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命個體是一條有始有終的河流
去外婆家要經過一條大河,年幼至年少時記憶中的大河又寬又長,橋面由水泥鑄成,兩邊沒有欄杆,湍急的河水從細高的橋墩下奔騰而過。每次經過這座橋我媽總是下車推著走,幼小的我拉著車後座或者牽著我媽的衣角小心跟過去,心驚膽戰搖搖晃晃害怕會掉下去。
我不知道這條河的源頭與終結都在哪裡,人類生命是一條無終止的河流,可是個體的生命卻是一條有始有終的河流。對那條大河的記憶停留在初中,初一時外婆去世就很少去舅舅們家了。舅舅舅媽表哥表姐們仍然親切,可是少了外婆的媽媽娘家,總是感覺少了點味。
2,祖祖輩輩埋葬在這裡,所以叫故鄉
在張嘉佳的新書《雲邊有個小賣部》的雲邊鎮,有位很酷的外婆王鶯鶯,開著一間小賣部,打麻將、叨著煙、開拖拉機、會做很好吃的菜、說著粗話、拿著苕帚滿街追著孫子劉十三打、拿鍋鏟敲劉十三的頭,滿身大汗地搬著貨,「什麼叫故鄉,祖祖輩輩埋葬在這裡,所以叫故鄉」,王鶯鶯說。
王鶯鶯年輕時出去闖蕩過,嫁到遙遠的島上,血管裡藏著一股不服輸不氣妥不悲傷的韌性,丈夫去世婆家要爭奪她的女兒,她帶著女兒連夜潛逃回到故鄉雲邊鎮,在這裡度過了大半生時光,最後老死。
女兒長大後身體裡暗湧著流浪的血液,二十歲出去時帶了個男人回來,這個男人捲走了家裡所有的財物不知去向,女兒在自殺無果的情況下再次離家出走,留下了兒子劉十三給王鶯鶯。祖孫兩人相愛相殺的命運開始。
王鶯鶯有多酷,酷的可以讓外孫直呼自己的名字,酷的在七十高齡時,還一個人開著拖拉機,披星戴月晨霜露雪靠著星星辨別方向去陌生的城市把失戀又失業的劉十三拖回來。
劉十三誠如一位留守兒童,從未見過父親,記不清母親的長相,小時候心思就藏著一片汪洋,又慫又堅強,聰明但不機靈,實誠憨厚,心思細膩內斂,成績優秀但是臨到重大考試就命運不好,他和王鶯鶯鬥智鬥勇,把離開王鶯鶯作為人生目標,在門上刻上「王鶯鶯是小氣鬼」的字跡。
終於出去上學了、談戀愛了、失戀了、喝醉了,念念叨叨的話就是:王鶯鶯,你怎麼才來啊?一直要強的劉十三半醉半醒間,在王鶯鶯面前放下所有的防備。他心累了,潛意識想要回家了。
3,故鄉是意識萌牙的地方
故鄉是一顆種子萌芽生長的地方,我們呼吸著這裡的空氣,喝著這兒的水,吃著這土地孕育的食物,這裡有最珍貴的親人們,牽著我們的小手帶著牙牙學語的我們走過村頭的每一塊土地。無論走得多遠受了多大委屈在外人面前如何假裝堅強如何寵辱不驚肆無忌憚,在原始的溫暖與依靠面前,我們會回到最初的小孩,所有的偽裝猝不及防土崩瓦解無語淚流天崩地裂。
故鄉承載著我們的記憶與離愁,這裡有意識的萌芽,懵懵懂懂中有了喜歡的男孩女孩, 灑下一片或美好或哀傷的月光。
程霜是大城市來的身患絕症的女同學,聽到父母討論自己病情,偷偷買票到了雲邊鎮小姨這裡,懂事的她讓父母再生一個健康的孩子。她攪動著劉十三的心,劉十三幫她打架帶零食給她吃受她欺負。程霜坐在車後座告訴劉十三自己病情時,劉十三的後背被悲傷灼傷了一個口,一直疼到心臟。
「程霜聲音很低很低的說:『所以你不要喜歡我,因為我死了,你就會變成寡婦,被人家罵。』
劉十三沒有回應,因為背上一陣溼答答。那麼熱的夏天,少年的後背被女孩的悲傷燙出一個洞,一直貫穿到心臟,無數個季節性的風穿越這條通道,有一隻螢火蟲在風裡飛舞,忽明忽暗。」
4,離開故鄉的人,靠近了傷痛
一條淺淺的傷口隱隱作痛,童真的感情埋葬在這裡。我們嚮往著外面的世界,終於機會來了,飛了出去想像著能飛多遠飛多遠,天高憑鳥飛啊,可是氣候並沒有那麼好,我們以為藍天明朗白雲溫馨永遠風和日麗無限好,可是生活的狂風暴雨並不曾避開每一位努力的靈魂,它劈頭蓋臉地就下起了冰雹。
女孩豔麗如花的容顏和小心地吹著粉絲的模樣成了劉十三幾年來一直痙攣的回憶,交往了幾年的女友牡丹轉學去了南京,牽絆的劉十三在朋友的壯膽下第二天就跟了過去,卻見到了稱大一時牡丹就和自己躺一起的她的小平頭男友。
在劉十三最失意的時候,好友智哥和程霜一直陪伴在身邊,對,程霜,就是那位十位時就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的程霜,隨身帶著抗癌藥片每天吃下一大把的程霜。
不多時的相遇,程霜又離開了。智哥的工作也艱難,離開上學時的城市去了其他地方。頂頭上司好死不死又是空降的情敵小平頭,劉十三回到冷清的出租屋,又聽到了小平頭和牡丹要結婚的消息,劉十三終於醉死在出租屋。他的夢境全是關於故鄉的,他回到了故鄉。
5,故鄉是永遠的烏託邦
故鄉有回憶有可敬的長輩可愛的夥伴難忘的童年,這是張嘉佳寫給外婆寫給自己的回憶,也是寫給我們每個人的記憶,文中的人們有哭有笑、有喜有悲、有平和有激蕩、有小市民的齟齬爭吵也有溫暖。
毛志傑與姐姐毛婷婷關係崩裂,可是他也可憐瘋子王勇,願意給對方一碗飯,他不去參加姐姐的婚禮,在姐姐隨丈夫離開時又痛苦欲絕,最疼自己的人遠隔天涯了他才反醒,這迷途知返未免來得太遲了點;
從小成績不好的牛大田長大後靠投機倒把成了大富翁,他喜歡著大學畢業生秦小貞,可是對方父母嫌他文憑低,做著害人的生意。為了表示忠心,牛大田一把火燒了自己的棋牌室,還拿起了高中課本戴上了平光眼鏡裝模作樣準備複習參加高考,在秦小貞被意外毀容後,對之不離不棄,這個黑社會式的人物也藏著一片深情如海;
可憐的瘋子王勇被生活的不如意刺激的發了瘋,還時時不忘記幫女兒交學費。
這些小人物的悲和喜,充滿著煙火氣,被藝術化了的人物在張嘉佳筆下栩栩如生地跳躍出來,可誰會否認這些不是我們日常生活呢,都是身邊隨處可見的人呢,他們浸在生活的河水裡,飄飄浮浮,沉沉澱澱。世態百相生活如斯,一如我們所見所聞所感。
這不是情感文也不是雞湯文,而是充滿著生活氣息的記錄小說,著重於描述故鄉山山水水,文中的場景有些甚為熟悉,或許這也是大多數人心中的烏託邦和太陽神故鄉,更是作者童年生活的一個縮影一個藝術化了的雲邊鎮吧。
6》
為了避免結局的失望,張嘉佳短暫性地安排了小女孩球球,一手牽著劉十三的手叫爸爸,一手牽著程霜的手叫媽媽。可是劉十三和程霜還從沒有牽過手。在湖中的真心話大冒險中,程霜逼了劉十三三次,問牡丹和自己選作女朋友,他會選誰?榆木疙瘩劉十三,為什麼一直選牡丹呢?
好像是過了很久,再想起初戀女友牡丹,十三恍惚想到,自己已經忘記這個名字很久了。初戀就是這樣強勢地佔據了你的心,這樣生硬地傷了你的心,又義無反顧地掉頭就走,那一塊心田荒蕪了很久,拒絕任何想在這兒開出一朵花來的後來者們,等後知後覺時花兒已瀕臨枯萎。
「十三,失散。程霜,成雙兩代人的終歸失散,一個人心念成雙。」
張嘉佳真是個過於感性的人,過於感性的人比別人從生活中得到更多的快樂,當然也會比別人承受更多的痛苦。他文章中很多語句對生活看得過於透徹和傷感。
「艱難地走向回憶,寸步難行」。「成功人士不會看我們,比你強的人,要麼對你憐憫,要麼對你無視」。「在願意為愛情付出一切的年齡,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付出」。「原來他並不如自己所想般深情,也不如自己所想般頹廢,真正的劉十三,一直在努力活下去」。
隻言片語,講述生活的美好與殘酷。在時光的河流裡,我們帶著對故鄉的情與真,帶著愛情帶來的傷痛與甜蜜,帶著無奈與希翼,撲跌騰挪,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