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建忠 1954年生。江蘇南通市人。1982年畢業於南京藝術學院美術系中國畫專業。現生活於南通。北京東京畫廊+BTAP在駐畫家。
《慎獨》之二 194×255cm 紙本 2019年
《空·度》之一 96×130cm 紙本 2019年
《虛空為四鄰》 255×194cm 紙本水墨 2017年
《空·度》 250×200cm 紙本 2018年
《2020之春》2 95×119.5cm 紙本丙烯 2020年
《2020之春》1 45×68cm 紙本丙烯 2020年
《虛空為四鄰》之二 200×400cm 紙本 2018年
《空·度》之二 320×144cm 紙本 2020年
《閒亭》 34×45cm 紙本 2019年
□楊鍵
二十世紀到今天,我們都在自己文明的中斷或是尾聲裡。我們的文明,主要是心性與道法自然的文明。在朱建忠的畫裡,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延續的既非齊白石的傳統,也非黃賓虹的傳統,而是中國偉大的心性與自然的傳統,心性與自然乃中國傳統藝術的至高之境,進入此兩者即是進入永恆之境。
聽說羅斯科的畫掛在教堂裡令無數人感動,朱建忠的畫如果掛在寺廟裡,同樣會令人感動,這是東西方兩種不同的感動,一者崇高,一者正大。一者因犧牲而來,一者因心性之覺悟而生。一者為理性之抽象,一者為真空之妙有。兩種感動,不相上下。羅斯科的每一張畫似乎都在一個重大時刻,朱建忠的畫同樣如此,為什麼朱建忠的畫總是可以在一個重大時刻?而無數的藝術家所描繪的都是一個次要時刻呢?原因有三,三者之間關係緊密,合在一起即會處在一個重大時刻,無此三點即是次要時刻。
一是主體精神的重建。
在我們的當代藝術裡,朱建忠是少有的有精神氛圍的藝術家。朱建忠的畫有道生一的感覺,一,就是超越,一,就是有一種大生命貫注其中,迎面而來,一無遮攔,而這種大生命是通過敞開到達的,漢文明是否就是心性的無餘留的徹底敞開?它因為徹底敞開反倒更顯神秘,神奇與神聖,有無相生,陰陽互補,又不在兩邊,相較而言,西方文明仿佛故作神秘,我們的神秘,言外之意,或是不可言,正在心性的敞開,在於無我,無人,無眾生,無東西南北,無上下長短,沒有這些分別,心性反而出場了。朱建忠的畫正是因為徹底敞開,才吞沒了人的分別心,回歸到一個巨大的漢人的心性場或是靈魂場。朱建忠的畫追求的不是時空的滄桑感,而是無人間相的莊嚴相,這是我們久違的漢人的生命感,久違的漢人的本色。本色即主體,不在本色裡,即在受難裡。朱建忠畫的主體精神令人驚奇,它是一種壓倒性的竣嚴,不知為什麼就在他的畫裡出現了,一個無去亦無來的心性故土,赤手空拳,直截了當,陡然而立又恰如其分,這就是我們的主體,太多的藝術主體仔細分析下來還是翻譯體,朱建忠的畫裡最感動我的就是這主體精神的歸來。
幾年前,我在北京保利拍賣場看見明末清初某個不知名的畫家的十二幅小品,使得那些畫活下來的根本不是技術、包漿,而是心性之氣韻,一個精神場,朱建忠的畫有一個同樣的精神場,這精神場博厚精深、彌滿橫溢,對我們頑劣的自我有一種摧毀性的作用,同西方講的空間感全然是兩回事。照我看這是通過泯滅自我才到達的心性的全然裸露,它是那樣的鮮活、滿溢,它對觀者的化育充盈著一種無我精神,不可說,但搖撼人心。我們知道,漢文明的永恆性、自然性、經典性,皆因泯滅自我而建立,沒有我,你才有自然性,你還有我,你就不可能有自然、有永恆。
在朱建忠的畫裡,我們可以看到什麼才是真正的中國精神之美,它失傳已經很久了,在龔賢、在八大之後就失去了蹤影,以後更是銷聲匿跡,它還不是我們通常說的天地之美,而是沉潛得太久、磨礪得太久,因而呈現的心性之美,你會為這種重新再來的心性之美大為感動,你會為這種重新再來的文明之力傷心落淚,你知道,它又來了,這是我們文明的不死性。
二是非肉身的呼吸。
一旦你發現了心性,你的呼吸就不再是肉身式的。西洋畫不重呼吸,或者只是肉身的呼吸。中國畫首重呼吸,使得中國畫在時間的長河裡活下來的奧秘就是它找到了一種非肉身的呼吸方法,所謂非肉身的呼吸方法,就是開始與天地同呼吸、同起伏。看這樣的畫,你才明白,生命的吐納靠的已經不是氧氣,而是對心性的發現,其已經來到生命的根本處,父母未生前的永恒生命。朱建忠的畫,非常明顯,不在這種肉身的呼吸裡,而與心性與天地相連。
三是漢風之再來。
看朱建忠的畫還有一個最強烈的感受,就是漢風,是直陳的漢人的心性,撲
面而來。「五四」以來,我們深受翻譯體的影響,詩歌就不用說了,藝術更是如此。漢文明仿佛已經不是我們自己的文明,我們已經成為自己文明的陌生人。非常奇怪的是,朱建忠似乎剛開始就沒有受到西化的影響。
松樹或是杉樹,朱建忠只畫這兩種,兩種樹的特點就是直,尤其杉樹,特別直,直心是道場,以質直心為本。你很難說得清,在朱建忠的畫裡,究竟松樹是主體,還是松樹的背景是主體,兩者已經成為一體,精神已經非常成功地外化為自然,(因為內化如此成功)這棵松樹或是杉樹才可以如此無畏地挺立在我們面前。
有人問一禪師: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惡我、騙我,又如何處?
禪師回答:只是忍他、讓他、由他、任他、耐他、敬他,再過十年,你再看他。
朱建忠的畫就有這樣的感覺,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還有那種誠實的儒子的重量感,直心是道場的重量感,背景浩淼而樹木森然的重量感。這些都內化為心性,心性是既無時間,亦無空間的,這應該是最深處的漢風了。這樣的漢風的感人,也如同自然本身一樣,你只能消失在其中,彌散開來,既無時間,亦無空間,這是最永恆的漢風了。沒有這樣的對心性的認知,不可能有這樣的漢風。
這就是為什麼朱建忠的畫可以總是處在一個重大時刻的原因,心性在他的畫裡始終是第一位的。心性是個自在場,任何物,只要進入這個自在場,也就沒有了生死。出離生死場,進入自在場,這是任何一個生命裡的重大時刻,也是朱建忠的畫裡所呈現的最為獨到的地方。這是一個失傳了太久的世界觀——心性的顯現將會終結我們作為人在人世的苦難,這個心性的自在場,我認為是可以拿到世界上去也不遜色的一種世界觀。
而朱建忠在畫裡所做的工作,全在背景的渲染,一個重大時刻,一個大音希聲之境,一個無生死的黑白之境,全是他渲染出來的,我們所看見的,一個孤冷、肅然、紀念的世界,一個單純濃重,一個渾然迷離,幽微玄遠,布滿陰影又澄澈無比的世界,全在他的渲染之功與渲染之妙。這樣的畫哪怕是拿到元代或是未來的某一個時間,也一定是好畫,而我們這個時代的許多藝術品只與這個時代有關係,進入不了過去也進入不了未來。
家裡掛一張他的畫,等於是將心性掛在牆上。
孤注一擲,一棵樹只與天地相往來,不與生死相遊戲。
每當你抬頭凝望這張畫,你就進入了一個重大時刻。
一軒坐望浪淘沙
□丘挺
「靜」與「淨」是大德(朱建忠)所追求的山水意象,空寂、悠然、幽深。
大德的水墨是他自己心像中的世界,他善於在水墨暈染的反覆漬疊間寄託自己的情思。他的藝術不是現實生活反映,而是其安置靈魂深處的孤寂。中國山水畫向來講究人與自然的相望相化,在人與自然山水的不斷流變中反映出自然化的人格,人格化的自然,這是中國山水畫很別致的境界。大德的水墨往往是借一岡一壑,一樹一石,一亭一舍來描寫自然造化與心性的合一。或山丘遠近,陂湖巒崗,或雲氣隱隱,松濤颯颯,時而幽微玄遠,時而清靜空虛。又如幽人空谷,煙雲變滅,又或漫山梵境,若遠若近……
大德的三礬九染已不僅僅是其技術層面的嗜好,這種包涵著時間維度的專精注一,是中國畫「十日一石,五日一水」的典型造境心態,恰恰是他詩意地安頓心靈,嚮往幽深寧靜,遠離塵俗的精神,引渡來營造他的「墨戲」山水之境—正面染,反面染,層層疊加,段段生發,體會著一遍又一遍的細微變化,由實而虛,再由虛而實,不斷往復,沉深墨彩,筆思幽鬱,把所造之境推向幽微玄遠,迷離惝恍的極致,有如隔簾看月,隔水看花,這是大德山水世界幽微神秘的魅力所在。
他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既執著又空靈的韻格世界,這是他的心緒,是有有與有無相生相化中獲得無限的古遠意境,為這個紛繁熱鬧、風風火火的現世提供了一種久違的清涼劑,他的水墨境域是來自其內心深處的孤獨的旨趣,是他刻意地保留著這份孤獨純靜的精神氛圍的呈現,我由衷地希望他能永遠持護著這份孤獨的思緒,慢慢滲出,安撫自心,希望這是大德的造化,也是山水的造化。
(下轉藝6、7版)
(責任編輯:董雲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