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團排練情景歌伴舞《圪梁梁》。
新華社北京9月1日電(韓亞嶔)9月1日,《新華每日電訊》刊載題為《一首歌、一股鄉愁、一種傳承——西北傳統民歌二人臺在創新中走進新時代》的報導。黃河在分隔晉陝蒙的河床裡彎彎曲曲,畫出了一個名叫河曲的小縣城。
河的對面,左側是陝西的府谷、神木和榆林縣,右側是內蒙古的鄂爾多斯大草原。難怪人們說,在這裡「雄雞一鳴驚三省」。
河曲縣城邊上的長城古隘口水西門口外,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晉西北水旱碼頭。過去河曲本地人乃至山西人由此乘船過河,便可直達一河之隔的陝西和內蒙古。
「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挖野菜。」古時的河曲山路遙遠,水路艱險,十年九旱的日子沒有盡頭。
明清時期,不少山西人為謀生走西口到內蒙古等地,窮家難捨,故土難離,一步一回頭,望著淚流滿面的妻子,踏上了尋求富足的走西口之路。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實在難留,手拉著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門口……」
這首《走西口》正是反映了人們走西口外出謀生的悽美和悲涼。歌曲感情真摯,曲調優美,是傳統民歌二人臺的代表曲目之一。
2006年,河曲民歌二人臺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歌曲產生於此,河曲因歌而名,人們在欣賞哼唱中也逐漸知道了山西河曲縣,熟悉了河曲民歌二人臺。
兒童婦老盡歌謳
山西是民歌的海洋,河曲更是我國著名的民歌之鄉。700多年前,中國「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樸就誕生在這裡。近兩百年來,河曲民歌益發興盛,縣誌中記載「戶有弦歌新治譜,兒童婦老盡歌謳」,時至今日,不論年長年幼,河曲人都能來上幾句。
黃河流水亙古不變,日夜不停,但黃河兩岸的生活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河曲縣現在經濟繁榮,水路陸路交通發達,公路網交叉縱橫。過去走西口的古渡口早已變成河曲群眾休閒娛樂場所——西口古渡廣場。
每逢節假日,這裡都會熱鬧非凡,特別是每年農曆七月十五,河曲群眾還會在黃河裡放河燈,在古渡廣場上唱大戲。廣場河神廟對面的古戲臺上,也時常會傳來優美高亢的民歌二人臺,向人們展示這散發著濃濃鄉愁的熟悉曲調。
說到民歌二人臺,就不得不提到一位被人們稱為「歌癲」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二人臺傳承人賈德義。
賈德義,雖年過八旬,頭髮花白,滿臉皺紋,但精神矍鑠,憑著一副近視眼鏡,還能透露出些許「文藝範」。
老賈現在還住在縣城文化館後面的一處清代老平房,這裡不通水沒暖氣,冬天生爐,夏天搖扇,家徒四壁,黑咕隆咚,滿屋子都是收集的舊報紙、書籍,有人說老賈的屋子還不如收廢品的乾淨。
此話不假,其實老賈有新房子,老伴和兒子都希望他能搬出來住,但老賈卻說,在這裡住慣了。
賈德義的性格有些「異類」,秉直且不管不顧,對於民歌二人臺的研究可謂苦心孤詣,近乎痴迷。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作為一名文化幹部的他就開始收集整理散落在民間的山曲民歌。
每當提及二人臺,老賈就會興奮起來,手舞足蹈像一個孩子。
賈德義說,河曲二人臺的產生地雖有爭議,但他認為河曲位於黃土高原,黃河岸邊,這裡自古以來就是交通要道和兵家必爭之地,河曲獨特的地理位置與二人臺的產生發展有著密切聯繫。
數百年來,商人巨賈、將帥兵丁各色人等聚集於此,長城內外,黃河兩岸,南北文化習俗在這裡交匯融合,在與原有河曲民歌不斷融合碰撞的過程上,逐漸產生了富有地方特色的河曲二人臺。
「民無史,官有載」,至於河曲二人臺究竟是什麼時候形成雛形,雖經相關專家多次考證,但一直沒有定論。賈德義說,通過流傳下來的唱詞和在世的老藝人們的傳說上分析判斷,大約產生在明末清初。
隨著人們走西口等社會交流活動的日益頻繁,原先流傳於河曲的民歌二人臺也逐漸影響到周邊地區,廣泛傳唱於晉陝蒙一帶,並融入各地特點,發展出了各自特色,還有了新的稱謂,在內蒙古叫「爬山調」,陝北又稱「信天遊」。
黃河邊的「田野組合」
「河曲民歌、二人臺究竟有多少?天上的星星有多少,地上的曲曲就有多少。」1953年冬,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到河曲採錄民歌,短短三個月就記錄了1500多首唱詞。初步統計,流傳於當地的二人臺唱腔有160多個,傳統劇目達到120多個。
賈德義認為,民歌二人臺之所以有這麼大的生命力,正是它來源於民間,服務於生活的內在特質所決定。例如廣為傳唱的《走西口》《五哥放羊》《掛燈籠》等二人臺代表曲目,全部都來源於生活,反映了歌唱者的真情實感,同時也逼真地展示了那時人們的真實生活狀態。
賈德義說,民歌的創作實際上是「隨生隨滅」,一些曲調優美,上口易記,好理解有共鳴的曲子就流傳下來,不被人認可的也就自然淘汰。所以這麼多曲子經過時間的不斷淘滌,都是經年累月積澱下來的精品。
賈德義舉例說,現在流行的二人臺《走西口》原來也不是這個樣子,上世紀60年代就做過一些修改,中間也走過彎路,有些改編的效果並不好,老百姓不認可。「民歌二人臺的這些傳統曲目,不變是相對的,變化是絕對的,只有不斷探索和實踐,才會出現更為大家喜愛、真正反映時代的新版本。」
老賈是個全才,吹拉彈唱編都在行。在研究二人臺的幾十年間,他特別反對傳統藝術的「大拆大建」。他認為對於傳統的內容改動不可以過於劇烈,而要「順蔓摸瓜」,讓老百姓有接受的過程。「改編不能亂彈琴,要靠譜、不走樣。就像房子改造和拆了重建是兩回事,修改效果好壞的標準就是看是否能得到老百姓認可和傳唱。」
最讓這位老人揪心的是,近些年民歌二人臺的演出市場明顯萎縮。他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民歌二人臺在在晉陝蒙一帶廣為流傳,僅河曲縣就有可出去演出的劇團300多個。
在老賈嘴裡,最常念叨的就是「下去、上來、出去」六個字。他認為,二人臺並非沒有群眾基礎和市場,要想吸引群眾首先要下去接地氣,除了收集散落的老曲子,走訪老藝人外,還要體驗老百姓的生產生活,感知社會的變化;其次要善於做案頭工作,靜得下心,耐得住寂寞,有坐「冷板凳」搞創作的堅韌和堅持;再次要讓二人臺走出去,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過去一些民歌專場就引起過巨大轟動,甚至一些外國人也非常喜愛,因此讓河曲民歌二人臺走出山西,走向全國,走向世界是它發揚光大的重要途徑。
在西口古渡廣場,賈德義仍然堅持演唱,幾乎一天不落。他手捧著四弦琴,抖肩跺腳,帶領著「田野組合」演唱隊的婆姨老漢們,向天而歌,盡情演唱,在水聲淙淙的黃河畔早已成為了一道獨特風景。
傳承不泥古,創新不離宗
就像民歌二人臺可以產生不同流派一樣,在傳承這項民間藝術上,有一位被人稱為「二人臺歌王」的王掌良就蹚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子。
王掌良原先在內蒙古二人臺劇團當演員,在晉陝蒙一帶有著很高人氣,現在雖然已是65歲的年紀,但他聲音洪亮,精氣神十足,還常常上臺演出。這陣子,王掌良正組織全國民歌大賽等系列活動,天天忙得不亦樂乎。
2011年4月,一位民營企業家在河曲投資成立了民歌二人臺藝術團,並多次邀請王掌良回來報效家鄉,傳承二人臺傳統藝術。
「這個藝術團現在有近50名演職人員,作為一個基層演出團體,連續四五年演出場次都在200場以上,在當地可受歡迎哩!」劇團成立後,雖然經歷了不少坎坷,但發展得紅紅火火。
王掌良對於民歌二人臺的傳承發展有十足信心。他說,二人臺和過去極盛時期雖不可同日而語,但只要勇於創新,還是有很大發展空間。特別是這些年各級政府對於民間文化和民間藝術都非常重視,在方方面面給予大力支持,河曲縣還專門出臺扶持政策,為團裡的幾位骨幹解決後顧之憂,讓他們能安心演出和搞創作。
「現在藝術團內部施行企業化管理,把一些先進的管理理念引進來,獎勤罰懶,多勞多得。對於外出參加比賽獲獎者,將根據得獎的含金量,給予重獎。」王掌良說,藝術團成功的一點是注重年輕演員培養,前些年還和山西藝術職業學院聯合辦學,並請來著名的演員、老藝術家為大家示範授課。
在一些大型劇目演出中,藝術團專門設置了幾套人馬,這樣不僅可以引進競爭機制,還為年輕人提供了歷練的機會,發掘演出人才和領軍人物。「這些年團裡的演員收入穩定,都安心做自己的事情。曾經辭職出走的10多位演員現在都回來了。」劇團的一位演員說。
時代在變,生活在變,人在變,山曲也在變。王掌良表示,要想贏得市場,贏得觀眾,一定要結合時代特點,創作反映百姓生活的新民歌來。
近些年來,藝術團編排了反映扶貧、土地流轉等百姓身邊故事的民歌劇目就有幾十種。例如新編排的民歌《蜜果緣》,說的是一個老光棍賣蜜致富後與種果園的女主角相親並走到一起的故事。
類似的還有《尋找老扶貧》《扶貧女婿》《脫貧感言》《考女婿》等,與傳統民歌唱的生活悽苦或單純男女愛戀不同,這些新民歌普遍反映了近年來這個貧困地區的農民致富後的新生活,時代感強,旋律更輕快、劇情更幽默。
王掌良說,在編排節目時,不能囿於傳統的內容,要根據現實需要,主動創作一些能夠引領觀眾,弘揚正能量,成風化人,與時俱進的精品力作,這也是作為民間文藝創作的應有之意。同時,這些作品的創作班底都是熟悉民歌二人臺的民間藝術家,他們完全繼承了民歌二人臺傳統的風格和精髓,這樣老百姓看了節目後就會覺得熟悉親切又不走樣。
傳承不泥古,創新不離宗。王掌良認為,在民歌二人臺的傳承保護中,除了像賈德義老一輩的民間文藝工作者的堅守外,還要吐故納新,勇於開拓。在民歌二人臺的傳承上,要進校園、進課堂,從小培養孩子們對傳統文化藝術的興趣愛好;同時抓住山西省開發長城、黃河文化等旅遊板塊機會,借船出海,不斷擴大民歌二人臺的傳播範圍、提升它的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