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南方洪災的形勢非常嚴峻,從6月初進入汛期以來,大雨已經下了一個多月,已經有300多條河流發生了超警以上的洪水,中央氣象臺發布了90多次暴雨預警。
截止到7月10日,洪澇災害已經造成27個省3385萬人受災,141人死亡失蹤,直接經濟損失695.9億元。
安徽省黃山市歙縣高考那天還因為暴雨不得不推遲了高考。
湖北黃梅縣有一批考生被洪水阻攔,最後是坐著挖掘機去的考場。
多個地方的橋梁都被淹沒了,有三座百年古橋被洪水衝毀了,多個水文站都破了1998年的歷史極值。
在武漢,江面高懸於沿江馬路,一牆之隔,水旱分離,防汛人員連夜裝填沙袋,封堵和加固閘口。
今年的洪災來勢洶洶,中國人民又要面臨一次大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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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似乎我們每一年或者每幾年,就會聽聞中國哪裡有洪災的消息。
人們好像就會留下一種印象:為什麼你中國老是遭遇洪澇災害,而在世界其他地方似乎都沒有這麼頻繁的洪災?
其實自然災害,各國都難免,到目前為止想要靠人力完全抵禦洪水天災,還沒誰有這個能耐。
比如號稱「下水道良心」的德國,碰上洪澇災害,效果也是水漫金山:
今年咱們南方洪災的時候,日本也同樣飽受洪災襲擾,熊本縣受災嚴重。
不過,在洪澇災害的廣度、烈度和頻率上來說,中國的情況在全球的確是更突出的,這有地理上的因素。
首先,長江、黃河分別是全球第三、第五長河,本身就很長。
而且,我國是西高東低三級階梯地勢,兩條大河都是東西走向。
國外比長江黃河更長的尼羅河是南北走向的,河兩大分流分別位於赤道南北,跨了不同的緯度,所以不同流域汛期不同,相對較少出現短期河水暴漲的問題。
但中國的長江、黃河都是東西向的,緯度接近,上中下遊有時候會同時進入汛期,降水量同時暴漲,那中下遊的壓力就會劇增,今年就是這種情況。
千島湖在這次洪災期間水位暴漲,於是水庫開了9孔洩洪,是61年來頭一次,結果短短半個小時,洩洪的流量就可以灌滿一個西湖!
自古以來,怎麼治水就是中國的頭等大事。
在古代,一開始,治水的難點在黃河。
黃河中上遊挾帶大量泥沙流向下遊,在沒有人為強力幹預的時候,黃河在下遊幾乎完全沒有「約束」,肆無忌憚,常常泛濫、改道,形成了大面積的「黃泛區」。
古人被黃河水患逼著想了很多法子去調節黃河的水和沙,有的思路到今天還繼承了下來。
清末「開眼看世界」的魏源在他的《湖廣水利論》中就曾經寫道「歷代以來,有河患無江患」。
也就是說,古代中國是黃河多水患。
然而,他又寫道,「近代以來,(長江)告災不輟,大湖南北,漂田舍、浸城市,請賑緩徵無虛歲,幾乎與河防同患」。
為什麼宋明以前長江那麼「乖」?但宋明之後長江也出問題了呢?
看看這張圖就明白了:
宋、明之前,長江有著近乎奢侈的調蓄資源條件,九百裡雲夢、八百裡洞庭,那都是大水盆一樣的地方,即使降雨量大,這些地方也能接住、調節,黃河看著都饞哭了……
但是隨著宋明農業經濟的內捲化,土地緊張,必然要向內獲取更多的耕地,大家就開始圍湖造田。
到明清時期,堤壩由圍城、圍田慢慢推進,最終變成了「圍江」——沿江都是堤防,田地就在堤壩後面,長江水只能沿著被「安排」好的河道流。
結果就導致長江活成了黃河的樣子,雖然不像黃河的含沙量那麼恐怖,但被「圈」起來之後的長江,也會不斷淤積泥沙,抬高河床,結果就是堤壩的牆越修越高。
而從唐朝以來,中國經濟重心從北方南移的跡象愈加突出,長江中下遊沿岸的人口密度比黃河還高。
同時,從宋代到民國,墾殖者多地方土豪,當地官員往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敢得罪,這就導致河湖調蓄洩洪能力逐漸減弱。
於是,漸漸地,長江的洪災取代黃河河患,成為中國最大的水患風險,烈度和破壞力有過之而無不及。
歷代王朝覆滅,很多都和水患有關聯,比如漢末黃巾起義、北宋末方臘起義、元末農民起義等等。
但封建時代和民國的統治者們,是不可能從根上解決這個問題的,技術問題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會把老百姓當回事,為了打仗,為了利益,動不動決個口,炸個堤,簡直家常便飯。
民國的蔣委員長就幹過炸花園口大堤擋日本人的事,結果戰略目標沒達到,倒是人為造成了上千萬人受災,數十萬人慘死。
所以說,古代的洪災既有天災,也有人禍,老百姓本質上不是被水患折磨,是被騎在頭上的三座大山折磨。
(1938年5月19日,花園口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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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洪流席捲了幾千年,區區人力,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是如此地徒勞無力,新中國成立後,毛主席下定決心,要大力治理水患。
中國水患嚴重的地區中,長江中遊地區顯得格外突出,所謂「萬裡長江,險在荊江」。
長江從三峽奔湧而出,順流而下,到湖北荊江河段,則開始九曲迴腸,綿延400多公裡,如遇上連日大雨,往往會衝垮彎折的水道,形成洪災。
洪水如果在荊江沒有蓄住,一路狂奔,就會淹掉在下遊的武漢。
建國早期,我們的工業能力不夠,阻擋洪水難之有難,一開始,我們選擇的方法是「分洪」,就是主動開一個口子有導向地讓洪水洩往危害較小的地方,人員提前撤走,防止洪水衝破大堤淹沒人口眾多的中心城市。
1950年10月,毛主席聽取匯報之後,與劉少奇、周恩來共同商定,建設荊江分洪工程。
1952年4月5日,荊江分洪工程破土動工。
4萬工人,16萬農民,10萬解放軍,從全國匯聚,30萬建設大軍爭分奪秒,僅僅用了75天,荊江分洪區主體工程就建成了。
儘管這是新中國首個大型水利工程,然而,人們對荊江分洪工程最美好的祈願是——永遠備而不用。
分洪畢竟是舍小保大,會損失一部分群眾的財產,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誰也不想用。
只是天不遂人願,荊江分洪工程竣工後的第二年,就迎來了歷史性的考驗。
1954年,長江出現罕見的全流域性大洪水,荊江大堤、江漢平原、武漢三鎮和京廣鐵路全面告急!
政府當時的決心是竭盡全力,搶救危關,「可以有1931年的洪水,不許有1931年的武漢!」
為什麼說不許有1931年的武漢呢?
因為1931年洪水的時候,武漢整個就泡在了水裡,國民政府的救災能力實在不敢恭維。
當時的《國聞周報》刊登過這樣一幅照片:在漢口市繁華的中山路上,濁浪滾滾,漫無邊際。高樓、電桿泡在水裡,各種船隻在通衢大道上往來行馳。
街上到處是漂浮的死屍,狀況慘不忍睹。
洪災過後,附帶的霍亂、傷寒、痢疾等疫病蔓延。在許多災民區,餓死、病死的災民根本來不及掩埋,隨便挖幾個坑就往裡堆了埋了。
據當時的湖北水災急賑委員會等從8月到次年4月的統計,他們掩埋的屍體達32605具,實際死亡人數可能要更多。
這段歷史絕不能重演!
從1954年4月開始一直到7月,武漢層雲密布,足足籠罩了三個月,每天不是大雨滂沱,就是陰雨連綿,江面上動不動颳起六級以上北風,捲起1米多高的巨浪。
全國各地緊急馳援武漢,調來大量麻袋、草袋、抽水機等防汛物資,當時全國唯一的一輛發電列車也派往武漢。
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洪水當前,土,成了最好的武器彈藥,為了阻止洪水,武漢市周邊的赫山、梅子山、祁家山、陳家山等荒地,全部變成了採土場。
其中,陳家山愣是被武漢的軍民挖成了平地,後來乾脆改名為「陳家坪」。
愚公移山在現實中上演了。
如果說當年有流行詞彙排行榜的話,在1954年裡,南方最流行的詞彙必然是「上堤」。
「上堤」是指在河道的堤防上,執行駐守、巡查、施工等任務。
在當年,「上堤」很光榮,但也很危險,因為那時中國的水利工程不如現在,一旦決堤,人瞬間就會被洪水捲走。
武漢市有150萬人口,30萬防汛大軍為了保護大家,死守兩江四岸。
1954年7月21日晚,形勢到了緊要關頭,為了保住武漢,荊江分洪工程被啟用。
晚上10點,大江口禁止通航,幾百名啟閉閘工人緊張地忙碌著。次日凌晨2點多,綠色信號燈一亮,千鈞巨閘緩緩開啟。
長江洪流越過閘口,發出雷鳴巨響,激起滔天巨浪,荊江分洪區開閘分洪。
在分洪之前,縣防汛分洪指揮部提出的目標是——不能淹死一個人!
分洪區一共搬遷了16萬人,但老百姓不少人抱有僥倖心理,每次遇到水位回落,有的人就往回搬,或者把東西藏在房屋夾壁,或者跟幹部「打遊擊」。在門上上一把鎖,看上去是人去樓空,可只要幹部一走,馬上又回到原地。
為了勸說群眾,基層幹部們是費盡了口舌。縣又組織木船成立救護隊,到各灣、村巡查,一旦發現有居民,即刻送往安全區。
此前三百年,荊江大堤潰堤了足足34次,但1954年的這次百年一遇的洪水,靠著分洪成功防住了。
只是,分洪區的人民也作出了巨大犧牲。
據《荊江分洪工程志》記載,滯留在分洪區的洪水在4個月後退去後,分洪區內僅82%的耕地可耕種;區內的房屋基本水毀倒塌,農作物當年全部絕收。
直到四五年後,荊江縣才重建完家園,恢復生產。
抗洪勝利以後,毛主席欣然提筆:「慶賀武漢人民戰勝了1954年的洪水,還要準備戰勝今後可能發生的同樣嚴重的洪水」。
幾十年後,多災多難的中華再次迎來了特大洪水。
1998年夏天,長江、嫩江、松花江等流域突發全流域型特大洪水,其勢之猛、流量之大,世所罕見。
7月20日,武漢暴雨下了1.5個東湖,城區最深積水1.6米。
放眼望去,整個城市似乎都快要被洪水吞噬,而當時的全國,更有2.23億人處在危險之中。江漢平原、武漢三鎮乃至整個長江中下遊再次告急。
8月13號上午,長江第五次洪峰逼近荊州,沙市水位已達44.84米。
這意味著什麼呢,也就是隨時可能發生決堤。
關鍵時刻,那個男人來到了荊州,他一下飛機,就直奔荊江大堤,望著在泥漿裡與洪魔抗爭的萬千軍民,發出了決戰長江、決戰決勝的總動員令。
那次國家防總的總指揮,是溫家寶副總理,他要對啟用不啟用荊江分洪區進行最後的定奪。
在科學家們的計算下,溫家寶最終做出了不分洪的決定,百萬官兵用血肉長城頂過了最高的洪峰,整個過程驚心動魄。
這一次是兩全其美,不僅保住了武漢,保住了長江中下遊,也保住了荊江洩洪區30多萬的家。
如果沒有那時的決斷,荊楚腹地的膏腴之地,可能至今依然還是投資荒漠。
但這個結果,是一些解放軍用年輕的生命換來的。
李向群烈士,時年20歲,非常年輕,他有百萬家產,卻毅然選擇參軍,98年抗洪,他帶病頑強拼搏,先後4次暈倒在大堤上,被送進醫院搶救醒來後,又拔掉輸液的針管上堤戰鬥,終因勞累過度,壯烈犧牲。
在歷史的照片裡,潰堤之時,總是有軍人用血肉之軀去堵堤口。
在九江這種情況很多見,比起荊江的險死還生,九江是直接破壩了,是人民子弟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堵住了缺口。
「江上所有民用船都會被攔下來,拉到指定地點,有電焊工把船鑿穿,讓它沉下去,縫隙裡打鋼管。那些士兵就趴在鋼管上,擋住水浪,浪一來,幾個人被衝下去,過一會,浪又來,又衝下去幾個人,死的活的不知道。」
後來,有一首叫做《為了誰》的歌傳唱大江南北,專門紀念這場特大洪水中那些抗洪的英雄:
泥巴裹滿褲腿,汗水溼透衣背。我不知道你是誰,我卻知道你為了誰。為了秋的收穫,為了春回大雁歸。滿腔熱血唱出青春無悔,望斷天涯不知戰友何時回。你是誰~為了誰~我的戰友你何時回。你是誰~為了誰~我的兄弟姐妹不流淚。誰最美,誰最累,我的鄉親,我的戰友,我的兄弟姐妹!
1998年9月10日,幾十萬市民走上街頭,從荊江大堤輪渡碼頭起,紮起了10多座凱旋門,掛上了1萬多條橫幅標語,手拿彩旗鮮花和標語牌,送別抗洪官兵。
9月15日清晨,數十萬九江市民揮淚送別子弟兵,淚珠如豆,顆顆落下。
靠近道路的民眾,向著車輛激動地伸出雙手,而車輛上的士兵也面帶微笑,俯身與數百隻手一一握別。
還有的市民知道解放軍不收群眾的東西,就趁著解放軍撤走的時候,把牛奶、零食等一箱箱丟到解放軍的車上,表達自己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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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和1998年的洪災教會了中國很多,隨著工業水平的逐漸提高,我們也一直大力在各個地方興修水利,同時不斷完善基層的應急響應措施。
水火無情,人類面對特大的自然災害,想要完全不受損失是不可能的,但現在,在汛期面對洪水時,我們就有了很多水利工程,可以幫助調節洪峰,儘量減少群眾的損失。
這一次,南方的大雨仍在持續,212條河流發生洪水,汛情直逼1998年!
洪災總是出其不意地到來,但人們的劇本卻從來沒有變過。
九江市柴桑區江洲鎮位於江西、湖北、安徽三省交界處,是一座四面環水的孤島,由於地理位置特殊,防汛壓力巨大。
當地留守的多是老人,青壯年人手只有1000人,完全不夠,於是當地政府發布召集令,號召在外的遊子返鄉抗洪。
沒想到,很多老鄉們看到家鄉號召,紛紛響應,不到兩天,竟然有2000多人主動響應號召,回鄉幫忙抗洪!
在江西鄱陽湖沿岸的防汛抗洪工作中,一支平均年齡50+的「阿姨團」尤其賣力。
隊長餘鳳英說,她們是廣場舞的「舞友」,「洪水來了,廣場舞也沒心思跳了」,想為修堤抗洪儘自己的力量。
扛不了沙袋,她們就裝沙袋;修不了圩堤,她們就協助巡護。
這樣的故事,比比皆是。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的汛情,人們不像過去那麼擔心了。
在武漢,官方只是提醒大家在江灘公園遊玩時注意安全,不要嬉水和垂釣。
猶記新中國百廢待興之時,無數人為了建設中國,夜不能寐,寢不能安,翻遍史書規劃未來。
在過去的數十年間,無數工程師發奮讀書,專研工程,他們用自己點點滴滴的努力,為我們換來了現在的安全。
無論是54年的荊江防洪工程,98年以後固若金湯的三峽大壩,還是如今的北鬥衛星高精度地災監測預警系統,都讓我們堅信,洪災雖然可怕,但不是不可以制服。
中國的水利工程,也許還遠遠達不到完美,我們還有很多可以改進的地方;
這次南方的水災,也許還沒有到最可怕的時候,按以往的經驗看,8月中旬極有可能還有一波;
但就像從前那樣,無論面對何種困難,中國人都將乘風破浪、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