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由一場防空襲演練所引發的思考
前幾天,我組織、策劃並參與指揮了一場準軍事化模擬實戰的防空襲緊急疏散演練活動。這是我脫下軍裝40年後,第一次穿上迷彩軍服參加準軍事化的作戰演練。那熟悉的場面、一息尚存的軍事素質以及標準的軍禮和報告程序,一下子把我的思緒又帶回了三十多年前軍旅生涯和戰爭場景。
這是一場演練,演練是有規則的。那規則就寫在紙上,演錯了可以重新再演;練錯了調整規則後重新再練,直到演對了、練會了為止。而戰爭是沒有規則的。容不得半點差錯,也沒有糾錯的機會。你必須把戰爭的規則掌握在心裡,你必須做到靈活的機動反應。因為有些事件是突發的,甚至來不及匯報請示。
戰爭是殘酷的、流血是必然的、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無論是敵方還是我方,死去的都是鮮活的生命。
演練的目的,就是為了避免戰時的流血,就是為了減少戰時的死亡。因此,我們可以把演練常態化,但我們不希望戰爭常態化。
四十二年前的冬天,也就是1978年的12月,是我們開赴廣西前線作戰的日子。我有點激動,我非常想念我的戰友,特別是那些長眠於地下的戰友,他們墓碑是否時常會有人清理打掃,是否會有親人前往祭奠。還有許許多多與我一樣帶著傷殘復員回到家鄉的戰友,他們生活得好嗎?
我為我依然活著而感到孤獨;我為我心中的掛念感到壓抑和嚴肅。
我想了很多很多.......腦海裡又一次地呈現出了那幅我一生中的最值得珍惜的圖畫。
記憶中,那一年我還是一個新兵,我的領章雖鮮豔嶄新,卻已經沁入了血漿的殷紅。
那一年,一群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社會主義小草兒,在他們不到二十歲的生命中留下了殘酷戰爭的印跡。原本只是從小說、電影中認識的硝煙、炮火、鮮血、屍體的場景,卻在那個乍暖還寒的春天裡,硬生生的在他們面前變成了現實......他們在最青春的時刻,踩著保衛祖國的樂章,卻沒有整齊的步伐;他們在泥濘中前行,卻共和著一樣的勇敢;他們用血染的風採,接受了共和國的檢閱。這是一次不同尋常的檢閱,它沒有共和國70周年大慶時的那種的方陣,但他卻同屬英姿勃勃的中國軍人;雖沒有禮兵儀仗,卻同樣代表著共和國的意志。他們在邊境的坎坷山路上,踏著雜亂而急速的腳步,卻走出了在天安門廣場前那板油馬路上根本就走不出的豪邁。雖然都是檢閱,但其結果卻截然不同。
望著樓下街道的一派祥和,我似乎看到了一排排年輕的軀體,靜靜地躺在歷史的長河中;仿佛看到了他們青春年少的臉上,在車燈的照耀下中閃爍著晶亮的淚花.......
夜深了,完全沒有睡意。
於是,我打開電腦,決定重新整理我十年前曾經發表的戰爭記憶。
一、開篇
四十一年前的1979年2月12日,中央軍委下達《中越邊境自衛還擊作戰命令》,決定於1979年2月17日拂曉發起對越自衛還擊、保衛邊疆的作戰。2月17日清晨,我中國人民解放軍數十萬大軍從雲南、廣西兩個方向全線出擊,大炮怒吼、坦克轟鳴、步兵衝鋒、炮火照亮了天空,硝煙遮蔽了大地,65式軍帽上的紅星,在戰場上熠熠閃耀!經過28天浴血奮戰,「新一代最可愛的人」打出了國威,打出了軍威,勝利完成中央軍委賦予的作戰任務,凱旋。
序:
1978年12月19日下午,經過四天三夜的悶罐旅程,我們的部隊終於到達了位於廣西壯族自治區寧明縣峙浪公社的一個小山村。到達後的第二天部隊開始休整,重新編排了連隊,給我們的步兵連增加了機槍手、火箭炮手,噴火兵等等,並配備了一部分重武器。隨後我們便開始了緊張而又艱苦的臨戰訓練,同時部隊還限制了我們對外的任何聯繫。
邊境的天氣異常奇怪。好好的大晴天眨眼間就能被烏雲籠罩,毛毛細雨雖然不大,卻完全可以把你的衣服打溼。被打溼的衣服被小風一吹,瞬間就能把涼意侵入你的骨髓。雨不大,卻總是膩膩歪歪地纏著你,讓人感到非常的不舒服。而我們,每天都會在這種討厭的天氣條件下摸爬於荒野,滾打於叢林。一會兒蹦跳著快速前進、一會兒匍匐著交替進攻,以鍛鍊我們如何利用地形地貌進行穿插行進的作戰能力。那種艱苦程度,直到現在回想起來我都覺得不可思議,真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們的駐地距離邊境線非常近,估計直線距離不會超過十公裡。因此,為了防止越南特工的偷襲和偵查,我們除了白天要參加正常的集體訓練以外,晚上還要在駐地周邊進行流動巡邏。流動哨兵和隱蔽哨位縱橫交錯,我們輪流值守。尤其是訓練長距離奔襲作戰,背負著包括槍枝彈藥和個人食品不說,還要一路小跑的一走就是二三十公裡的山路,到達指定位置之後最多休息十幾分鐘,最多也就是卸下裝備撒泡尿的時間,基本是提起褲子就得往回跑。什麼抽菸、喝水、吃東西,想都別想。
一天五六十公裡的山路跑下來,渾身就跟散了架一樣的,哪哪都疼。對於那些在山裡長大的農村孩子來說,跑這點山路根本就不算什麼,可對我這樣一個在家裡走五公裡柏油馬路都覺得難受的城市兵來說,可就算是要了死命的盒子錢了。而這種苦與累,簡直就是苦不堪言,是一種根本就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感受。
很快,1979年的春節到了。那天剛好是個星期日。我們放了兩天假。雖說是放假,但是絕不能像平時那樣請個假就可以外出的,全體官兵只能在駐地範圍內瞎轉悠,三五成群地閒聊。正當大家閒得無聊時,連長不知從哪兒找來了幾把理髮用的推子,讓我們互相理髮,並且要求所有人都要把頭髮剃光……他說這是我們連的傳統。於是,光頭狙擊手形象就這樣產生了。而從那時起,我的髮型基本沒有改過,一直保持到如今。
場面雖然有點可笑,但也感覺有點悲壯。
晚上加餐,每班10菜一湯,外加一瓶甜酒。好傢夥,這待遇可把我們高興壞了。有酒有肉,10菜一湯啊,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戰友們大口吞噬著那十菜一湯,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心裡七上八下得總是感覺不是很自在。
幾天後,部隊開始進行實彈射擊訓練了,而且每天都有總部和師機關的幹部來關心指導,並一直強調著為祖國爭光,為人民爭光,一定要打好這一仗的部隊精神。
訓練強度越來越大,形勢越來越緊張了。
1979年2月15日。
上午團裡召開誓師大會,請來了當地村民做報告,控訴越軍殺我邊民,奸我婦女的惡劣行徑。各連隊也有代表上臺發了言。在戰士們群情激奮,熱血沸騰,鬥志昂揚的時候,師黨委的代表上臺宣讀了中央軍委主席籤署的作戰命令。之後,保衛祖國,保衛人民,不怕犧牲的口號不絕於耳,震撼了整個山林。
晚上,各連隊掀起了一股寫請戰書、決心書的熱潮,有的戰士甚至寫了血書。而我,也毫不吝嗇地把我所知道的豪言壯語和近一段時間學到的類似打出軍威國威等一切能用的詞彙全都搬到了紙上。
2月16日一早,公路上又出現了大批的軍車和坦克。於此同時,工程兵和支前民工的運輸隊正在把野戰醫院的設備打包封箱往車上裝,本來就不寬的公路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軍用車輛。
看來是部隊在各自集結。
下午一點多的時候,連長被營部通信員叫去營裡開會了。公路上出現了更多的軍車和兄弟部隊的步兵。雖然我們連這邊沒啥動靜,但也是一級戰備狀態,隨時等待著集結的命令。
直到下午六點多,連隊剛吃過晚飯連長從營部開會回來了。緊急集合後宣布了半小時後出發的命令。解散後我們開始收拾東西,並利用這個機會和當地的老百姓告別。
就要上前線真刀真槍地去拼殺了,能不能活著回來誰也說不準,這次的分離也許就是永別,沒準兒就是生離死別。
混亂中,我趁機把我寫好的,也許是永遠都沒有機會寄出的幾封家信連同一本當兵之前同學送我的一本精美紀念像相冊交給了房東家的姐姐,並拜託她幫我把家信寄出。
這時,已經熱淚盈眶的姑娘連忙點頭答應並緊緊地擁抱了我,並叮囑我一定要注意安全,要活著回來……
而這個姑娘,也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擁抱的同齡女性。只可惜戰後直到今天,我卻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姑娘。可以想像,那次的擁抱對於我來說是多麼的珍貴和值得懷念!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