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由蚌殼擺塑而成的「中華第一龍」,將中國天文學中的「四象」傳統又往前提了3700年。
歷史其實並沒有成為歷史,它的氣息會沿著歲月的長河飄落到我們身邊,成為永不褪色的新聞,這就是常說的歷久彌新吧!
歷久彌新的最好註腳,當是1987年在濮陽破土而出的「中華第一龍」——6500年暗無天日的陪葬生活不但沒有淹埋掉它的光華,反而添加了它的神秘與璀璨——如今,連全國統編小學語文教材都把《中華第一龍》一文收入其中。
濮陽不過是個建市只有20年的新城,但這兒,卻是「活」了6500歲的「中華第一龍」誕生的地方。
濮陽市戚城公園「中華第一龍」展廳前帝顓頊乘龍而至四海的塑像。
第一龍,挖土機下幸逃生
「中華第一龍」是仰韶時期(中國傳說時代,該時期的代表人物是「三皇五帝」)墓葬的隨葬品,與之同時出土的,還有虎。龍和虎都是用蚌殼擺塑而成的,其墓的主人則是一具1.79米的、躺在龍虎之間的森森白骨。更撲朔迷離的是黃帝「乘龍升天」這一中國最古老的傳說,被在該墓葬所出土的「乘龍升天」蚌殼擺塑所證實———「乘龍升天」是傳說,卻系歷史的真實反映。
專家認為,濮陽發掘的這一仰韶時期的墓葬,則堪稱考古學意義上的「中華第一帝陵」,但它是伏羲的,還是黃帝的?是顓頊的,還是蚩尤的呢?
在「中華第一龍」之前,中國天文學中傳統的「四象」(東蒼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只被著名考古學家夏鼐推到公元前八世紀,也就是說它只有2800年的歷史。「中國是一個農業高度發達的國家,沒有天文學的強大支撐是不可想像的。」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馮時說,「濮陽仰韶時期墓葬的龍虎蚌塑圖被證實為天文圖後,不僅把中國天文學的『四象』傳統在夏鼐的基礎上又前推了3700年,讓歷史翻了一個跟頭,而且還讓那些堅持中國『四象』西來的人啞口無言。濮陽天文圖不但是中國最早的天文圖,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天文圖。我們不說埃及、巴比倫、印度的天文學是從我們這兒學去的,但至少別人不能再對我們說三道四,如果他們想再說,那就必須拿出比濮陽天文圖更早的證據來!」
「中華第一龍」中隱藏著太多太多的秘密,但它究竟還有多少未解之謎在等待我們破解呢?「研究剛拉開序幕,我作為其考古發掘人,正在夜以繼日地整理資料,光貝殼的資料,我已整理出8萬多字,其他的就更多了……」孫德萱雖然從濮陽市文化局副局長的位子上退下來了,卻「騎龍難下」,他談起「中華第一龍」就成了「話癆」,和記者「噴」了整整兩天後,還想接著再「噴」下去。
●天佑吾華「第一龍」
成群的野鴨遊來蕩去,點綴在西水坡1800多畝波瀾不驚的水面上,黑色的野鴨與倒映在水中的藍天白雲、綠樹古牆相映成趣。
西水坡水庫是濮陽的水源地,李文穎和馬學澤蹲在水邊,眨眼間站起來,手上就多了數枚3類不同的鮮蚌。「『中華第一龍』就是用這3類蚌殼擺塑的。這河蚌繁殖得很快,就是怕汙染,水一旦被汙染,這河蚌很快就會死去。從我們這兒向正北看,約200米處的水面就是1987年出土『中華第一龍』的地方。」他們兩人是當年西水坡考古工地的帶方者(就是帶著民工發掘一個個5米見方的大坑,這坑在考古學上被稱為探方),目前都在濮陽戚城景區管理處工作,李文穎是該處主任、副研究員。
西水坡位於濮陽縣城老城牆的北側,這兒原是濮陽老城內的一塊低洼地帶,在這樣的地方建水庫,文物部門自然是要「跟進」的。1987年4月1日水庫工程動土後,挖土機在前面轟鳴,文物部門的人員就緊跟在後面尋找「寶貝」。「那情景慘極了,塵土滿天飛,我們只好用毛巾把頭包起來,露著眼睛滿地找文物,看到什麼磚頭瓦塊碎瓶爛罐的,就叫挖土機停下,然後在這兒插個我們從附近柳樹上砍下來的小棍兒,把其列為挖土機的禁區。後來,整個工地都插滿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柳棍,一算有5萬多平方米,挖土機簡直就寸土難挖了。」李文穎說,「然後我們進行搶救性發掘,在清理出30多個普通墓葬後,並沒有發現特別重要的文物,這時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就不期而至了。無奈之下,領導決定集中發掘一下,就此準備草草收場。當時考古工地上有100多號人,再說考古發掘也是個很細緻的活兒,不是趕大集,那麼多人擠在一塊兒,從探方裡撂出來的土都沒地方擱,還咋幹活?儘管有人吆喝,我就是不想和大家擠在一起幹,偏在我原先開挖的探方附近開了新方。大約挖了1米多深的時候,市文化局的人事科長來到工地,通知我離開工地,第二天到局裡上班,這一天我記得很清楚,是6月12號。」
8月17日一早,在李文穎搭乘市文化局副局長、西水坡考古工地總指揮孫德萱的便車去局裡上班時,孫德萱對李文穎說:「聽說工地上挖出來個蚌殼擺塑的東西,有人說是狗,有人說是虎,有人說是龍,爭論不休,要不,咱們去看看?」到工地後,李文穎看到東西就說:「這是龍,不是別的!」看看探方,正是自己堅持要開挖的那個。
據在該探方挖土的民工舒金梅回憶,當時他們4人在清理中發現有蚌殼後,就馬上叫來了李金堂師傅。「李師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所安陽工作隊的技工,解放前曾跟李濟、董作賓在小屯搞殷墟發掘,很有經驗。」孫德萱對記者說。李師傅首先清出來了個尾巴,然後順著尾巴繼續向北清理,「越看越像個蛤蚌(河蚌)殼擺的東西,用了幾個小時,整個東西才弄出來!」另一個在此挖土的民工張二旗說。
孫德萱當即決定自龍向西繼續清理,之後發現人的骨架,再向西清理,又挖出一條虎來。「虎出來後,前面的那個東西就肯定是龍了!」李文穎說,「多虧堅持開了這個探方,不然我們收兵後,挖土機轟隆而過,還不知道會把它糟蹋成什麼樣子,搞不好整體一掀,七零八散,什麼都沒有了!不就是蚌殼和人骨頭,也沒有棺材,更沒有盆盆罐罐,開挖土機的師傅是不會把這些東西放在眼裡的。在當時的情況下,水庫工程施工單位正嫌我們礙手礙腳,他們發現這些東西後,能向我們文物部門報告嗎?很難說呀!」
該墓葬是西水坡考古工地發現的第45個古墓,所以它被命名為西水坡45號墓。
●遺恨綿綿無絕期
西水坡45號墓是在濮陽「大幹快上」的背景下重見天日的。
1983年9月1日,安陽撤地(區)濮陽建市,原來安陽地區的一套人馬一夜之間成了濮陽市的拓荒者,卻在安陽繼續舒適地辦公。1986年年初,市領導看到自己的人馬老在人家安陽的地盤上辦公也不是個辦法,於是一聲令下:誰要是在6月底前不到濮陽辦公,以後市裡就不要你這個機構了。濮陽的大建設就此掀起大高潮。
中原化肥廠上馬需要水,大量的人員過來還需要水,西水坡水庫建設就此成為濮陽市的燃眉工程。但再急也得保證不破壞文物呀!於是,新來乍到濮陽的孫德萱就濮陽的考古工作致信南開大學先秦史專家王玉哲教授,請他給予指點。王教授很快就回了信:濮陽是顓頊故都,是雷澤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龍澤的所造地,伏羲的母親就是在濮陽踩了巨人的腳印後生下伏羲的。在濮陽搞考古,你一定要注意這些史實與傳說。
孫德萱說,聽了王教授的話,他是有思想準備的,但還是沒料到會有這麼大的、震驚世界的發現:怎麼就發現了6500年前仰韶時期的古墓,而且還有龍虎陪葬呀!這年代可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開天闢地的傳說時代,這古墓可是三皇五帝時代的古墓呀!
但大發現大驚喜的後面,也有綿綿無絕期的遺恨。
45號墓揭露後,當地村裡的一個青年農民(也有人說是青年學生)想看個熱鬧,非要下到約2米深的探方裡看個究竟,但被制止。「這傢伙故意把自己的草帽弄到墓穴裡,然後就跳了下去。哎呀呀!一腳下去,正好踩在人頭上,結果把頭跺了個稀巴爛!後來我們看到的墓主人的頭顱,是一位專家用泥巴給撐起來的。」孫德萱說,「更大的遺恨是我在市裡參加職稱評定會議時,烏雲密布,要下雨。墓就在坑裡,如果雨水把它泡了,蚌殼隨水到處亂流,那可就壞了。於是,我們的工作人員當即決定把它整體端出來,但後來天沒下雨,墓的周邊卻切了幾道大溝,這一切,切掉了很多不可復得的信息。」之後,在打掉該探方的東西南北4個隔梁時,考古人員才弄清45號墓的平面蘊含天圓地方的設計理念。另外,3具人殉也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僅存下一具完好的。中國最早的「蓋天說」圖像因一個匆忙的決定就此慘遭肢解,此恨綿綿無絕期!
更糟糕的是,兩根腿骨在發掘過程中不翼而飛。而這兩根腿骨是北鬥星的鬥杓,它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馮時把該墓龍虎圖考證為天文圖的關鍵!「如果沒有北鬥星的存在,龍虎怎麼解釋都行,但有了北鬥星,該墓龍虎圖是天文圖的推斷就被證死了———龍只能是東宮蒼(青)龍,虎只能是西宮白虎!」馮時說。「中華第一龍」雖然厲害,但它的影響基本局限在華人世界,是人文方面的,而天文圖的影響卻是整個世界,是科技方面的,它標榜著我們的祖先在6500年前的驚世成就!
但喜悅也還是有的。故宮博物院原院長、中國考古學會副理事長張忠培研究員於1987年10月21日到達西水坡工地,看過45號墓特別是它的蚌龍後,「興奮得一夜沒合眼!第二天一早,張忠培對我說,他在濮陽為北京故宮(其實它就是皇帝的龍宮)的7萬條龍找到了祖先,這祖先就是濮陽的『中華第一龍!』,並說,這濮陽龍不僅是『中華第一龍』,還是世界第一龍!」孫德萱對記者回憶著當時的情景,「之後,老大不小的張忠培與陪同他的一位工作人員幾乎同時用英語高呼:the First Dragon in China!」
張忠培被文博界戲稱為「龍窩裡的頭」,他的話自然一言九鼎———「中華第一龍」自此越叫越響。
在廣為人知的「中華第一龍」的背後,還有人,還有虎,還有更多的陌生故事和驚世發現。
今驚見,北鬥咋是人骨頭
凡看到西水坡45號墓龍虎蚌塑的人,都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青龍、白虎,但就是沒有一個人敢說出來。不少人認為青龍、白虎的觀念起源甚晚,以之比附史前,恐怕太危險了……
天上的北鬥與墓中的骨頭有著「天壤之別」,但它解決了龍虎蚌塑乃青龍、白虎的重大難題。
在普通人的眼裡,天文學家「觀天」,考古學家「翻地」,沒人相信後者能在黃泉之下、古墓之中找到6500年前高掛於天的北鬥!但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馮時卻說:濮陽西水坡45號墓洩露了「天機」———墓主腳下的蚌塑三角與兩根腿骨合擺的圖像,就是天上的北鬥。發現北鬥後,45號墓的龍虎成為四象中的青龍、白虎,有了天文學上的意義。
人間的「北鬥」讓我們高山仰止,天上的北鬥則是古人確定天上地下方位的指示星座,也因此,古人才「偷天換日」把人間的智者喻為眾生的北鬥。因為在浩瀚的星空中找到了永不隕落的北鬥,我們的祖先才走出混沌,才分清東與西、春與秋,才把天與地剝離開來。
弄清天與地是兩樣東西,猶如1+1=2遊戲,看似簡單,卻玄奧無窮,它比求證哥德巴赫猜想要難得多。
●名家猜想為帝星
當黃昏送走天邊最後一抹雲霞,一個斑斕的銀河世界便悄然降臨了。
站在濮陽西水坡水庫的岸邊,徜徉於浩瀚的星空,那身背獵槍的老人,那擺動巨尾的天蠍———神秘而多彩的星空,總在勾起我們的無限遐想。但我們或許並不知道,或不敢相信,我們的祖先對星漢世界的了解其實一點兒也不在我們之下(當然不包括那些傳承歷史開創未來的天文專業人員)。清代學者顧炎武在《日知錄》中說:「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農夫之辭也;『三星在天』,婦人之語也;『月離於畢』,戍卒之作也;『龍尾伏辰』,兒童之謠也。」萬仞之上的星空,是「人間萬姓仰頭看」的作息時間表。「七月流火」之「火」,即「大火」星(心宿二,天蠍座α星),是古人確定季節更迭的一顆「標準星」,而在我們之中,又有幾人能在天空中找到它的方位,讀懂它所傳遞的信息呢?
在濮陽,在6500年前,我們的先人就把天空讀了個滾瓜爛熟,創造出人類科學史上的一個奇蹟。他們在西水坡45號墓中,以蚌殼擺塑圖像及其獨特的墓穴平面圖,將自己「觀天察地」的成就闡述得美奐絕倫。而今天,我們能發現並讀懂先人留給我們的這部「天書」,這也該算是一種幸運了。
1987年秋天西水坡45號墓揭露之時,正值中國殷商國際文化研討會在安陽舉行,有些學者聞訊前往參觀,「均傳為奇覯」,它「新奇獨特,前所未見,確足令人驚詫」。夏商周斷代工程首席科學家、著名歷史學家李學勤在《西水坡「龍虎墓」(即西水坡45號墓,記者注)與四象的起源》一文中寫道:「回憶去年(1987年)秋冬,凡接觸到西水坡45號墓材料的人,不管是親自參觀還是看見照片,都自然而然地聯想到後世長期流傳的青龍、白虎。可是後來,從報上新聞到發掘簡報,沒有涉及這一點。揣想其原因,似乎不外這樣幾點:一個是墓室外面又有不同的龍、虎及其他動物圖形,而且整個遺址發掘尚未結束;另一個是不少人認為青龍、白虎的觀念起源甚晚,甚至說『是秦漢之後的產物』(中國天文史整理研究小組:《中國天文學史》,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44頁),以之比附史前時期,恐怕太危險了……可是,45號墓蚌殼圖形和青龍、白虎之相似,實在是太明顯了……至於墓主腳下的三角形,方向是正北,我們不妨猜想為帝星(北極星)……」
但李學勤接著又說,研究上古的課題「不涉於憶想,是很困難的」。
●馮時發現是北鬥
李學勤不愧為中國學界的「北鬥」,他的自稱「也許能算作一次小小試探罷」的短文,催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馮時,這個當時剛剛30歲的「不畏龍虎」的「大孩子」道出了驚天動地的學術真諦———「李學勤猜想」被馮時證實,不過對其稍有糾正———45號墓墓主腳下的三角形不是帝星,而是北鬥。
在中國傳統天文學體系中,帝星地位極為重要,但與帝星密切相關的北鬥七星,卻終年不沒入地平線,它「鬥轉星移」,猶如掛在北天的鐘表,北鬥鬥杓就是那指示時間的錶針。在古代,北鬥七星一直被作為時間的指示之星。
以帝星和北鬥星為基礎,古人把浩瀚的星空劃為五個宮,就是中宮和東、南、西、北四宮。中宮的主要星象是北鬥七星(也稱極星),東西南北四個宮則管轄著二十八宿,又稱「二十八星座」。為了便於識別和記憶,古人將四宮分別想像為一種動物,即東宮像蒼龍,南宮像朱雀,西宮像白虎,北宮像玄武,這就是今天人們常說的「四象」。
二十八宿在天文學上佔有突出的地位,但學術界有人認為它起源於巴比倫、印度等,有人認為它是中國的特產。夏鼐認為它起源於公元前六到八世紀的中國,但由於缺乏出土實物的證明,一直是信者自信,疑者自疑,難以取得共識。
難道「四象」真的是漢儒的附會?難道中國二十八宿最早只能上溯到公元前六到八世紀?
1978年湖北曾侯乙墓出土的漆箱蓋星圖中左青龍、右白虎與二十八宿的同時出現,證明「四象」並非漢代儒家的附會。曾侯乙墓的年代是公元前433年左右,這表明至遲在公元前五世紀初中國就有了完整的二十八宿體系。二十八宿體系的形成需要相當漫長的過程,它的源頭在哪兒?
1987年,西水坡45號墓被揭露,一位身高1.79米的男性墓主頭南腳北地仰臥於墓中,周圍是三具人殉。特別奇怪的是,在墓主骨架兩旁有用蚌殼擺塑的圖形,東方是龍,身長1.78米,西方是虎,身長1.39米,龍虎頭的朝向均為北,而腿則均向外。墓主的腳下,有一個用蚌殼擺塑而成的三角形,與三角形連在一起的,是兩根人腿骨,腿骨指向東方,指向龍的腦袋。另外,在45號墓室以外的同一層位上,還有兩處用蚌殼擺塑而成的龍、虎、鹿等動物圖形,這兩處圖形和45號墓在同一子午線上。該墓葬的年代,無論從考古地層學上推斷,還是用碳14測定,都在公元前4500年左右。
「在當時公開發表的考古簡報繪圖上,墓主的腳下有蚌殼排列而成的三角形,還有兩根腿骨,但照片上為什麼沒有人腿骨呢?」這一不太讓人注目的細節卻惹來馮時的極大關注與猜測,他拜訪當時主持西水坡考古發掘的孫德萱後得知,由於種種原因,在發掘西水坡45號墓時出了不少意外,許多極為珍貴的信息丟失了,其中兩根腿骨就不翼而飛。「兩根腿骨找不到了。當時人多,認識也不夠。」孫德萱說起這事遺憾得不得了。
「沒有證據,就不好意思胡說了。只有龍虎,你硬說這就是四象中的兩象,誰服氣你的說法呀!」馮時說,「要論證墓主腳下的東西是北鬥,證死它,就不能沒有這兩根腿骨!」馮時在孫德萱這兒獲得的信息,也算是一種「失而復得」吧。
●鬥杓為何是人骨
為什麼這兩根腿骨如此重要呢?話還得從頭說起。
有了這兩根腿骨,墓主腳下的蚌塑三角形和人的兩根腿骨組成的圖案,就是一個明確可視的北鬥圖像。蚌塑三角形是鬥魁,其東側橫置的兩根腿骨就是鬥杓,唯如此,這個構圖才完整起來。
為什麼鬥杓用人骨而不用蚌殼呢?《周髀算經》中說:「……髀者,股也……髀者,表也。」古人最初認識的影子只能是自己的身影,他們也正是通過對自身影子的認識,最終學會測度日影的。髀是古人測度日影的表,它的本義就是人骨,換句話說,用人骨測影是髀的原始含義。北鬥鬥杓用人骨來安排,顯示的正是古人觀念中觀測北鬥與測度日影的綜合關係———晝測日影而夜察北鬥。
用人骨做北鬥鬥杓,同時也強調了以人為犧牲的祭祀含義。6500年前,古人找到了北天極,並把它看做宇宙的中心去崇拜,而以人為犧牲是古人崇拜北鬥、臣服大自然的最好方式。而這種臣服,則是「天子」、「天朝」等觀念的源頭———「鬥為帝車,運於中央,臨制四鄉。分陰陽,建四時,均五行,移節度,定諸紀,皆繫於鬥。」(《史記·天官書》)文中的帝,顯然是天帝,而人間的帝王是天帝的代表,兩帝之間通過「天垂象」、「巫祝(信使)」往來溝通。
回首望,再看那「中華第一龍」薈萃於斯,西水坡45號墓何其壯哉!
在司馬遷看來,鬥是宇宙運行的中心點,鬥也可能是6500年前的天極———天極也稱太極,從八卦的發展程序看,太極生兩儀……西水坡45號墓的龍虎無疑是兩儀,兩儀的產生說明當時人們在方位上已能分清東(朝)西(夕)、在季節上已有春與秋、在空間上已有天與地的概念,但在6500年前那個仰韶文化時代,「四象」是否已經形成?
再揭去一層神秘的薄紗,你將驚奇地發現濮陽西水坡45號墓向我們展示的答案是何等的令人稱奇!
濮出圖,龍吟虎嘯動天下
1998年盛夏,著名考古專家、北京大學教授鄒衡在看完濮陽西水坡考古發掘後,激動地對主持該工地發掘工作的孫德萱高聲大叫:「老孫,拿紙來!」就這樣,鄒衡「一氣之下」把「中華文明淵源有自,龍虎俱在鐵證如山」宣洩在空空如也的白紙上。
在西水坡考古發掘之前,中國殷商以上的天文學曾被中國的「疑古派」和外國的「疑中派」視為一張白紙,特別是外國的「疑中派」總是尋找各種藉口,強調中國文化自西而來,認為咱們最傳統的「四象二十八宿」也是從印度、巴比倫或埃及「偷」來的。
濮陽西水坡45號墓墓穴平面圖被確認為天文圖後,這些人再不胡說八道了。如今,「濮陽天文圖」已被載入中國科學院原院長盧嘉錫總主編的《中國科學技術史·天文學卷》第一章第一節,在該書上,這「新的一頁」卻寫了7頁。「濮陽天文圖」讓中國天文可考的歷史一下子提前3500多年,它比之前世界上最古老的、在埃及金字塔內發現的天文圖還要早2000多年。
「濮陽天文圖」的橫空出世,是震動世界的大發現。它也同時告訴我們和世界:現在中國的發展離不開世界,但遠古時代的中國是在離開世界的情況下獨立發展起來的。
●北京調走「第一龍」
西水坡出土的三組蚌塑圖如今靜靜地躺在濮陽市戚城公園(景區)專門為其建造的「中華第一龍」展廳裡,而在西水坡發掘的瓶瓶罐罐、人頭蚌殼則堆滿濮陽市博物館的倉庫,孫德萱和北京大學的博士後,還有這兒的工作人員目前還在整理研究這些不會說話的資料,並企盼它們有一天能「開口說話」。
現在到西伯坡水庫邊尋找遺蹟的人,只能看到一片汪洋。
「這兒的西水坡45號龍虎墓是複製品,是我做的,河南博物院的那個缺人的龍虎圖案,也是我親手複製的,真品被國家博物院(原中國歷史博物館)調到了北京。」孫德萱對記者說,「1989年,中國歷史博物館館長、著名考古學家俞偉超找我談話,說『老孫,我如果把你的三組(蚌塑圖)都調走,不近情理,我只調你一組,你還有兩組,比我的還多一組呀!再說,我這兒是代表國家的,不能沒有它,它在這兒也總能宣傳你濮陽呀!』」孫德萱想軟硬不吃,省文物局也一直說「不送!不送!」他接著說:「後來國家文物局給省裡(文物局)下最後通牒,說『你不送,中央領導來審查展覽時,我就給你空天窗。』」無奈,只好把它送到了北京。
孫德萱說,他很傷心,從此再沒有進過國家博物館的大門,也再沒有與他發掘的「中華第一龍」見上一面。
但他很快又找回了喜悅,「反正我這兒的也不能說是贗品,它是用當時從西水坡出土的蚌殼擺塑的,貨真價實呀!現在哪兒要展出蚌塑圖,我扛著蚌殼就走,到那裡現擺,沒有問題,那個蚌殼是反是正、是大是小,我瞭然於胸。再者,它國家博物館調走了我的『第一龍』,卻調不走我的信息,如中國社會科學院的馮時,雖守著國家博物院,卻老到濮陽跑,來了解情況,收集信息進行研究。」
馮時找到北鬥後,本來孤立的龍虎圖像由於北鬥的存在,就只能做星象解釋———二象北鬥星象圖就這樣被證死了。
45號墓虎的腹下有一堆散亂的蚌殼,而其他位置卻沒有任何零亂的情況。在1978年湖北出土的曾侯乙墓漆箱蓋星象圖中,虎的腹下也有一個類似於此的零亂圖像,這一目前還不能破解的神秘線索把兩個相差4000年的圖像緊密地連在一起,也就是說,西水坡45號墓的圖形和曾侯乙墓漆箱蓋的圖形所反映的內容應是完全一樣的。既然人們對曾侯乙墓漆箱蓋星象圖沒有疑問,那45號墓的圖形也不可能有第二種解釋,它也因此成為馮時確定45號墓是星象圖的最有力的旁證———孤證往往是可以說三道四的,而這時,旁證就會顯示出自己的力量。
「二象北鬥星象圖」確定了,但那時的天與地又該是什麼樣子的呢?答案還在45號墓!
●「天圓地方」此處來
45號墓墓穴平面圖上(南)圓下(北)方,該平面圖與被稱為中國算學之首的《周髀算經》中所載的蓋天說理論驚人地吻合。依據蓋天說理論推演出蓋天圖的,是中國數學史和中國天文學史研究領域的奠基人之一錢寶琮先生。看到這個墓穴,人們就會聯想到中國傳統的「天圓如張蓋,地方如棋盤」的蓋天思想,即「天圓地方說」。馮時的研究證實,中國傳統的蓋天思想源遠流長,至少可以追溯到6500年前。
45號墓除去龍虎蚌塑布列的形象外,還有3具人殉,這種情況在同一時期的墓葬中還是第一次見到。科學家們鑑定人殉的年齡後獲知,他們都屬於12~16歲的男女少年,且頭部有刀砍的痕跡,屬非正常死亡。
3具人殉沒有被集中擺放在墓穴北部比較空曠的地帶,而是分別置於東、西、北3面,東、西兩具人殉位於東、西墓壁兩處凸起的類似壁龕的地帶,北面的人殉在北壁方龕內也是特意斜置,形成一個角度。研究表明,墓穴的形狀代表了二分(春分和秋分)日和冬至日太陽的運行軌道,而東、西兩具人殉的頭部恰好分別位於二分日日出與日落的位置,而北面一具人殉的頭部正好指向濮陽冬至日太陽初升的地方,且相當準確。
這些事實促使馮時不得不將該墓穴這一奇異現象與《尚書·堯典》的記載加以聯繫。在這部書裡,古人當時已有一個很完整的觀念,認為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由四位天文官分別掌管著,即所謂的「分至四神」。如此說來,那麼該墓中的3個孩子就是分別象徵司掌春分、秋分和冬至的神了。
在45號墓正南20米、45米處,還分別出土有同屬在45號墓主人的兩組依次被編為2號和3號的蚌塑遺蹟。2號遺蹟中有蚌龍、蚌虎、蚌鳥、蚌麒麟(一說是鹿)4圖像,3號遺蹟中有蚌人騎龍、蚌虎等。在中國科學院原院長盧嘉錫總主編、中國科學院科技史研究所研究員、夏商周斷代工程專家組成員陳美東主編的《中國科學技術史·天文學卷》中,第一章第一節就是《濮陽龍虎北鬥圖與龍虎鳥麟四象圖及其授時功能》。《中國科學技術史·天文學卷》中說:「龍、虎、鳥、麒麟4圖像匹配出現實非偶然,特別是考慮到後世龍、虎、鳥、麒麟四象系統的存在,有理由認為它們應是該四象系統的早期圖像。」濮陽西水坡6500年前的蚌塑天文圖,比埃及金字塔中的天文圖早2000多年,比巴比倫的界標天文圖早3000餘年。因此,無論是從文獻學和考古學上,我們的天文學都是世界古天文史上最先進的。
說到圖像,古人一直把它看得比文字重要,成語「左圖右史」就是明證。把圖像看得比文字重要是古人深知圖像來之不易,成一幅圖畫比做一篇文章更難,河圖洛書如斯,先天後天八卦亦如斯。諸葛亮「功蓋三分國」,卻「名成八陣圖」,《出師表》寫得不賴,卻讓他不能成為絕冠三國的智者名家。中國最偉大的繪畫作品,如《女史箴圖》、《虢國夫人遊春圖》、《五牛圖》、《清明上河圖》等,也無不以圖自稱,由是可見古人對圖的頂禮膜拜。著名天文學家伊世同研究員認為,從圖像來之不易的角度看,6500年前的星象體系起碼要有萬年前的培育環境,如此才可能生根發芽,他認為濮陽天文圖可謂「萬歲星象」。
濮陽蚌塑天文圖的出土,提供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公元前4500年前發生過的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比如古人對天有多麼精確的認識,那時的原始宗教可能有一個多麼發達的狀況,所有這一切,只是一些很具體的認識。「我覺得更重要的一點是它建立了一個什麼,我們應該如何看待古代社會的知識背景———當時的人已經有這麼高深的知識了,這就是一個客觀存在的知識背景,我們以後再去探討什麼東西,必須要在這個背景下去探討。」馮時一再強調這個知識背景的重要性。
●「夏神」可憐被截肢
話說回去,既然春分、秋分和冬至之神都被我們發現並確認了,四象的存在也被權威人士予以認可,那司掌夏至的神,即南方之神在哪兒呢?
他安息在45號墓的正南,在3組蚌殼塑像正南的31號墓中———不過,這個孩子雖貴為夏至之神,卻很不幸,他的兩根腿骨被截下來做了北鬥的鬥杓,被安置在45號墓主人的腳下。31號墓的墓穴,就是按這個孩子被截肢後的長度挖的,這說明北鬥的鬥杓只能是他的腿骨,而不可能是別人的。不幸的是,我們對不起這個失去雙腿的孩子,在考古發掘中,腿骨不知道被清理到哪兒去了。要想把北鬥鬥杓就是他的「犧牲」證死,已經很難了。本來現代科學很好解決的小問題,因為當時的疏漏,給我們留下永遠的遺憾。
但這個孩子,45號墓墓主人的人殉,為什麼沒有葬於45號墓呢?
「墓中主人要騎龍升天,這孩子、也就是夏至之神,不能擋了主人路,所以被葬在2、3號蚌塑遺蹟的南邊。按我的理解,他葬埋的地方在南天之上,這兒也該是夏至之神管轄的地盤。」這是孫德萱的解釋。但墓主人是怎麼騎龍升天的呢?
人騎龍,傳說活在古墓中
我們河南人最愛聽、也最常說「中」,但「中」字何來?
這還得從那個可憐的孩子,也就是殉葬45號墓主人的夏至之神說起。他身、腿分離,為不影響主人升天,他身葬遠離主人的31號墓,腿骨卻被安排在主人的腳下成為北鬥鬥杓。腿骨在這兒代表的是「表」,即測量日影、計算時間的工具,而在古代「表」就是「中」,「中」就是「表」,它是最早的一種天文學儀器,所以現在我們還在把計時工具叫做「鐘錶」。
這孩子的腿骨,就是我們目前發現的最早的「中」,我們常說的「中」,與中原、中州、中國、中華民族的「中」,就該是它了!
《論語》上講,帝堯當時禪位給舜的時候就說了這麼一句話:「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什麼意思?就是天時和曆法必須由你親自來掌握,你要好好地把握住你手裡的這個圭表———「中」。甲骨文裡關於立中的記載,就是立表測影。
那個孩子的腿骨立起來,太陽從東方升起到西方落下,畫出的影子與側影的腿骨構成的就是我們常說的「中」字———《現代漢語詞典》沒有這一解釋,看來,河南人常說的「中」字,真是老掉牙了!
歷史是傳承的,我們今天最愛聽、也最常說「中」,又何嘗不是數千年文化的積澱呢。
●「乘龍升天」非虛造
帝堯禪位給舜時交代「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這事,猶如美國總統就職演講時手按《聖經》般莊重而神聖,是代代相傳的。《大戴禮記·五帝德》說:「(帝嚳)春夏乘龍,秋冬乘馬……執中而獲天下,日月所照,風雨所至,莫不從順。」看看,我們常說的「中」真「中」———手裡執了「中」,就有了天下。
最早的天文學是一種政治天文學,它實際上就是一種政治統治術,天文學的官營性質也是早期天文學的一個顯著特點。執中而獲天下,這「中」是天文,人人拿出一個赤誠的心,以「忠」護衛天子,這就是人文了。「天人關係問題實際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問題。因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很多方面都是可以追溯到天文學的,天文學實際上可以被看做中國文化的一個淵源。」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教授馮時說。
所謂天文,就是指天上的花紋,天上的圖像,也就是星象。有了天上的花紋,才有了人間的「花紋」———人文,有了對天的崇拜和祭祀,才有了帝王———人間的天子。人類擺脫原始狩獵採集進入到農業文明後,天象知識就成為搞好生產的前提,這也許就是最原始的天人合一。沒有天文學的民族不會是發達的民族,而在那時,掌握天文學實際上也是取得統治地位的條件———誰能夠把曆法授予人民,誰就能成為人民的領袖。
當時天文掌握在巫的手裡。在甲骨文裡,兩個矩尺疊合起來就是巫,矩尺既可畫方也可做圓,方是地,圓就是天,這是古人的原始思維,掌握著矩尺(後來又有了規)就是掌握著天地。當時的巫和現在的巫是不同的,在當時他是人群中最有知識、最有學問的人,是當時的知識分子。在東漢時期的畫像中,伏羲手裡拿著的就是矩尺,女媧手裡拿的則是規尺,在那時,他們被看做我們的始祖。
商湯既是天子又是大巫。湯取得天下後,天大旱,莊稼絕收,他於是就要以身殉職,站在大火上燒了自己,「以身為犧牲」與天溝通。巫就是這樣一個承天接地的角色。後來,天子和巫相分離,但天子不能和上天直接聯繫了,他必須通過巫傳遞信息。
令世人震驚的濮陽西水坡45號墓遺址的發現,是中國文物考古工作者的極大幸運,它為我們探索中國古代文明起源問題提供了嶄新的材料———45號墓墓主就是一個承天接地的大巫兼天子(部落酋長),他乘龍來往於天地之間———45號墓出土的第3組蚌塑就有墓主乘龍的擺塑圖像,旁邊還有一隻蚌塑虎。
《史記·封禪書》借齊國術士公孫卿之口,講述了黃帝乘龍升天的神秘傳說:「黃帝採首山銅,鑄鼎於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鬍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群臣後宮從上者70餘人,龍乃上去(天)……百姓仰望黃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鬍髯號。」
齊國術士講的這個故事,歷來是不被正統史家所採信的,人們還因此而猜度:偉大的司馬遷怎麼會在一個術士面前犯了糊塗?45號墓第3組蚌塑乘龍圖像的出土,讓我們相信在那個時代,大巫兼天子是確實能乘龍升天的。黃帝乘龍升天是中國最早的乘龍升天的傳說,它雖然神秘,但卻是個不死的傳說,它並不是術士胡編亂造的,而司馬遷敢於採用這一傳說,說明司馬遷確實偉大而不凡。人騎龍蚌塑的出土告訴我們,中國傳說時代裡的許多傳說並非向壁虛造,並非全不可信,它至少有歷史的影子。
●道教從此找源頭
45號墓墓主的正南20米處,是該墓出土的第2組蚌塑圖像,隨葬有龍、虎、鹿(有人認為是麒麟,另外還有一蜘蛛)的藝術形象,著名考古學家、美國哈佛大學張光直教授認為:「龍、虎、鹿顯然是死者馴使的動物助手或夥伴。」
濮陽龍、虎、鹿藝術形象讓張光直教授想到了中國原始道教中的龍、虎、鹿三蹻。45號墓墓主足踏北鬥,虎星在左,龍星在右,而足踏北鬥則應是中國道教「踏罡布鬥」法事的源頭,大家所熟知的,則為傳統戲中的「孔明拜鬥」。這樣看來,中國道教思想在45號墓找到了已知的最早源頭。
東晉葛洪著的《抱樸子》一書說:「若能乘蹻者,可以周流天下,不拘山河。凡乘蹻者有三法,一曰龍蹻,二曰虎蹻,三曰鹿蹻……龍蹻行最遠,其餘者不過千裡也。」 「蹻」有健行、遠行之意,相當於我們現在常說的交通工具。道士借龍蹻的腳力,可以上天入地,與鬼神交往。張光直教授進而推測,道教的這一觀念也許正是源於史前的巫術信仰,而「濮陽45號墓的墓主是個仰韶文化社會中的原始道士或者巫師,而用蚌殼擺塑的龍虎鹿乃是他能召喚使用的三蹻藝術形象,是助他上天入地的三蹻的形象」。
但葛洪的時代與之相差了5000多年,用三蹻的觀念來解釋濮陽龍、虎、鹿三獸的形象會不會過於牽強呢?
「我認為張光直教授的觀點是對的。打個比方,如果我們的父親是黃種人,難道我們還要去懷疑我們的祖先不是黃種人嗎?從系統論的角度去研究學問,如果當真出現了全然沒有系統性、傳承性、亂七八糟的東西,那才叫做怪事呢!」文化人類學家、民俗學家林河說。
張光直教授認為:「濮陽新發現的重要性之一,便是它在我們對歷史巫蹻符號的辨認上,發揮了點睛的作用。中國古代美術史上常見的一個符號便是人獸相伴的形象,我們不妨在這兒叫它作『人獸母題』或逕稱之『巫蹻』母題……從濮陽發現的啟示,我們確定地認識到,這個母題的成分便是表現一個巫師和他的動物助手或『蹻』……(它)使我們了解到古代美術中的人獸關係就是巫蹻關係,人便是巫師的形象,獸便是蹻的形象……」
以這樣的觀點看中國古代藝術中常見的動物紋飾,特別是商周青銅器上的動物紋飾,我們就可以明白,古人為什麼把我們很難看懂的、可怕的動物紋飾雕刻、鑄造或描繪(當然還有很多方法)在精美的器皿乃至鎮國之鼎上———它反映的是古人(當然也包括巫師、皇帝、貴族等)通達天地或死後升天的理想,這和45號墓墓主的想法是一脈相承的。
5號墓墓主的隨葬品雖然沒有日常的生活用具,但隨葬他的卻是星鬥,是天上人間(秦始皇是否也是跟他學的呢?),這表明他生前地位的非同凡響,以致許多專家學者只好在三皇五帝這個小圈子裡搜尋他的名字,但他是誰呢?
大猜想,墓主當是哪條龍
6500年前把天搬到墓地、騎龍遨遊星空的人,會是誰?對我們普通人而言,這座神奇墓葬到底是誰的或許比它自身所顯示出的科學史價值更令人神往。
在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乘龍升天的人是黃帝,有的學者含糊其辭地暗示西水坡45號墓墓主是黃帝,但不敢直言明講———這太冒險了!但其他學者抖摟出來的幾個「猜想」,也同樣讓我們震驚———
三皇五帝中的顓頊、帝嚳、舜帝故都或故裡均在濮陽,因此有人認為45號墓墓主是顓頊;三皇五帝之首的伏羲,其母華胥氏在濮陽履巨人腳印生下了他,而濮陽也是他的「根據地」,因此有人斷定該墓應是伏羲的;蚩尤的老窩在濮陽,45號墓墓主胸椎不全,似是遭腰斬後才下葬的,那他肯定就是蚩尤了……
儘管「猜想」不同,但都言之鑿鑿,持之有據,專家學者們是不可能胡說八道的。
●一說是黃帝顓頊
濮陽戚城公園「中華第一龍」展廳的大門前,是一尊顓頊乘龍的大型石雕。它雖然立在這兒沒有幾年的光景,但其腳下卻有深邃而久遠的關於他的歷史或傳說。
顓頊乘龍石雕的基座上鐫刻著「帝顓頊乘龍至四海」8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大戴禮記·五帝德》說:「顓頊,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曰高陽……乘龍而至四海,北至於幽陵,南至於交趾,西濟於流沙,東至於蟠木。」古書上這樣記載,而濮陽民間關於他的神話傳說則更多,時至今日,每年的農曆三月十八濮陽地區都會舉行最隆重的祭拜儀式祭祀顓頊,據說這一天是根據鬥轉星移首創顓頊曆的顓頊帝的生日———「顓頊曆」把一年定為365天又1/4,它對農業立國的中國古代社會而言,其劃時代意義是不言而喻的。
濮陽地區為「顓頊之墟」,是五帝之一的顓頊及其部族集團的主要活動區域,古稱「帝丘」。在這兒,顓頊實施「絕地天通」的重大舉措,任命巫重管理人與天上的神之間的交往,專管上天宗教方面的事務,任命巫黎管理地上的群巫及萬民,專管人間社會秩序方面的事務,使民神不雜,宗教事業被壟斷在少數人的手裡,並逐漸演變為統治階級的統治工具。顓頊還發動了與共工的戰爭。共工在黃河上遊的輝縣一帶,顓頊在黃河下遊的濮陽一帶,也不知道共工治水失敗還是想以鄰為壑,反正因為「水難」的問題,戰爭爆發了,共工被顓頊誅殺了。由是,顓頊和黃帝一樣通過戰爭鋪平了獲得權力的道路,成為集審判權、祭祀權、軍事權於一身的首領,也因此,著名歷史學家徐旭生在《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中評價顓頊「聲名洋溢,超過黃帝」。
陝西省著名帝王陵研究專家、省考古研究所名譽所長石興邦先生及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黃石林先生認為,黃帝乘龍不在帝丘(濮陽),而顓頊是黃帝之孫,也曾「乘龍而至四海」,而墓中人騎龍蚌塑表明墓主是黃帝族的一個大宗教主———也因此,蚌塑人騎龍應是顓頊乘龍遨遊天地之間的寫照,45號墓墓主非顓頊莫屬。也許石先生把45號墓墓主說成黃帝不好向陝西人民交代,但河南省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馬世之先生卻不依不饒地說,顓頊時代距今5000年左右,而該墓是6500年之前的,它不可能是顓頊的。著名神話學家袁珂在《中國神話傳說詞典》「雷神」條中說「其實黃帝即古之雷神」,濮陽是古雷澤,是龍出沒的地方,「中華第一龍」在這兒出土,黃帝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乘龍升天的人,所以「雷、龍、黃帝之間具有特殊關係,因此西水坡45號墓墓主人,可能是黃帝族的一位首領」。
●二說是人祖伏羲
但湖北師範學院原物理實驗室主任段邦寧先生、河南博物院研究員張維華先生認為,黃帝的「年齡」還不夠大,45號墓墓主人應該是伏羲,只有他才夠這麼大的「歲數」。
黃帝時代距今不會超過5000年,我們常說的五千年文明史就是從黃帝開始的。而45號墓的年代距今6500年,把它放在古史傳說時期的伏羲時代,是合適的。
伏羲始畫八卦,是古今學者均予認同的。1981年,陳立夫先生提出:「中道思想,是從中華文化的締造者伏羲畫卦作易開始,距今已有6450多年了。」從時間上來說,45號墓與伏羲時代是吻合的,而墓中富含太極、兩儀、四象、八卦等內容,這又與伏羲作易畫卦的傳說高度吻合;蓋天說為伏羲所創立,墓的平面結構與蓋天學說驚人吻合;《周髀算經》中說「周髀長八尺」,「冬至日晷三尺五寸,夏至日晷尺六寸」,經測算其測量地點的緯度是35°20′42′′ ,當時的黃赤交角為24°01′54′′,現在濮陽的緯度在35°42′,因此《周髀算經》中的數據只能是在45號墓的位置測得的;伏羲的母親華胥氏在雷澤履巨人腳印生了他,而濮陽地區也是他的「根據地」;伏羲蛇身人面,是龍的形象,伏羲部族的圖騰是龍,從伏羲開始,以後的炎帝、黃帝、顓頊、帝嚳、堯、舜、禹,直到封建帝王,都自稱為「龍」,自封為「真龍天子」,中華民族崇拜龍,自稱「龍的傳人」,但直到1987年濮陽蚌龍的出土,才讓一些審慎的學者切實感到我們的古老文明與龍之間有多麼久遠的聯繫。「如果不是臆測,中國龍的形象自此(夏商)即以中原的、歷史底蘊深厚的仰韶文化龍的基形演變而成。不信,大家可以把最生動的晚到明清時代的龍圖案和仰韶文化的河南濮陽蚌塑龍圖形放在一起比照,雖然時間跨度驚人地超越了五六千年,除了細部的刻畫有些微差別外,長吻、瞠目、昂首、彎頸、髯須、弓身、短腿、五爪、分叉長尾等基本形體十分一致。這不是歷史的巧合,而是龍的傳人中華民族核心文化強盛生命力的標誌。」(張明華:《從中國早期的玉龍試析龍的起源》)
6500年前騰雲駕霧、橫空出世的伏羲,被我們稱為「人祖」,伏羲畫八卦,被我們稱為「文宗」,伏羲蛇身人面,有著後世認同的龍的形象,而且45號墓就是伏羲時代的遺產,墓主不是他,還能是誰?
●三說是戰神蚩尤
還真的有人認為45號墓墓主不是伏羲,而是蚩尤,證明的方法很複雜,但理由很簡單:45號墓墓主曾被腰斬,死於非命。
遍查傳說時代的帝王,只有戰神蚩尤死於非命,系被黃帝所殺的。而蚩尤是伏羲的後裔,是龍的傳人,說其是伏羲墓的理由似乎都能複製到蚩尤身上,但說其是伏羲墓,有一點沒法解釋———伏羲不曾被腰斬過。對於時間不符的疑問,華夏出版社的王大有先生也自有說法:伏羲是6500年前的,蚩尤是5000年前的,這個問題現在也還沒被證死,只不過大部分人這樣認為罷了。在如此解釋這一疑問的同時,他還用自己的方法證明,黃帝、蚩尤就是6500年前的歷史人物。
王大有先生認為,當年黃帝和蚩尤交戰,蚩尤戰敗後被械殺肢解,是他的餘部將其屍骨搶走,偷運到濮陽秘密埋藏的。45號墓墓主的屍骨看上去被「腰斬」過,胸椎和胸骨已蕩然無存,王大有質問:「誰能說清他的7個胸椎哪裡去了?」
此說立即受到來自博物館界和考古界的學者們的挑戰,他們認為墓主人的屍骨是基本完整的,缺少的胸肋是自然腐化或被外力擾動所致,這在「田野考古」中是常見的,根本不存在被「腰斬」的問題。
面對質疑,王大有先生發問:「怎麼單單腐蝕的是這一段?小動物小田鼠會咬得刀切一般?怎麼不見齒痕?」當年主持發掘工作的孫德萱對記者說,屍骨「一出土就這樣」,發掘過程中沒有出現問題。
臺前有蚩尤冢,據古史記載「民常10月祀之……」這兒的「10月」是古曆法中的「10月」,10月正值冬至之時,苗家以此為國難日,新年也從這兒開始,初一到初五為國難,一直到正月十六,才算過了大難———蚩尤是在冬至遇難的,蚩尤部族的人在他死後南遷西遷,苗黎是蚩尤部族的後裔。
晉以前,史籍多稱蚩尤為戰神,漢高祖劉邦曾「祠黃帝、祭蚩尤於沛庭」,周武王、秦始皇等也立祠廟祭祀蚩尤。蚩尤是後來被「妖魔化」的。他和炎帝一樣都是戰敗者,他們和黃帝一起,被稱為當時的「三帝」。
著名考古學家、河南博物院研究員許順湛先生認為,各家的說法都持之有據,但誰也說服不了誰。大家都能接受的看法是,45號墓墓主為當時的大巫、部落首領。
但問題是,肯定45號墓墓主是大巫、部落首領,就不能不讓人向黃帝、顓頊、伏羲、蚩尤這幾個人身上「猜想」,也許「猜來猜去」還是猜不明白。但話說回來,就這幾個人,已經夠明白的了,想想,這可是6500年前的事,能「猜」到這份兒上,實在是難能可貴了。
墓主是誰,有爭議,墓主是那個時代呼風喚雨的頂尖人物,毫無爭議。但這麼個重要人物,為什麼不葬玉埋器,卻只和蚌殼相依為命呢?
西水坡,汪洋之下失記憶
今年4~5月,中央電視臺《探索·發現》欄目組在濮陽曆時45天拍攝《濮陽星圖之謎》,但「星圖」的出土地點在沒有記憶、沒有參照物的一片汪洋中,沒辦法,他們只好請當年的考古發掘人員在西水坡水庫邊用大刷子蘸著白漆寫下「龍址正北200米」幾個大字。唉,也算聊勝於無吧!
西水坡水庫邊現有一石碑,寫的是「中華第一龍」出土處,一般情況下,遊覽者從大門口走到這兒,看看碑,望望水庫,也就打道回府了。豈不知,這兒離「第一龍」真正的出土地還有幾百米呢!
立碑者不知道龍具體在哪兒出土,只知道就在西水坡這1800多畝的水域內。從「中華第一龍」出土到現在還不到20年的光景,西水坡卻失去記憶了。
●西水坡蘊藏神奇
失去記憶的不只是西水坡,我也在對歷史失去記憶———只把手中的紙幣當寶貝,不經專家提醒就差點忘了這寶貝是從貝殼貨幣一路走來的。
「蚌屬於貝的一種,蚌殼自然也是貝殼的一個種類。」當年在此進行考古發掘的李文穎對記者說,「蚌比魚好捉,在沒有發明漁網之前,蚌恐怕是古人能從水中獲取的唯一食物吧!蚌富含蛋白質,水開就熟,易於獲得,這些特點決定了古人對它的依賴性,另外古人離開水就沒法活,而有水的地方就有蚌,蚌對古人的生存與發展所起到的作用是我們今天用什麼詞形容都不過分的。」
蚌能食,蚌殼很鋒利,除能做採集食物的工具,還能做武器,磨出個孔,用草繩一拴,掛在脖子上就是人類最早的項鍊了。蚌伴隨著人類成長,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古人對它頂禮膜拜,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後來蚌殼發展為貨幣這寶貝,也是順理成章的。
「也許有人會問:蚌殼到處都是,那造假還不容易?我可以告訴大家,這是我們今天的思維方式,是要不得的。」李文穎說,「再者,結繩都能記事記帳,用貝殼做貨幣,總比結繩讓你認帳吧!貝殼做貨幣其實是人類一次大的飛躍。」
想來,最初的交易應該是在「熟人」之間進行的,也不應是多邊的。我多一頭羊,讓給你用,你拿出個貝殼,權作記號,你認帳,我知道你欠我一頭羊的東西,到時候還一個我需要的東西,大概也就是這樣的作用吧。
統而言之,在古人的眼裡,貝殼可不是我們今人眼裡的貝殼,明白這個道理,你也就明白45號墓墓主為什麼用貝殼擺塑龍虎、擺塑北鬥等,而不用其他材料,不陪葬瓶瓶罐罐了。
「另外,陪葬45號墓墓主有4組蚌塑圖案(我們現在看到的只有3組,其中有1組被古代的灰坑、也就是我們現在的垃圾坑所打破,圖案已經無法辨認),這些蚌塑圖案在同一條子午線上,有60多米長,很壯觀。」李文穎說,「這些蚌塑動物圖案雖然被埋在地下,但它們應該是後來帝王陵墓設置神道及其兩旁石像的淵源所在。」
看,中國傳統文化都能在西水坡找到自己的根,這正是它的神奇所在,也因此,它最有資格笑傲天下。
濮陽有「顓頊遺都」、「華夏祖庭」之稱,「城濮之戰」、「澶淵之盟」等重大歷史事件也發生在這裡,還有戚城、子路墓祠等古蹟,還是中原油田的所在地……但在蚌龍出土之前,濮陽的知名度算不上高。蚌龍產生的轟動效應,使濮陽名聲大振,從此有了「龍鄉」的美名。
如今,龍已成為濮陽人特別珍惜的資源,其喜愛和開發的程度,從一進濮陽地盤、聳立在加油站的「小祥龍」身上就可看個大概:紅金大頭,圓亮雙睛,張嘴翹鼻笑嘻嘻,身穿錢紋褂,足蹬旅遊鞋……不細看,你會有把其視為麥當勞、肯德基這些洋快餐大門兩旁招牌塑像的危險。龍的形象與時而變,這倒不必大驚小怪。要是真的不變,倒出鬼了。
「中華第一龍」展廳的后街,是濮陽的仿古文化街,這兒的很多店鋪在出售麥稈畫。麥稈畫是濮陽的特產,又叫麥稈貼,看看用蚌殼擺塑的「中華第一龍」,記者不由驚嘆:它們之間的藝術氣息是相通的,都是擺塑而成的。
麥稈畫是我國古代文化藝術的一塊瑰寶,既有傳統中國畫的風韻,又具西洋畫的神採,但長期以來難覓其蹤,直至「中華第一龍」出土面世,它才在濮陽大行其道。濮陽市清豐縣農民劉麗敏是復活這一至少自秦就已經存在的藝術形式的先驅,接下來一個從事麥稈畫創作的名叫王華平的年輕人突發奇想,用向日葵殼擺塑出「九龍壁畫」,獲得中國民間工藝山花獎。在接受記者採訪時,他們都聲稱自己的創作不是從「中華第一龍」得來靈感後,讓擺塑藝術重放異彩的。
但真的如此嗎?劉麗敏10歲的女兒袁帥一次不經意的舉動,也許道破了天機:今年國慶期間,孩子在家無聊,竟然用開心果殼在桌子上擺起了「中華第一龍」。「我做了那麼多年麥稈畫,也想過復活『中華第一龍』,但苦於找不到合適的材料。我真的沒有想到用開心果殼擺『中華第一龍』,現在看來這材料被我女兒找到了」。
濮陽的空氣裡都漂浮著擺塑藝術的氣息,10歲的袁帥不可能不受它的薰染。劉麗敏呢?她說:「我是受爸爸的影響做麥稈畫的,在上世紀70年代,爸爸做過一幅麥稈畫,但只做了一幅,以後就沒再做過。我開始做,是濮陽建市以後的事。得到大家的認同,則是這幾年的事了。」
劉麗敏的丈夫是搞攝影的,原來在《中原石油報》供職,他說他是最早拍攝「中華第一龍」的攝影記者,現在很多有關「中華第一龍」的圖片都是他當年拍攝的,儘管都沒有署名,他也感到很高興。
劉麗敏夫婦說,他們準備用開心果殼複製「中華第一龍」,這次他們明確知道自己的藝術道路受到「中華第一龍」影響了。但誰能說清劉麗敏的爸爸不是受濮陽悠久的擺塑藝術影響而首先在濮陽復活麥稈畫的呢?
歷史的傳承也許就是在時斷時續中向前發展的,它看起來似乎斷了,其實並沒有,只要有合適的土壤與空氣,它就會復活,而這種復活,往往是從民間開始的。
民間文化中蘊含著我們看不透的深厚歷史。
●不該在今天失憶
在採訪西水坡考古發掘主持人孫德萱期間,他的妹妹從鄭州打來電話,說他的「中華第一龍」上小學6年級全國統編語文課本了,這事讓老孫激動了一陣子。
課本上說的是作者到濮陽博物館(也就是「中華第一龍」展廳)參觀「中華第一龍」的無限感慨。沒想到,聽說此事後激動不已的孫德萱馬上又感嘆起來———「中華第一龍」展廳裡的蚌塑圖案真假混雜,明明60多米長的墓區被「濃縮」在不足10米的玻璃罩下,把厚重的歷史壓得難以喘氣,老孫不可能不感嘆。
感嘆歸感嘆,濮陽市還是對得起老孫的。在今年9月舉行的建市20周年大會上,老孫被授予「建市功臣」,這自然與西水坡考古發掘緊密聯繫在一起,但現在的西水坡卻變得沒有記憶,一片汪洋。
1988年10月西水坡放水前,老孫在45號墓遺址上豎了幾根鋼鐵棍子,但放水後,老孫去查看時,棍子沒有了:「聽說是當地的農民給拔掉的,他們認為這些棍子正好插在他們的龍脈上。還好,下面有個水泥基座,想來還在吧!」
隨著對45號墓認識的加深,很多人越來越強烈地感到必須原地復建該墓,但目前還只是隨便一說,大風很快就給颳走了。
如今,當年的考古發掘人員有的已經不在了,有的考古記錄被家屬收藏秘而不宣,有的人還年富力強但當年的考古資料卻丟失了。發掘時,45號墓由於種種原因丟失了很多信息,現在記錄下來的東西也正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流失。
「如果45號墓在100年前發現,那時的人肯定讀不懂它所包含的信息,它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不會給我們留下任何歷史的痕跡。1987年發現它,是我們民族的幸運,因為我們此時積累的知識已能破譯古人傳遞給我們的信息。我們的後代一定比我們更聰明,但那時他們也許能很容易地解讀45號墓墓主是誰等我們現在看來很難解決的問題,但他們面對殘缺的信息,肯定會很尷尬的,罵我們,還是……所以我想儘量把我能收集的信息傳下去。」孫德萱說。當然,最好的辦法是原地復建該墓,這也是保存信息的最好辦法之一,只要把水庫的一角給劃出來就行了。
現在,「龍的傳人在追尋自己的文化之根」時,45號墓已經成為繞不開的一種存在。著名畫家李燕、濮陽市委統戰部副部長張滿飆提出45號墓的虎也應是「中華第一虎」的概念,以此出發,他們正在解讀中國的虎文化。華夏出版社的王大有認為蚌殼的擺放很有講究,這肯定不是古人隨意而為的……45號墓,這一被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稱為「中原地區最早的『藝術神器』」的偉大遺址,到底還有多少我們目前不能讀懂的信息呢?
還好,教材對孩子一生的影響是巨大的,讀著《中華第一龍》課文長大的孩子在不遠的將來就會形成一股追尋「中華第一龍」的洪流,他們不會只是看熱鬧的旅遊者,這是可以預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