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水讀石記
張港
黑龍江、嫩江兩岸淤泥中,多五色石子,如瑪瑙,如琥珀,如翡翠、珊瑚、試金石,拾置案頭,頗供清玩。
--清 西清《黑龍江外記》
嫩江石,實為瑪瑙,主體為二氧化矽,因滲有各種雜質,便呈現不同色彩。嫩江石是火山的產物,形成於上遊的興安嶺山中,是嫩江帶著來到了我的家鄉齊齊哈爾。嫩江石,在家鄉的江畔就能撿到,我們稱之「江石」「火石」。
兒時,常揀一胯兜子,挨到天黑,三五個人擠牆根兒,挑大個兒的對撞,比試撞出的火花。只要是不耽誤作業,這事兒是誰也不會過問的。童年的衣兜,總是讓嫩江石墜得沉沉的,我們就是這樣長大的。
現在,我的桌子上總要擺幾塊嫩江石,閒了,累了,就看這些石頭。假日,就拎著鞋,一尺一尺地搜尋江岸,發現一塊,就摳出來扔進籃子。
釣魚的問:「丟了鑰匙?」
散步的說:「怎麼?這玩藝兒,能賣錢!」
為躲這些破壞寧靜的關心和疑問,我要騎車沿江走出很遠。採石,實為讀石,實為與大江和石頭的對話,需要的是安靜。
一分採石九分相石,相石最好是在人定的燈下,一個人平心靜氣之後,按開檯燈,將石子從清水中撈出。經清水浸洗過的嫩江石,迎光一照。一個個的向你亮出透明的心。於是,便有了不盡的話語,這個時候,它們都已經不再是石頭了。
這是地殼都禁錮不住的躁動,洶湧翻滾的石頭 ,衝下山 ,吞沒森林,炸沸湖泊。石在燃燒,水在嘶鳴,風在狂叫,樹在舞蹈,條條粘稠的地球血液之河,組成億萬年前的雄渾,而現在這一切,竟就握在我的手中。
於是,石頭們紛紛搶著向我述說從大山到草原的見聞:做肅慎哨箭在樺林穿行的暢快,與女真奶鍋廝磨的熱烈,讓蒙古鐵軍馬蹄擊打的快感,也有索倫姑娘梳洗時不經意踩翻了同伴的嫉妒……
冷涼的卻是火,堅硬了仍是波,流浪的大山,凝固的大河,就是手中的嫩江石。嫩江石是一本書,是可以隨意觸摸的遠古。你想無為,它偏讓你思緒翻滾,浮想轟鳴;你想浮躁,它硬是讓你平常如水,心空如風。
面臨檯燈,我讀書,也讀石頭。
人類的歷史不就是從擊打石頭開始的麼?地球不就是一快巨大的石頭麼?我們應該把石頭看透,人類不應該遠離石頭。
曹雪芹寫的就是石頭,吳承恩寫的猴子也是石頭,王安石、齊白石,全是石頭,米芾、鄭板橋為石頭而痴,文天祥死了,仍是一片指向不變的石頭。
古希臘神話說,大洪水之後 ,全世界就剩下善良的丟卡利翁和妻子皮拉兩個人。神給他們示諭:「蒙著你們的眼睛,解開你們的衣服,把你們母親的肋骨扔到身後去。」二人明白了神的意思,就從肩頭向身後扔石頭。丟卡利翁扔下的,變成了男人;皮拉扔的,就變成了女人。從此,世界上又有了人類。因為人就是石頭,所以有了堅韌、冷靜、勤勞、刻苦等等性格。如此說來,我們都是石頭;如此說來,我這嫩江邊的人,就是嫩江的石頭。
(作者系齊齊哈爾市《理論觀察》編輯部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