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時想起上海。上海就像失戀。你可以很多次地想念它。但是沒有機會了,再回到它的身邊。它逐漸變成一些揉碎的夢境。我曾想過將回憶事無巨細地捕捉下來,之後就放棄了這種想法——大部分出門的時候,我都會帶上自己的小相機。它幫我記錄了很多時光,我不用再動腦子。但有些回憶仍然會溢出這個範圍,比如那些我沒有舉起相機的時候,或者那些走過的路。或者只是一起走過的人和沈默的間途。我的記路能力很好。一些不起眼的小路,因為同去的人不一樣,記憶如挑釁一般令我不安。我最近時常想著,我這樣的人如果早出生十年,完全可以按照文藝偶像的方式生活。也許我的書會出現在地攤上。我這種廉價感動的文藝愛好者。那種前網際網路的生活節奏,閱讀仍然可以是重要的消遣,那麼我就可以只是寫日記,就能賺來稿費。網際網路的確讓每個人變得都差不多,但都必須到灰頭土臉的下場。我知道這不僅是網際網路的過錯,但藉由網際網路,資本開始聚集,像電影裡那種巨大的有意識的泥團怪獸(參見《蜘蛛俠》的沙人、《世界殭屍大戰》和《無敵破壞王2》的邪惡Wreck-It Ralph),但沒人能操縱它。那些看似成功的商人,只是在這團巨獸調轉方向的時候使出全身力氣令其稍稍偏向自己期許的方向,他們不該吹噓自己的僥倖成功。聽郭德綱早年的相聲,和看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有類似的感受,你會覺得這個城市很空,大街上輕易沒什麼人。我們用敏銳的觀察,點燃一把火炬,在黑暗中鑿出一個洞,用智慧和心去描述它,讓它充滿。我不是在懷念過去,我說的是一種比喻意義上的事實,這其中不摻雜感情要素。我只是覺得那個時代,有些人可以利用戲謔將這些僵硬的東西鑿開——如果說這個世界是一塊山洞。而如今年輕人面對的世界,已經被前人鑿開。年輕人拿著縱使比前人更為鋒利的斧,也只能無濟於事地對著空氣空揮。況且科學和信息像是破山而出之後,洩入的光,扼殺了黑暗中所有的神秘和恐懼。我們睜開眼睛,便看到這個世界滿目瘡痍的樣子。我知道人們只是看到了一面,便開始咄咄逼人起來。男人,女人,都盡力地去維護自己希望加入的那個更大的存在,狐假虎威地作勢爭吵。我忽然想到,因為不需要支付房租,我可以更頻繁地離職,而不用擔心什麼。應該多瞎搞,或者隨便弄點什麼事情。不寫了。沒什麼值得努力去贏得。現在我生活在熱帶,不是寒冷天氣,沒有必須要賺取的。在寒帶的人勞作並存儲糧食。不是這裡。沒有孤獨與飢餓。沒有渴望。任意揮灑自己性誘惑力的女孩,藉由網絡的安全,變成暴君。我只是感到困擾,這究竟是YES還是NO。原則太多了,總有人可以不按遊戲規則獲得想要的東西。網際網路上的人三六九等,尋找男女朋友,尋找固定性伴侶,尋找約會和酒宴,尋找臣服與跪拜的同好者。我無法說明自己,這也是一種code。沒辦法和說法語的人解釋為什麼說漢語,不說法語。微博在經歷一場戰爭,我忽然想回到豆瓣,或者回到那個離每個人都足夠遠的啟蒙時期。我媽碎了一個碗,我爸碎了一個碗。都是我從NITORI買回來的。疫情期間我用雙肩包把它們從徐家匯天橋搬回來。心裡想著要在此地好好生活,一種開荒似的堅決,在西藏南路要當個魯賓遜。我在ONE工作時候拿的馬克杯也被我砸碎了。小李給我的日本玻璃杯可能也會在未來哪天被打碎。我的手機app還在給我發上海的諮詢。也有簡訊。美團外賣讓我嘗嘗新開的店,大眾點評說有一家正骨。我今年最開心的事就是松江,就是離市裡太遠了。坦白說我在上海朋友也不多,老是很麻煩就遠離人群了,就像社會性自殺一樣。有時候覺得還要起來上班,坐九號線,看麥田裡的樹。變化太大了,不好消化。因為在家辦公,總覺得生活還是那個狀態。也寫過我愛這個世界這種句子。後來知道是一種仿寫練習,這個世界可以愛的部分不多。回到家之後我的耳朵不搔癢了。後來知道,原來在上海的時候我一直戴著AirPods Pro,耳朵總是奇癢無比。現在聽音樂改為功放。(耳在日語讀起來是「mimi」,粵語讀著像「蟻」。我覺得都比「爾」好聽,是這個字本來該讀作的音。)生活也是這樣,我感到飢餓。每日飽腹,只是偶爾感到全然的孤獨,利用自瀆的方式讓自己精疲力竭,這種方式包含隱患和透支,是真正的飲鴆止渴。沒有自己的空間,門外總有需要回答的提問與呼喊。遊戲與足量的娛樂之後,句子和詩也在我腦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