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徐語楊
當我們形容高雅藝術時,除了陽春白雪,通常還伴著這樣一個詞——小眾。二戰以後,志同道合的提琴製作師們聚集在一起,於瑞士成立了國際提琴製作大師協會(EILA)。它封閉而神秘,僅限內部交流。一直到現在,每年發展的會員,也僅數人,全球成員不過180人。但EILA,卻是當今國際最權威、最重要的提琴製作組織。
四川音樂學院教師王妍力,2019年5月正式加入國際提琴製作大師協會,成為目前8名來自中國內地的成員中,唯一一名女性。
從臺前到幕後
師從國際提琴製作大師鄭荃
王妍力6歲開始拉小提琴,小時候的夢想,是成為小提琴老師。17歲時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前往上海音樂學院學習演奏,跟隨一名提琴製作老師走進工坊:音符的美感幻化成了切實可見的藝術。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小提琴的聲音是這樣?為什麼琴頭要這樣設計?為什麼手指在指板上按著不舒服?學了十多年琴,她只知道「是什麼」,卻不曉得「為什麼」。自那一刻起,她決心成為那個知道「為什麼」的人。
本科考入上海音樂學院學習提琴製作,研究生連考兩次,進入中央音樂學院,師從當代提琴製作大師鄭荃。王妍力很早就聽說過國際提琴製作大師協會,畢竟那是每一個制琴師們的夢想。而一直到2008年,協會的中國大陸地區成員,也僅有3名,恩師鄭荃正是其中之一,其他兩位也是制琴界公認大家。對於王妍力而言,這就像一座遙遠的山峰,高不可攀。
直到去年,鄭荃鼓勵王妍力可以嘗試申請加入,畢竟這意味著更高的見識和國際視野。王妍力聽從了鄭荃的建議,將資料、作品寄到了協會,並成功找到了兩名不同國籍的提琴製作大師寫推薦信。此後,她便將這件事拋之腦後,因為於她而言,每年有太多制琴師們試圖加入,自己很有可能也只是分母的一員而已。
2018年10月份,一條簡訊打斷了正在做琴的王妍力,來信人正是鄭荃。
「恭喜你啊,你的入會申請,在剛剛的巴黎會議上通過了。」
她成功了,成為了為數不多的分子。並且令人驚喜的,王妍力是唯一的女性成員。
九成以上製作師為男性
女制琴師需要更大的付出
研究生畢業後,王妍力回到四川音樂學院執教。但她仍感覺沒學夠,義大利是小提琴的故鄉,王妍力尋訪到曾在米蘭提琴製作學校執教的一位提琴製作大師,利用寒暑假的時間前往義大利學習。每一天,她需要不間斷從早工作到晚,只有短暫的吃飯時間。
一日下午,王妍力工作了大半天實在太累,便坐在了工作檯邊的椅子上。手裡的活正當做著,身後傳來了義大利老師的訓斥聲,「這是給殘疾人坐的,不是給你坐的,做琴要站著。」王妍力立刻站起了身,不敢偷懶。誠然,王妍力不否認她的義大利老師非常挑剔嚴格,但是站著做琴,是他們行業的規矩。
這意味著,提琴製作需要大量的體力和精力。
因為這個原因,王妍力也一度想要放棄。在國際提琴製作大師協會裡,95%都是男性。女性在天然體能跟不上,加之枯燥的日復一日,中途放棄的人大有人在。而對於王妍力而言,還有另一個更為現實的原因——回報。
在上海讀完大學後,王妍力選擇拾起小提琴,回到樂團做一個演奏者。「在大眾眼中,演奏屬於比較光彩的職業,而製作可能只是一個木匠,雖然這個木匠很了不起。」
對於剛剛踏入社會的王妍力而言,這是一個現實的問題,上臺演奏不僅意味著關注度,也意味著生活的保障。而製作提琴,需要用更大的心血才能得到些許認可。22歲的王妍力囊中羞澀,她猶豫了。
然而在樂團的那段時間,也是她最煎熬的時期,為了五鬥米折腰,這樣的自己,對麼?人人都有自己的月亮與六便士,不曾追逐過心中的月光,不算真正擁有過生活。一番掙扎後,王妍力還是決定堅持初衷,報考中央音樂學院繼續學習製作。
天使的琴角
世界上沒有一把完美的琴
王妍力是一個對自己要求極高的人。
去年,王妍力去義大利拜訪當代義大利提琴製作界的泰鬥級大師,她帶了一把尚未完工的白坯提琴。93歲的大師接過王妍力的琴,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敲敲琴箱聽了聽共振反應,然後將琴放進懷裡,欣慰說道:「雖然還沒油漆,但它將是一把音色很好的琴。」接著,又指導了王妍力幾處細節。正說著,他驚喜地望向琴角,並親吻了那一彎翹角,激動地讚美道,「很美,這個琴角處理得很有韻味。」王妍力開心極了,事實上,僅那個小小的琴角她就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去雕琢。
但也僅僅是琴角。從18歲開始學習製作提琴以來,20餘年時間裡,王妍力製作了幾十把小提琴,但是沒有一把讓她覺得完美的琴。並且今後也大概不會有。
製作提琴並非簡單按照規格機械的製作拼裝,它需要的是繼承與創造。小提琴,從外人看來似乎長得都一樣,但對內行來說,細節差異巨大。業界通常形容王妍力的琴——秀氣,這或許與她的性別有關,但更多的,或許正是她學習製作的初衷吧。
「我得知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