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有些事,是不容忘記的,儘管並非我們親歷,比如發生在70多年前的中國抗日戰爭。
八年的漫漫長夜、遙遙徵程,作為中國淪陷時間最早、淪陷範圍最廣、戰爭創傷最深的省份之一,古老的浙江大地顫慄於隆隆的槍炮聲中、燃燒於日本侵略軍的「太陽」旗下。
暴行之下,浙江的英雄兒女發出「我生國亡,我死國存」的抗爭誓言,與全國人民一起,用血肉鑄成了抵禦外侮的鋼鐵長城。
回望過去,歷史的硝煙已經散去,可曾經的記憶卻依然清晰。鮮血和淚水、不屈和抗爭,展示著浙江人民絕不低頭的個性,描繪出浙江抗日禦侮歷史的雄壯畫卷。
為了再現那段血淚史,找尋歷史的細節以備忘,浙江在線尋訪浙江境內的抗戰遺址,隔著時空,去撫摸戰爭的創傷,去書寫英雄的故事,去記錄那些故地和建築承載的沉重記憶……
浙江在線杭州6月16日訊(浙江在線記者/李鵬 首席編輯/趙潔)老杭州人都曉得,在溫婉柔美的西子湖畔,埋著嶽飛、于謙和張蒼水等「西湖三傑」,他們都是在國家危難之際挺身而出的義士。
但很少有人知道,西子湖畔的松木場曾經埋著一群抗戰烈士,他們屬於駐浙陸軍第八十八師,犧牲在1932年「一·二八」上海淞滬戰役的戰場上。
在松木場的西溪路上,有一座題寫著「浩氣長存」的石牌坊,由於位置相對偏僻,很少有人注意到,但在離它不遠的湖濱音樂噴泉附近,矗立著中國第一座抗戰紀念碑,碑上一名胸掛望遠鏡的指揮官和手持步槍衝鋒的士兵,凝成青銅塑像,他們和石牌坊一起,記錄著一段不能忘卻的歷史,還有一群不能忘記的人。
慨別杭州西湖
駐浙陸軍八十八師支援「一·二八」淞滬前線
85歲的盧文奎老人告訴浙江在線記者,「我叔父盧志豪的名字就在石牌坊後面的碑上」。
溫州永嘉人盧志豪犧牲的時候,作為侄子的盧文奎剛滿1歲,但「叔父是整個家族的驕傲,所以我後來專門了解了他和八十八師的抗戰故事」。
那是1932年年初,「九·一八」事變後,東北淪陷後還不到半年,日軍又在上海挑釁我十九路軍,進而發展成「一·二八」事變,淞滬戰役爆發。
事變發生時,畢業於黃埔三期的盧志豪就駐紮在杭州,他是陸軍八十八師524團1營的少校營副。這個師的師部就設在今天杭州日報社附近的梅登高橋,擔負著拱衛杭州和杭州灣沿岸的任務,屬於國內為數不多裝備了德國軍械的精銳部隊。
早在「九·一八」事變後不久,八十八師的一群年輕軍官曾面見師長俞濟時,當面請戰「要與日本鬼子拼個死活!」。此時淞滬戰場的日軍近在咫尺,僅有十九路軍孤軍抗戰,該師的官兵再也按捺不住,再次請戰,隨後先被調往蘇州,進而上海前線。
2月4日深夜,就在杭城民眾熟睡之時,一輛輛軍用卡車將盧志豪所在的八十八師駐杭將士載到南星橋火車站,登上悶罐火車,次日早晨到達蘇州。
10天後,在淞滬戰事最緊張之際,八十八師與南京的87師及中央軍校教導隊一起組成第五軍,由張治中將軍指揮,火速馳援淞滬戰場的十九路軍。
1934年2月紀念碑落成,右下為八十八師師長俞濟時(資料圖)
三天三夜血戰不退
日軍遭遇甲午之後從未有過的慘敗
在1932年2月的上海,當時國內民眾耳畔聽到最多的地方既非繁華的外灘,也不是熱鬧的百樂門,而是市北江灣的廟行鎮, 「一·二八」淞滬戰役中最慘烈的戰鬥就發生在這裡。
「二月二十日,敵飛機結隊成群向我軍陣地擲彈,步兵則借飛機炮火掩護,向我攻擊前進……入夜之後,戰鬥益酣,竟夜炮聲不絕」,八十八師所在第五軍的軍長張治中在回憶錄這樣描述當日廟行的激戰。
盧文奎老人說,「那時日本兵有差不多快2萬人,還有飛機大炮來打我們,但我叔父的八十八師和兄弟部隊硬是頂住了日軍3天3夜的炮火,最終鬼子不但沒拿下廟行,還傷亡3000多人」,講到激動之時,老人聲音越來越大,語速越來越快,但突然間沉默了一下,說「我叔父就是在那裡犧牲的……」。
這次戰鬥被稱為「廟行大捷」,是日軍在甲午戰爭之後從未遭遇過的慘敗,極大地振奮了全國民眾打敗日本侵略者的信心。但張治中在回憶錄裡哀痛地說,這勝利是「以我官兵作戰之勇,犧牲之烈的滴滴鮮血所寫成的」。
八十八師在這一役損失最為慘重,其中光是排長以上各級軍官,就陣亡66名、受傷146名,陣亡士兵高達1091名,傷1698人。
盧文奎說,叔父犧牲後,是他父親把遺體從上海運回永嘉的,當時縣政府派人到碼頭來接,我們家人和很多鄉親都來了,碼頭上哭聲一片。
廟行血戰上演真實版丁香花故事
抗戰陣亡將士魂歸西湖松木場
在浙江省檔案館藏的《陸軍八十八師淞滬抗日陣亡烈士傳紀》中,浙江在線記者了解到,就在盧志豪魂歸故裡時,他的戰友,523團7連的戰士喬俊卿犧牲後,他那裹著小腳從遠方趕來廟行的70旬老母親,卻根本找不到兒子的遺體。
據喬俊卿烈士的同班戰友回憶,廟行激戰第三天,「敵人坦克群轟隆隆來到戰壕中,大家都埋伏著不敢動。但在喬俊卿忽然站了起來,扔掉鋼盔和重裝,提起4枚11斤重的炸彈就跳出戰壕,帶著我埋伏在一棵老樹下」。
等到敵坦克靠近時,喬俊卿突然扔了兩枚炸彈,但看到有一顆沒炸,「他立馬大吼一聲,跑到坦克背面,命都不要了,直接拎著炸彈往坦克肚子底下鑽」,突然「爆聲撼天地,我亦不省人事」。
甦醒之後,這位戰友發現自己已被埋在土中,努力爬出後,看到遍地都是廢鐵,地上都是彈坑,空氣裡都是血腥的臭味,老樹上掛著一片片肉屑,分不清是敵人身上的還是戰友身上的,於是潸然淚下。
等到春末時,喬俊卿烈士70歲的老母親從遠方趕來,想要收斂兒子的遺骨,「我把她帶到那棵老樹下,此時附近的花都開了,蜜蜂和蝴蝶在叢中亂飛,樹上也開出了紫色的丁香」,就在烈士母親在樹下慟哭時,「突然間風動花飛,紫色的丁香紛紛飄到她眼前,就像是烈士之魂在安慰老母親一樣……「
1935年2月22日,《申報》推出畫圖特刊,報導紀念塔落成典禮(資料圖)
既然八十八師是由杭州慷慨赴死的,那麼陣亡的將士們還是魂歸西湖最為安寧。戰後,民國浙江省政府專門在湖畔的松木場設立了墓園與牌坊,一部分陣亡將士的遺骨被安葬這裡,時任省政府主席黃紹竑親自題寫輓聯「浩氣壯湖山,魂來怒卷江潮白;英名緬袍澤,劫後新滋暮帳青」。
等到1935年2月,在全國抗日救亡最高潮的時候,杭州湖濱又落成了專門紀念陣亡將士的紀念碑,這是中國第一座表現抗戰的紀念碑,當時被命名為「一·二八陸軍第八十八師淞滬戰役陣亡將士紀念塔」。
落成典禮次日,國內最具影響力的《申報》專門配發圖片特刊和文字消息,詳細報導了典禮盛況。報導稱,「2月22日上午9點,在陰雲慘澹中舉行壯烈之落成典禮,塔前設一典禮臺,橫額為「氣壯河山」四字」,浙江省主席黃紹竑致辭稱,「八十八師戰役死難將士,實與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同垂千古」。
兩年後的1937年12月24日,杭州淪陷,日軍將紀念塔推倒在西湖中,並在基座上建了一座「興亞之鐘」,但抗戰勝利後杭州人又重建了紀念碑。
「文革」時期,紀念碑和松木場的墓地一同被毀,直到2003年,杭州市人民政府按原樣重新立碑,並重新整修了松木場西溪路上的牌坊,將1000多位烈士的名字鐫刻上去,以供瞻仰。
西溪路上的「浩氣長存」牌坊和淞滬戰役國軍第八十八師陣亡將士紀念碑
後人不忘烈士功績
記錄八十八師浴血抗戰史的圖書即將出版
實際上,中國有兩次淞滬戰役,一次是1932年的「一·二八」淞滬戰役,另一次是1937年的「八·一三」淞滬會戰。八十八師後來又參加了更為慘烈的「八·一三」淞滬會戰和南京保衛戰。
1937年8月13日開戰以來,八十八師一直就在閘北作戰,最初頂住了日軍的十日圍攻。後來隨著日軍在寶山登陸後戰役重心北移,八十八師又與日軍形成對峙。
後來,為掩護全軍後撤,八十八師仍堅守閘北市區陣地,死守不退,直至10月27日撤離,足足堅守了兩個半月,未失寸土,給予日軍重大殺傷,被日軍稱作「可恨之師」。目睹閘北之戰的英國駐上海部隊司令斯摩蘭準將感嘆到:「從來沒有看見過比中國軍隊最後保衛閘北更壯烈的事了!」。
另外,著名的「八百壯士四行倉庫守衛戰」就發生在八十八師的524團,該團的謝晉元率領450餘人完成了大振軍威國威的壯舉。
上海淪陷後,已連續作戰三個月,疲憊不堪的八十八師又馬不停蹄參加了南京保衛戰,喋血雨花臺。南京陷落後,這支精銳德械師幾乎消耗殆盡,一部分士兵死於南京大屠殺。
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後輩們並沒有忘記八十八師將士的抗戰功績。
浙江在線記者了解到,浙江大學教授何揚鳴和杭州青年學者徐駿正在創作記錄八十八師浴血抗戰歷史的專著。
徐駿是杭州人,小時候就住在松木場鐵路新村,「記得童年玩耍的地方有一座高大的牌坊,那時不知道這個牌坊是做什麼用的,經常在它周圍捉迷藏、嬉戲」,他說,多年以後自己才知道那是國民革命軍陸軍第八十八師「一·二八」淞滬抗戰陣亡將士紀念坊。
從去年開始,徐駿和他大學時期的導師何揚鳴,一直在搜集有關八十八師抗戰的資料,如今,書稿即將完成,並計劃將由浙江大學出版社編輯出版發行。圖書的名字暫定為《駐浙陸軍八十八師浴血抗戰史》,分為專門記錄「一·二八」淞滬抗戰的上冊和全面反映八十八師抗戰史的下冊。
「按照計劃,上冊可能在今年9月勝利日前後出版,下冊的出版時間可能要到年底」,徐駿說,我們的初衷只有一個,「英雄就在我們身邊,他們決不能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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