這也許就是在當下與這部莎劇重逢的重要收穫吧。
尾聲 可貴的「連接」2016年6月18日,瑞典紀錄片《救我一命的女孩》在上海科技影城播映。該片是導演親赴故鄉伊拉克庫德人聚居區——深受IS荼毒的第一線拍攝。當播映結束,導演暨片中主要人物突然出現在觀眾面前時,帶來的現場衝擊力幾乎比影片本身還要大,因為那一刻,我們每一個人都與那遙遠的災難有了真實的連接。
有時候,真相不是潛藏了,而是缺少這樣一個「連接」。而作為現場藝術的戲劇就是這樣一個可貴的「連接」。世界上每天都有新的悲劇在上演,只不過化成了一條條滾動不歇的新聞,只不過我們選擇視而不見。紀錄片可以讓我們身臨其境,戲劇現場卻可以讓你我心臨其境,並逼迫我們在劇場裡無可藏躲、無法逃避。
探求真相何其難。即便是這部莎劇也是為勝利者書寫的歷史。舞臺上的理查三世亦遠非真實世界的理查三世。或正因此,這部邵賓納劇院的《理查三世》選擇了與觀眾共同求索的方式,把政治劇場造就為心理劇場。如果你習慣了坐等標準答案主動敲門,那註定將失落而歸。
而如果你的世界只允許有一個標準答案時,戲劇就成了探求真相的禁忌。
這也是期盼林兆華戲劇邀請展年年「續命」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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