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壑 《棣棠圖》
于非闇 《棣棠翠鳥》
《詩經》中既有「常棣之華」,又有「唐棣之華」「棠棣之華」,它們是同一種花嗎?經歷代學者多方論證,基本確定「常棣」是鬱李,「唐棣」即「棠棣」,古稱「枎栘」,為一種類似白楊的樹木,其花先開後合。另外,「常棣」也不是「棣棠」,不能混為一談。
文、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 鍾葵
《詩經》中以「常棣」和「脊令」比喻兄弟
人們常說,小時兩兄弟,大時兩頭家。兄弟(也包括姐妹)雖是同根所生,情同手足,但成家立室之後便各有各的家庭,當有利益衝突時,難免產生矛盾。小則有傷和氣,大則互相傷害。為防止兄弟鬩牆,煮豆燃萁,古人將兄弟關系列為「五倫」之一,即五種最重要的人倫關係之一,同時運用各種教育方法,教化人們從小就要養成兄友弟恭的習慣,始終保持長幼有序的良好氛圍。而要使倫理道德教育深入人心,講大道理不如講故事,要講好故事,就要有形象的比喻,通過日常所見所聞,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詩經·小雅》中的《常棣》一詩,就是採用比興手法,以「常棣」和「脊令」比喻兄弟,反覆強調「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全詩共八章,第一章開門見山,先興比,後議論,倡明主題:「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華」即花,何謂「鄂不韡韡」?古人有兩種解釋,第一種是:「鄂,猶鄂鄂然,言外發也。韡韡,光明也。」即言常棣花開之後容光煥發,光彩奪目。另一種解釋是:「承華者曰『鄂』,『不』,當作『拊』,『拊』,鄂足也。鄂足得華之光明,則韡韡然盛興者,喻弟以敬事兄,兄以榮覆弟,恩榮之顯亦韡韡然。」文中的「鄂」即「萼」,就是花託,「不」為「拊」,即花託之足。意思是常棣花開之後,花萼相覆相映,灼灼放光華。這幾句有人翻譯成:「常棣花開照眼明,花萼相映放光華。試看如今世上人,沒人能比兄弟情。」第三章便提到了「脊令」:「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嘆。」「脊令」即鶺鴒鳥,這四句有人翻譯成:「鶺鴒流落在高原,兄弟著急來救難。平時雖是好朋友,看你遭難只長嘆。」
明人程登吉編的《幼學瓊林》卷二《兄弟》篇,則用棠棣和鶺鴒比喻兄弟:「兄弟既翕,謂之花萼相輝;兄弟聯芳,謂之棠棣競秀。患難相顧,似鶺鴒之在原;手足分離,如雁行之折翼。」意思是:兄弟和睦友愛,謂之花萼相輝;兄弟都才華橫溢流芳於世,稱作棠棣競秀。兄弟間患難與共,相互照顧,有如鶺鴒急於尋找離群的同類;手足一旦分離,如同一隻雁在有序的飛雁行列中突然折斷了翅膀。在這裡,「雁行」象徵兄弟之間長幼有序,「折翼」比喻兄弟分離或死亡。
《常棣》一詩中的「常棣」和《幼學瓊林》中的「棠棣」是同一種植物嗎?古人為什麼用它們比喻兄弟?對於「常棣」,《爾雅》說它是「棣」,即後人所說的薔薇科李屬植物鬱李,其花或紅或白,兩三朵為一綴,開時一枝長條從上至下全是花,繁密可觀,美不勝收。果實為紅色,比李子略小,像櫻桃。《群芳譜》曰:「常棣,花正白或赤,花萼上承下覆,有親愛之意,故以喻兄弟。」有人說它是棠梨樹,如古文字學家高亨說:「常棣:借為棠,即棠梨樹。」但高亨未解釋為何該詩作者用棠梨比喻兄弟。
「唐棣」與「棠棣」應為同一種植物
《詩經》中有「唐棣之花」,此句出現在《國風·召南·何彼穠矣》中:「何彼穠矣?唐棣之花。」「棠棣之花」則出現在逸詩中,漢董仲舒《春秋繁露·竹林》云:「《詩》雲『棠棣之花,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在《論語·子罕》中,又引作「唐棣」。可見「唐棣」與「棠棣」應為同一種植物。這是一種什麼樹木?在古代,也有兩種說法。三國吳學者陸璣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以為就是鬱李,《爾雅》則認為它是「栘」,即「枎栘」,為薔薇科落葉喬木。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也認為「棠棣」就是「枎栘」,是屬於「白楊」一類的樹木。按逸詩的詩意,「棠棣之花,偏其反而」似乎是說「棠棣之花」有一個特性,就是先開後合。如按此意,則「棠棣」應為「枎栘」。因這種樹木開花的時候,與其它花不一樣。其他花都是先合在一起,然後綻開,只有「枎栘」的花是先綻開,然後再合在一起。
由此可見,「常棣」與「唐棣」或「棠棣」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樹木。宋人宋祁對此有清醒的認識,他在《宋景文筆記》中說:「莒公言,《詩》有『常棣之華』,逸詩有『唐棣之華』,世人多誤以『常棣』為『唐棣』,於兄弟用,因『唐』誤『常』。且常棣,棣也。唐棣,栘也。栘開而反合者也,此兩物不相親。」儘管宋祁已明確指出「常棣」與「唐棣」的區別,但直至明清時期乃至現在,仍有許多人以為「常棣」就是「棠棣」或「唐棣」。如明人王象晉的《群芳譜》就將兩者混合為一,至清代的《廣群芳譜》才加以糾正。《幼學瓊林》稱「兄弟聯芳」為「棠棣競秀」,顯然也是將「常棣」和「棠棣」混淆了。
不僅如此,人們還經常把「常棣」與「棣棠」混淆起來。棣棠是薔薇科棣棠花屬植物,枝條終年綠色,花為金黃色,非常絢麗,無論形態和花色都與古稱「常棣」的鬱李完全不同。《群芳譜》稱:「棣棠,花若金黃,一葉一蕊,春深與薔薇同開,可助一色。有單葉者,名金盌,性喜水。」另外,棣棠還有「金羅帶」或「金縷帶」之稱。如宋人範成大有詩句曰:「綠地縷金羅結帶,為誰開放可憐春。」宋人王採有《蝶戀花》詞曰:「花為年年春易改,待放柔條,系取春常在。宮樣妝成還可愛,鬢邊斜作拖枝戴。每到無情風雨大,檢點群芳,卻是深叢耐。搖曳綠蘿金縷帶,丹青傳得妖嬈態。」
「棠棣」和「棣棠」並非同一花
近代畫家趙雲壑曾根據王採的《蝶戀花》詞作過一幅畫,因未題寫畫名,現代人還以為是《迎春花》,殊不知是《棣棠花》。宋徽宗也寫過《棣棠花詩帖》,共四句,第一句有兩個字看不清,後兩句是:「卻似籝金千萬點,亂來碧玉簳頭鋪。」形容棣棠花盛開時有如「籝金千萬點」,金燦燦一片,描寫棣棠花的顏色非常準確。近現代畫家于非闇有一幅扇面畫名為《棣棠翠鳥》,但畫面上並非棣棠,而是已經結果的鬱李,應名為《常棣翠鳥》。
「常棣之華」,因代表兄弟,為「五倫」之一的象徵物,從而躋身傳統名花之列。《姚氏殘語》曾以「常棣」為「俗客」,元代的《三柳軒雜識》認為「常棣」有兄弟之義,不可稱「俗」,因而改稱「常棣」為「和客」。而《花經》則將鬱李定為「七品三命」。
在明清時期的青花瓷紋樣中,有一種花卉紋得特別:主體是一高一矮兩朵盛開的鮮花,生長在土地裡出來的一根花莖上。花的形態並不固定,有的像是牡丹,有的如菊花,有的則像向日葵,等等。花的周邊裝飾有庭院、欄杆等。這種花卉紋有何寓意?有人猜測,極有可能是《幼學瓊林》所說的「棠棣競秀」,準確地說應該是「常棣競秀」。兩朵花長在同一根花莖上,表示兄弟同根所生;兩朵花一高一矮,表示兄弟長幼有序;兩朵花都盛開,表示「兄弟聯芳」。而花株周圍的庭院環境,則表明它們是經過人工精心培育之花,象徵家庭教育。這種象徵手法,在古代紋樣中是常見的。只因長期以來對「常棣」為何種植物一直有分歧,人們難以確定「常棣」的真面目,所以藝術家才在花的形態上作含糊處理,這在古代紋樣中算是特殊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