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作《紅樓夢》,自嘆「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其實在前兩回,他就把自己的胸中塊壘表達清楚了。
女媧鍊石補天,於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經十二丈,方經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媧皇氏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只單單剩了一塊未用。請注意,這裡就是曹雪芹的不平之處,本來是補天之石,卻偏偏不用,這不是極大的浪費嗎?所謂天生我才必有用,可我偏偏被扔在這大荒山裡。可嘆。
那么女媧補天為何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石頭呢?這又是一個看點。我們都知道一年三百六十天,十年三千六百天,百年三萬六千天。這正好是一個人的一生。古人說,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滿百,活一百歲是古人的追求。
曹雪芹這種經天緯地之才,就這麼被埋沒,實在是心有不甘。他要變成一塊通靈寶玉,做一個憐香惜玉的寶哥哥。
在曹雪芹眼裡,榮華富貴也是過眼煙雲,《好了歌》,甄士隱的解《好了歌》,就是他的表達。什麼鐘鼎鳴食之家,什麼詩禮簪纓之輩,到最後都是白茫茫一場大地真乾淨。
那麼他給自己怎麼定位的呢?這就是借賈雨村之口的一番宏論。賈雨村的宏論是: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兩種,餘者皆無大異。若大仁者,則應運而生;大惡者,則應劫而生。運生世治,劫生世危。他舉例如堯、舜、禹、湯、文、武、周、召、孔、孟、董、韓、周、程、張、朱,皆應運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紂、始皇、王莽、曹操、桓溫、安祿山、秦檜等,皆應劫而生者。
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惡者,擾亂天下。清明靈秀,天地之正氣,仁者之所秉也;殘忍乖僻,天地之邪氣,惡者之所秉也。
今當運隆祚永之朝,太平無為之世,清明靈秀之氣所秉者,上至朝廷,下至草野,比比皆是。所餘之秀氣漫無所歸,遂為甘露,為和風,洽然溉及四海。
使男女偶秉此氣而生者,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兇大惡。置之於萬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萬萬人之下。若生於富貴公侯之家,則為情痴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然偶生於薄祚寒門,斷不能為走卒健僕,甘遭庸人驅制駕馭,必為奇優名娼。如前代之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王謝二族、顧虎頭、陳後主、唐明皇、宋徽宗、劉庭芝、溫飛卿、米南宮、石曼卿、柳耆卿、秦少遊,近日之倪雲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龜年、黃幡綽、敬新磨、卓文君、紅拂、薛濤、崔鶯、朝雲之流:此皆易地則同之人也。
大仁應運而生,大惡應劫而生。清明靈秀,天地正氣,是仁者的品相。曹雪芹自然是仁者。他把自己歸為萬萬人之上。雖不是帝王,當然是韓愈,陶潛,竹林七賢之類的文學大家。
但是,清朝時期的文字獄是很厲害的,他怎麼躲過去呢?借空空道人之口,說這部書第一無朝代年紀之考;第二並無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更重要的是此書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除邪之語,亦非傷時罵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功頌德。娓娓道來,不溫不火。所以在乾隆當朝,《紅樓夢》刻印最多,賣到數十金一本。可惜,曹雪芹是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