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義文
近日,日本動畫電影《想哭的我戴上了貓的面具》(下簡稱《面具》)上線「網播」,讓闊別影院許久的觀眾藉助網絡感到一絲慰藉。影片由佐藤順一和柴山智隆聯合執導,岡田磨裡編劇,講述的是重組家庭中的女孩笹木美代,喜歡上同班的男孩日之出,為了與男孩在一起不惜藉助面具化身為貓,歷經波折又重新為人的故事。就故事本身而言,影片延續了岡田磨裡一貫的日式純愛風格,繼續為觀眾講述悽切哀婉的動人愛情故事,但將本片放置於更大的動畫電影類型體系下考察,也可以看到《面具》糅合了不同動畫電影敘事文本,其純愛美學是在多文本的互滲中生發的。
文本互滲下的影像敘事
「文本」是符號學術語,泛指一個相對封閉、自足的(敘事)系統,在電影藝術的語境下,往往特指一個世界觀完整、敘事獨立的電影作品或系列作品。一般而言,不同的電影文本間是相對獨立的,但在《面具》的影像敘事中,卻可以窺見其他電影文本的影子,多文本的交織互滲,最終內化於新文本《面具》中。
具體而言,影片至少可以看到《千與千尋》《側耳傾聽》《貓的報恩》等文本的影響。《千與千尋》中,千尋的父母因為貪吃變成豬,千尋為了拯救父母不惜歷盡千辛萬苦,而在《面具》中,美代為了獲得日之出的好感變成貓,同時面臨壽命被抽走的風險,日之出為了拯救美代同樣歷盡艱險,甚至不惜自身變為「半貓」,與美代一同重新化為人,這同《千與千尋》中少年化龍的情節又有些相似;《側耳傾聽》則在故事設定上同《面具》更為相像,影片講述的是中學生月島雯和天澤聖司曲折的戀愛故事,青澀、懵懂、困惑的青春少男少女,單純的戀愛情愫,與《面具》中的美代和日之出的故事並無太大差異,而貓男爵形象的置入與《面具》中的貓也形成形象上的同構;《貓的報恩》是《側耳傾聽》的番外篇,從更大的視野看,兩部影片可以歸為一個文本,影片的主角即是《側耳傾聽》中的貓男爵,在故事上也涉及「人類變貓」的情節設定,主題同樣為愛情,顯然這些設定同《面具》相比,有著更進一步的相似性。除此之外,在畫風上也採取了動畫電影通用的設定,比如在聚焦影片中的某一人物時,其他次要人物會被刻意處理為稻草人模樣的木偶形象,這種處理能夠幫助抹平不同文本間的差異化,最終使新產生的文本趨向於獨立、自足的敘事體。
文本互滲的影像敘事作為一種電影創作手段越來越見諸於近年來的作品中,比如「漫威」系列,又比如各類「融梗」作品,這種創作現象的興起與去深度、碎片化的後現代語境不無關聯,所謂致敬、模仿甚至抄襲,亦可以看作該現象的變體。《面具》的誕生帶有明顯的《千與千尋》《側耳傾聽》《貓的報恩》等多個文本的交織互滲的影子,但更大的特點在於具有日本動畫電影典型風格的純愛美學。
日式純愛美學:物哀、殘美、無常
純愛電影往往展示著人類對於內心最真實情感的期許,動畫電影以其天然適合表現幻想類題材的特性,可以更自由地挖掘表現純愛故事,呈現純愛美學。日式純愛美學是純愛美學的一種,其除了具有純愛美學的基本特點外,比如東方式的內斂、靜觀等,通常還具有獨特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點,在《面具》裡集中體現為物哀、殘美、無常的美學特點。
物哀美學源自於日本江戶時代的文學大家本居宣長,大致可以理解為由於對外部世界的感知而有所觸動,從而產生的某種含蓄舒緩而略帶傷悲的情感,其方式類似於「寄物於情」。影片中,美代將情感寄託於貓,最終遇到貓怪店長,並獲得化身為貓的面具;日之出將平日的煩惱放之於手陶製作中,因此當陶藝工作室面臨關閉時,他表現得格外傷心。對於自我情感的移情化處理,讓「非人」的事物具有了承載情感的能力,同時也顯現出一種「淡淡的哀傷」,這在片名《想哭的我戴上了貓的面具》中體現得尤為直白。
如果說物哀呈現出的是「淡淡的哀傷」,殘美與之相比則顯得悲劇意味更濃厚。純愛電影的敘事往往傾向於弱化人間煙火,在情慾表達上也避免肉體凡俗之欲,而是展現簡單純粹的男女愛戀,其因悲而動人,在故事設定中,男女主人公的美好愛戀往往會被一個無法改變的突然性事件或緣由打碎,呈現出一種殘美的意蘊。《面具》中,美代在千方百計的努力下終於要跟日之出相戀,此時卻出現一系列變故:日之出熱愛的陶藝工作室面臨關閉,美代的情書被當眾宣讀,美代化身為貓且無法再自由變回人類……浪漫、純粹、美好的狀態被徹底打破,悲從中來,環環相扣,戀愛敘事也逐漸轉向拯救敘事,男主人公日之出就此走向將拯救美代人類形體的道路。
殘美意蘊的背後是無常的美學觀與哲學觀,即故事中的各類變故往往無法預料,即使預料到也無從改變。這種美學/哲學觀的產生也與日本所處的獨特地理位置和及自然形態有關,頻繁的地震、風暴等災難讓處於狹窄地域的人們頗感生死無常,因此在創作的文藝作品中也時常內蘊著宿命論的態度。影片中透露的無常著重體現在女主人公美代身上,比如遇見貓怪店長並獲得化身為貓的面具,之後又意外地無法重新變回人,被名為「黃豆粉」的貓和貓怪店長攫取壽命,跌跌撞撞地跑到神木祭壇,又遇到一群情況類似的人(實際是無法變回人的貓)……一系列的變故並未有明顯的動因,命運般地直接影響了主人公的日常狀態,甚至牽連了更多的人。
創作方式上的文本互滲與美學態度上的日式純愛美學型塑出影片《面具》的影像敘事風格,既可以看到文本挪用、借用、互滲的後現代主義手法,也可以窺見來自傳統中的物哀、殘美、無常等美學或哲學意蘊,事實上,這也恰證明了影片所誕生年代的文化異質性,即一種處於向現代、後現代過渡,卻仍保有傳統底蘊的文化語境。(張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