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散步,經常看見一個年齡不小的老人。手裡拿著一根拐杖,但是,僅僅是「拿」著。從來不拄拐。看老人家的身體狀況,確實也不用拄著拐杖。
沿著錫伯河兩岸,經過兩座橋,一個來回,基本是四公裡左右。很多人早晨和晚上都會來這裡散步。
錫伯河的人工湖,碧波粼粼,水鳥翩翩起舞,兩岸的綠化帶鬱鬱蔥蔥,美好的景致和清新的空氣,使人心曠神怡!真是一個休閒散步的好地方。
一天早上,跨過綠化帶的林蔭小路,踏上錫伯河的防洪堤大壩,正好遇見那位手裡拿拐杖的老人。彼此經常看見,都面熟,只是沒有近距離接觸和說話。這次是近距離,又是同一方向而行,就禮貌地打了招呼:你好!早!老人家熱情回應:你好!我稍稍放慢了腳步以便照應老人一同前行,於是和老人並排走了起來。
老人顯然心情不錯。和我聊了起來:我看你也天天來鍛鍊啊。怎麼下午看不見你呢?我下午要上班,沒時間出來。哦,是這樣啊。
我接過話茬:你這上午、下午都出來,每次走一圈兒,可是有八公裡多啊。有點兒多吧。強度有點兒大!老人回答:沒事兒,我習慣了。我又問:您今年高壽?老人似乎很高興。你看我有多大歲數?
說實話,我看老人應該在七十五到八十之間。就故意少說幾歲,我看您應該有七十了吧?
老爺子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做形容數字「9」的彎鉤狀:九十啦!
說實在的,簡直嚇著我了!這哪裡像九十歲的老人!步伐穩健,步履輕盈,耳不聾眼不花,喘氣均勻。就面相看也絕不像九十歲的人!
老人接著說,我最小的兒子都六十二歲了,重孫子都十五歲了!言語間表露出一臉自豪!穩定一下情緒,我接過話茬:您老可真是修來的福氣啊!這麼大歲數,身體還這麼硬朗!看您走路,挺胸、甩臂、踢腿,簡直就是標準的軍人步伐啊!
一提軍人,老人似乎更加高興。你當過兵?我回答:沒有,我當過鄉鎮武裝部長。奧,我說嘛,你說的話很內行啊!
我沒話找話的恭維還真說中了老人。老人還真是軍人!
說到軍人,老人打開了話匣子,和我聊起了自己的崢嶸歲月。
老人一九四八年參軍,參加了舉世聞名的「遼瀋戰役」。
說到了「遼瀋戰役」的慘烈,我就問:在戰場上害怕不?老人說,在戰場上不知道害怕,也顧不得害怕。看著戰友一排排倒下,眼睛都紅了,就一個心思往上衝,給戰友報仇!從戰場上下來,滿腦子還是戰友犧牲的情景,想想就吐!幾天吃不下東西!休整的時候想想有些後怕。我們一個連上去,下來時剩十六個。老人稍稍穩定一下情緒嘆了一口氣,勝利(來之)不易呀!想想那些犧牲的戰友,我還活著!知足啊!
接著聊下去得知,老人遼瀋戰役後做了首長的警衛員。解放後,首長做了當時的某縣縣委書記,後來又到省政府工作,老人做為警衛員一直跟著首長。老人自己說,首長做縣委書記時還穿軍裝,到省政府時就沒再穿軍裝。自己一直穿軍裝,是軍人身份,屬於部隊的人。
五二年,開展「三反五反」運動,他隨在省政府工作的首長來到現在這個城市的製藥廠蹲點兒調研。一個月後,首長回省政府,把他留下繼續蹲點兒。半年後,首長被調到中央某部委工作。臨走給他打電話說,什麼時候回去,聽領導安排。
又是半年過去了,也沒接到讓回去的「命令」(軍人的特有口吻)。製藥廠廠長就安排他下了車間做了「混料工」(可能是一個技術工種,也可能我沒聽清)。一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退休。退休時老人享受「離休」待遇。老人說,自己稀裡糊塗地來到了這裡,跟隨首長輾轉各地,由於首長調走了,稀裡糊塗地成了製藥廠工人,主要的還有,自己稀裡糊塗地沒有按規定辦理轉業手續,因為自己當時也不明白,一直沒辦理轉業手續,時間一長和部隊也失去了聯繫。
老人自己說,當時自己雖然是警衛員,但是是副營職,由於沒有辦理轉業手續,自己每月少掙兩千多元工資。(至於為什麼「沒辦理轉業手續」就少掙兩千多元工資,這可能是個政策問題。老爺子沒說,我也沒往深處問。)
我說,像您這種情況應該好找,好落實!原來的部隊應該有檔案。
老人又說,我當時也沒怎麼找。都是組織的「命令」,幹啥都一樣。我那麼多戰友十八九歲都犧牲了,我還活著,不給組織添麻煩了。每月六千多元退休金,我身體沒大毛病,不抽菸不喝酒,花不了!每天鍛鍊鍛鍊,少鬧毛病,就能給國家省點錢,兒女也省點兒心。
嘮了將近四公裡的嗑兒,老爺子依然氣息平穩,步履穩健!老爺子超凡的記憶也讓我肅然起敬!
目送老爺子離開,我突然被他感動!特別感動!眼睛溼潤了!感動他的淡泊、感動他的從容、感動他的奉獻!還有他的境界!這也是他歷經風雨,九十歲高齡依然精神矍鑠,身體康健的內在原因之一!
他其實就是英雄!
英雄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