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外灘君 外灘TheBund
超過50年跟拍
不同出身的14個孩子
《人生七年》的導演去世
他曾拍下難以跨越的階級之痛
2019年,在艾普特第九次去採訪琳恩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死了。
從這個女孩七歲開始,艾普特就把攝像機對準了她。
每隔七年,從7歲到56歲,琳恩都通過艾普特的鏡頭,出現在全英國觀眾的面前。
琳恩不是唯一一個被艾普特記錄了一生的人。14個不同階層的英國兒童,通過每艾普特每七年一次的紀錄片,把他們整個人生,展示給了全世界。
14歲和琳恩和56歲的琳恩
就在不久前,當地時間2021年1月7日,沒能來得及慶祝八十歲生日,艾普特也離開了他拍攝了56年的另外13個朋友,離開了他紀錄了一生的這個世界。
他留下的,是一系列真正偉大的紀錄片——《人生七年》。衛報寫道:「它是紀錄片中的奇蹟,讓其他所有真人秀都顯得微不足道。」
《人生七年》不僅僅一部紀錄片,也是一次大型社會實驗。
它也是一場真實的,由14個人完成的「楚門秀」。
「我們試著用長遠的眼光來看英國社會。」
「英國的階級制度需要被揭露。」
童稚、青澀、成熟、蒼老。7歲的兒童變成了63的老人,艾普特知道,下一個詞就是死亡。
琳恩是第一個走的。艾普特是第二個。
在《人生七年》的鏡頭背後,整整56年過去了。
而片中的大多數人,都沒能跨越原本的階層。家庭和環境,從始至終影響著他們一步步的人生選擇。
01
「兩隻眼睛中,
有一隻是屬於紀錄片的」
其實,除了紀錄片中的傳奇《人生七年》,麥可·埃普特涉及的影視類型極為廣泛。
他在三十多歲時前往美國,拍出了獲得多項奧斯卡提名的《礦工的女兒》,而其後《迷霧森林十八年》一片,也讓西格妮·韋弗得到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提名。
艾普特的影片中,總有一位堅強的女主人公。
他曾說,不管在什麼故事中,女性角色都能帶來更多的情感。也正因此,想要拓展女性觀眾群體的007系列,找上了埃普特。在那個布魯斯南擔任邦德的時代,他拍出了90年代最好的一部007電影——《007之黑日危機》。
《007之黑日危機》之所以不同,就在於其中女性角色。除了戲份大增的M女士,蘇菲瑪索扮演的反派邦女郎,更是成為了007系列中的永恆經典。
《007之黑日危機》中的蘇菲·瑪索
大熒幕之外,艾普特甚至也執導美劇。風靡一時的《性愛大師》系列,和口碑絕佳的《羅馬》第一季背後,都有他的身影。而艾普特也成為了同時代中,最多產的導演之一。
但是,如果了解艾普特的作品就會發現,不管是電影還是美劇,故事的背後總有歷史現實的影子。艾普特的創作在真實和虛構間遊走,但他說,自己首先是一位紀錄片拍攝者。
「我覺得我的兩隻眼睛中,有一隻是屬於紀錄片的。」艾普特曾這樣說。而《人生七年》,也始終被他認為是自己「一生中做過的最重要的事」。
02
不同階層的七歲孩子,
究竟有多大差異?
1941年2月10日,艾普特出生在英國白金漢郡。他始終愛好影像,在他16歲時,恰逢英格瑪·伯格曼的《野草莓》上映。艾普頓回憶說,這部電影改變了他的一生。
伯格曼的經典之作《野草莓》
憑藉優異的成績,艾普特獲得了前往劍橋大學學習法律的獎學金。但在畢業後,他選擇進入曼徹斯特一家電視臺,進行為期六個月的實習。
正是在這次實習中,沒有專業背景的艾普頓被選為導演助手。當時他只有23歲,恰逢電視臺打算製作一部名為《人生七年》的紀錄片,拍攝來自不同階級的兒童生活片段。
這個靈感來源於當地的一句諺語:「給我一個七歲的孩子,我就能告訴你他的一生。」,也就是「七歲看老」。
艾普特負責為首部《人生七年》挑選兒童。這部短片只有30分鐘,本來只打算拍攝一集。但艾普特本人也沒想到,自己會從此與它結緣。
不同階層的七歲孩子,他們的生活到底會有多大的差異?
懷著這一問題,紀錄片團隊讓艾普特隨機挑選了一些背景截然不同的七歲兒童。他們有的來自高級預備學校,有的就讀貧民老學校,有的在鄉下,四英裡外的學校裡只有一個班;更有兩個男孩,來自當地的兒童福利院。
這一紀錄片不僅想給英國的階級制度,敲響一記警鈴;也想通過這些「以後的工會領袖和商業高管」,「一窺英國的未來」。
這是第一次,階層的差異在僅僅七歲的孩子身上,被赤裸裸地展現了出來。艾普特回憶說,這部片子中展示出的不平等是驚人的。
「來自一些背景的孩子一無所知,真的是一無所知。而來自另一些背景的孩子,卻準確地知道他們將來的道路。如果你出生在某一個階層,所有的事就都已經為你安排好了。這有點令人震驚。」
03
已被鋪好的精英之路
艾普特的這番話並不是泛泛之談。
當時,他選擇了三個來自倫敦市中心高級預備學校的孩子,他們分別是約翰,安德魯和查爾斯,當時他們正在學習拉丁語。
當被問到對未來有什麼計劃時,7歲的約翰說:「畢業後,如果通過考試的話,我會去威斯敏斯特寄宿學校,然後我想讀劍橋三一學堂。」
他一旁的安德魯則說:「我會去讀查特豪斯公學,然後就去劍橋三一學堂。」
但驚人的並不是詳盡的規劃,而是當艾普特,分別在他們14歲和21歲回訪時發現,兩人的人生,幾乎完全按照7歲時的規劃發展著。
7年後,約翰去了威斯敏斯特寄宿學校,安德魯去了查特豪斯公學;14年後,約翰正在牛津大學學習法律,安德魯則在劍橋三一學院。
而當節目組詢問住在福利院裡的保羅時,這個孩子迷茫地問:「大學……大學是什麼意思?」
在這裡,不同階級間的差異,不僅在於孩子們能接受的教育,而在於他們的未來,是否已經被妥帖地安排好了。
比起普通家庭出身的人面臨的選擇和迷茫,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面前早已有一條既定的道路。
其實,階層之間的差距,還體現在孩子所接受的價值觀中。
當導演詢問他們課餘時間會做什麼時,安德魯說:「我會讀《金融時報》」。約翰說:「我會讀《觀察者》和《時代周刊》」。當然,約翰補充道,他只是讀一讀標題。
但安德魯卻說:「我喜歡我的報紙,因為裡面有我的股份。」
這句話出自一個七歲孩子之口,讓人不難想像在他拿起這份報紙的時候,曾有一個聲音告訴他,為什麼他應該關心這份報紙,是因為這其中有他的股份——和利益。
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是更深刻的,精英教育的一部分,就是告訴這些孩子,他們現在屬於社會的上層,他們以後也需要繼續作為成功者,站在同樣的位置。
讀書時,約翰和安德魯都不約而同的表示,想成為「成功者」。兩人在畢業後也都如願成為了律師,這是英國收入最高的群體之一。
而他們的另一位同學查爾斯,則顯得有些不同。
他七歲是也曾明確地說到,自己之後將進入馬爾堡的預備學校,然後也許去牛津,或者是「媽媽說過」的其他一些學校。
查爾斯雖然如願進入了馬爾堡的預備學校,卻沒有入讀牛津,反而去了杜倫大學。
在採訪中,查爾斯沒有像約翰和安德魯一樣身著西裝,他身著休閒服,留著長發,說:「沒去我反而更高興,因為馬爾堡的預備學校,就像一條『牛津劍橋輸送線』……進去之後接觸的人,跟以前還是同一批。」
最右側的是查爾斯
當導演問三人,他們是不是因為家庭背景,而擁有比其他人更多的「選擇」的權利時,查爾斯說:「雖然看似如此,但我們其實並沒有很多選擇。」
此後,查爾斯進入報社成為了一名記者,並隨後加入BBC,成為了一位紀錄片製片人,並且永遠拒絕了這部紀錄片對他的採訪。
04
「我不夠優秀,就這麼簡單。」
這些來自上層的孩子,用自己的生活展示了大多數精英們,如何固守自己的社會階層。而其他來自普通家庭的孩子,也同樣受到所處環境的影響。他們年輕時往往不重視教育,不覺得上大學有什麼必要。
沒有家庭為他們提供全方位的支撐,他們只能自己面對生活中的起起落落。比如,來自倫敦東城的一座貧民老學校的託尼,敢說敢做,七歲時就說自己想要成為一名騎師。
十四歲時,他已經成為了騎師學徒,騎在自己的馬上,參加了數場比賽。但當他終於因為身高原因,無法繼續夢想時,只能選擇成為和自己哥哥一樣的計程車司機。
「我不夠優秀,就這麼簡單。」他笑著說。
而另一位出自教師家庭的尼爾,雖然拿到了足夠進入牛津大學的分數,卻在最後的入學考試中與它失之交臂。他考入了亞伯丁大學,卻在一個學期後輟學,進入建築工地打工。28歲的他甚至成為了一名流浪漢,並飽受精神疾病的折磨。
05
在坎坷命途中跨越階層
片中的14個人,絕大多數都停留在原本的階層中。上層的孩子緊緊地把握著自己的精英之路,下層的孩子在顛簸中忍受命運的起落。
而其中有一個人,來自鄉村的尼克,卻成功憑藉教育,實現了階層的跨越。
尼克出生在一個農場,他住在鄉村中,唯一的學校在六公裡外,只有一間教室。七歲的尼克知道城鄉間的不同,他說:「他們喜歡到鄉村度假,而我則喜歡到城裡度假。」
與其他孩子不同的是,他有自己獨特的興趣:「我長大後,想知道關於月球的所有事。」他始終對物理和化學感興趣,並且憑藉著對科學的熱忱和天分,進入牛津大學學習物理。
尼克聲音低沉,有一些害羞,在他從事研究時,曾對導演開玩笑說:「麥可,我的理想,是讓自己作為科學家的名聲,能超過拍攝這部紀錄片的名聲,但是這不可能實現了。」
他之後前往美國任教,並在42歲時就被評為正教授。
尼克之所以能夠實現階層的跨越,一是因為他從小對科學的熱愛,二是因為他受到了足夠的教育,支撐起了他的人生。
教育也許不能成為一個人跨越階層的直接原因,卻能讓人站在更大的平臺上,獲得一個更加開闊的視野。
然而,現實生活卻沒有這麼簡單。
2019年,已經63歲的尼克說:「生活並不像我設想的那樣。」
雖然通過學術跨越了階層,但他所從事的核聚變研究卻逐漸被時代所遺棄,而他也經歷了離婚、父親去世、學術失敗等打擊。
如今,身患喉癌的他,說自己人生中最純粹的喜悅,是他將剛出生的孩子,抱在懷裡的那一刻。
如今,影片中的所有人都已經65歲了。他們也開始面對各種疾病,甚至死亡。
艾普特曾說,這部紀錄片最初的選角十分隨意。片中的這些人,是每個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會遇到的。
「這些孩子毫不特殊,而正因為他們是普通人,才成就了這部作品。」
艾普特曾把這14個孩子當作觀察英國階級社會的樣本,想通過富人擁有一切,窮人一無所有的對比,揭露英國階級社會的醜惡。
但他發現,他們的人生不只是一個個樣本。
從1943年的七歲,到2019年的六十三歲。這部紀錄片的內涵,同其中的人物一起,也在不斷地演化著:階層也許難以跨越,但生活又何止階層。
文、編輯/yinan
圖片來自網絡,侵權請聯繫刪除
以上內容來自「外灘TheBund」(微信號:the-bund)
已授權律師對文章版權行為進行追究與維權。
原標題:《50年跟拍14個孩子, 他看到了難以跨越的階級之痛》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