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衛敏
十九世紀的後印象派代表荷蘭籍畫家梵谷,以其震撼人心的畫作與別具個性的藝術表現影響了無數藝術創作家;而法國存在主義代表作家加繆的作品《異鄉人》,同樣以獨具特色的敘述風格與雋永深刻的思想,深刻影響了無數後人,並成為二十世紀的文學經典。
細細品讀《異鄉人》後再回首梵谷的一生,發現梵谷與書中主人公默爾索的悲劇人生是如此的相似;兩個動人靈魂跨越時空彼此靠近,在隔空對話中發掘出生命更深層的真相與本質。本文以加謬《異鄉人》中詮釋的思想精神為指引,深入解讀梵谷在冷漠荒唐的世界裡如何以孤獨的自我抗爭,活出「異鄉人」的最美姿態。
一、 游離在藝術殿堂外的「異鄉人」
加繆筆下的默爾索對一切社會規範都顯得無動於衷、置身事外:母親去世了,他既不想去見一面也沒有哭;在葬禮的第二天就與女友幽會,看滑稽電影;並不真愛自己女友,但也不反對與她結婚;小混混鄰居讓他幫忙寫信羞辱前女友後,想跟他做朋友,在他看來「怎麼樣都行」。
最後,他因開槍誤殺人被關進監獄,被判刑的原因是在母親的葬禮上沒有哭;在臨刑前他拒絕懺悔,也無悔自己的過往生活。受盡非議、我行我素的默爾索,儼然成為了游離於正常俗世倫理之外的「異鄉人」。
①梵谷:顛沛流離的一生
1853年出生於荷蘭南部小鎮的梵谷,在年輕時期因受到工作與愛情失敗的雙重打擊,轉而投身於一直鍾愛的藝術創作。從藝的道路也並不順暢,極具個性的表現筆觸和思想風格與當時的藝術主流背道而馳,畫作無人賞識,可以說得上一文不值;一生貧困潦倒,只售出一幅畫,僅值400法郎。長期依賴弟弟提奧的微薄資助,為得到畫布、油彩和畫具就日復一日地奔波勞碌。
1888至1890年期間,輾轉來到法國小鎮阿爾進行藝術創作的梵谷,因精神病的困擾,在偏執與痴迷下親手割下了自己的左耳。受盡當地人的抗議排斥後,自願住進了精神病院,在院中仍奮力執筆創作,迎來了創作的輝煌時期。1890年7月,在貧窮與疾病的百般煎熬下開槍自殺,痛苦地結束了年僅37歲的人生。在他短暫的十年繪畫生涯中,創作了近800多幅作品。
②加繆:世界如此荒謬,人生如此荒誕。
梵谷有如加繆筆下的「異鄉人」,不為世人所了解,一生顛沛流離,由始至終都只能像一個流浪漢般在藝術殿堂的大門外徘徊。
正如加繆所述,世界如此荒謬,人生如此荒誕。梵谷生前微不足道,死後享譽盛名。在他死後一百年,他的作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僅被千萬世人所認可和追捧,世界每一個畫館都以擁有一幅梵谷的作品為傲。他的《加歇醫生》在1990年以0.825億美元一舉拍得歷史上最高價格,這個記錄一直保持到2004年,穩坐世界最昂貴藝術品寶座長達14年之久。
二、在自我覺醒中追尋理想與真理
①來自靈魂深處的自我覺醒
「我生於貧困,但在幸福的天空下、在大自然中,我與之感到一份融洽而絕非敵意。我的生命因此並非始於痛苦,而是始於圓滿。」——加繆
默爾索在臨刑的前夜,面對著充滿啟示和星鬥的夜空,他第一次向這個冷漠而又溫柔的世界敞開了心扉:這個世界與我是如此相像,是如此的友好,我覺得我曾經是幸福的,現在依然幸福。為了使我感到不那麼孤獨,我還是希望處決我的那天有很多人來觀看,希望他們用仇恨的喊叫來歡迎我。
梵谷住進精神病院的最後歲月,與他日夜相伴的只有星空、陽光與大自然。在這段抑鬱悲苦的日子裡,他創作了傳世名畫《星夜》:色彩斑斕的天空上掛著金黃的彎月,紫黑的遠山和村鎮的燈火連綿不斷,高大粗壯的絲柏樹如同黑夜的陰影,玫瑰色、藍綠色、黃色奔流不息,仿佛宇宙裡所有的星體在「最後的審判」中旋轉爆發。他在與星空的凝視中感受到宇宙的永恆運動,在恣情奔流的色彩中對自我、對世人乃至整個銀河系發出最後的審判。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梵谷的感悟與臨刑前夜的默爾索是如此契合,他的內心於寂靜星空下,向世人、向世界、向宇宙發出最後的、來自靈魂深處的自我覺醒。
②永不停息地追尋理想與真理
不在乎別人眼光、對命運毫無怨言,看似對一切都無所謂的默爾索,相比於維護所謂社會道德的法官和宗教信仰的神甫,他似乎是一個空虛的生命;然而他不懂人情世故、不迎合他人、不演戲作假,是在這些人當中真真正正為自己而活的人。
加繆評價:「默爾索遠非麻木不仁,他懷有一種執著而深沉的激情,對於絕對和真實的激情」,而這一種執著與激情在梵谷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被後人評價為後印象派傑出代表的梵谷,在創作中後期已不滿足於印象畫派的表現手法和思想理念,以其獨特的主觀見解和熱烈情感描繪出一幅幅飽含激情與讓人目眩神迷的靈魂之作;作品極具獨特個性和風格的梵谷已不屬於任何流派,也超越所有流派。
梵谷由始至終都沒有放棄他的理想信念:以悲憫情懷關心社會現實的同時,積極探索如何喚醒良知,從而改變世界。正如他曾對弟弟提奧說的一句話:「沒有什麼是不朽的、包括藝術本身,唯一不朽的是藝術所傳遞出來的對人和世界的理解。」他無懼世俗的非議與排斥,在歷盡苦難的人生中,清醒選擇自己所要走的道路,以永不停息的奮鬥姿態執著追尋理想與真理。
三、「西西弗斯式」的自我抗爭
「生命中的荒誕感絕不可能是一個終點,而恰恰是一個開始。」——加繆
在默爾索身上,體現了加繆對人處在荒誕的人生困境中,該如何抗爭的理性思考。
視一切現有秩序和道德於不顧的默爾索,以荒謬響應荒謬,以荒謬對付荒謬,在對荒誕世界進行不懈反擊中,完成了對不公命運的自我救贖。
從這一角度看,梵谷恍如默爾索的化身,雖被荒唐冷漠的社會所拋棄,但他並不絕望;儘管反抗徒勞無益、無法改變什麼,仍要不斷抗爭不能屈服。他在激情忘我地創作一幅又一幅的心靈巨作中,圓滿完成了自己的人生理想,成功地走出了屬於自己的人生道路。
梵谷的一生,以孤獨的自我抗爭,活出了「異鄉人」的最美姿態。他那近乎瘋狂的不懈鬥爭精神,成為了神話中西西弗斯般荒誕的人:循環往復推石上山,儘管毫無意義但仍要努力地永遠重複這個動作,以無畏與堅韌戰勝悲慘的命運,在一次次推動巨石徵服頂峰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
加繆在著作《西西弗斯的神話》中指出:「西西弗斯是荒誕的英雄。既出於他的激情,也出於他的困苦。」「他在離開山頂並漸漸深入諸神洞府的每個瞬間,他超越了自己的命運,他比他推動的巨石更加強大。」
結語:
以加繆《異鄉人》的視角深入解讀梵谷的一生,讓梵谷這個漂泊無依的孤獨靈魂重新煥發出動人的理性光彩。正是梵谷這個為公眾唾棄的「瘋子」、藝術界標榜的「異類」,以他特立獨行的個性魅力與引人深思的悲劇人生成為文藝界永恆的經典。後世人從他散發著靈魂之火的畫作中,汲取了源源不斷的啟示之光。
那個在無人曠野,執筆忘我描繪美麗夜空的梵谷,用孤寂而又努力抗爭的一生告訴世人:儘管身處逆境、受盡悲傷苦痛,都要不忘以一顆高貴的心高昂起頭顱去仰望燦爛星空。
(文章為原創作品,抄襲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