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痛苦赤裸裸撕碎給人們看,在綿延不絕的苦楚和絕望之下,滲透出一絲絲的溫暖,帶來一點點生活的寄託。
《許三觀賣血記》是餘華先生的早期作品,他以一種非常詼諧的方式講述了一個悲劇的故事,而且是樂觀現實主義的悲劇。但在這種悲劇的表面下展現出的則更多是小人物的平凡與溫情。
許三觀是一個平凡甚至有點愚昧的人。這樣一個底層人民,為了家庭卻作出了如此犧牲,甚至為了一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不顧生命危險的賣血救他。
這樣一個平凡且偉大的男人,他沒有什麼大作為,但卻用他的經歷詮釋了最質樸的一生。
在那個時代,他是不幸的,同時他又是幸運的。
許三觀的「愚昧」與可笑
這本書的前半部分既熱鬧,又荒誕誇張,充滿熱氣騰騰的市井氣和活色生香的煙火氣。仿佛一個人一天到晚走街串巷,看完東家哭,又看西家笑。
這時的許三觀正值盛年,年輕,莽撞,缺乏包容。他的生活,如同一場沒完沒了的鬧劇,讓人發笑。
01.許三觀的賣血觀念
賣血這件事是他四叔告訴他的,在鄉下人的眼裡,賣血代表著健康,沒賣過血的連女人都娶不到。
而許三觀正是在農村來的根龍和阿方的鼓勵下賣了人生第一次血,也正是賣的這一次血,讓他娶到了心心念想的許玉蘭。
關於賣血,小說中對此有很荒誕的一些描述:
這水喝多了,人身上的血也會跟著多起來,水會浸到血裡去的…「這水浸到了血裡,人身上的血是不是就淡了?」不能撒尿,這尿一撒出去,那幾碗水就白喝啦,身上的血也少了。」阿方說,「只要牙根還沒酸,這尿肚子就不會破掉。」
他第一次是由於自己的好奇在阿龍的鼓舞下賣血。而賣血之前所做的準備,如喝9碗水,憋尿,讓身體裡的血更多,以賣更多的錢,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許三觀和阿龍兄弟倆每次賣完血後,便在醫院旁邊的飯店要一盤豬肝和2兩黃酒,裝腔作勢增大嗓門:「黃酒溫一溫」,像極了魯迅筆下的孔乙己。
而關於賣血這件事,直到後來大兒子一樂生病,款待二樂的生產隊長以及最後遇到來喜和來順時,他的賣血觀念從來沒有變過。
他對來順兩兄弟說道:
最後那句話千萬不能忘,黃酒一定要溫一溫,說了這句話,別人一聽就知道你們是經常進出飯店的,這句話是最重要的。
初次說這話還是根龍告訴他的,那時候的他肯定想不到多年以後,他竟然也會以這樣的方式去告知下一代的年輕人。
賣血觀念似乎一代傳承著一代,看似愚昧的背後,卻是勞苦大眾們共有的品質:憨厚樸實。
02.許三觀的世俗觀念
許三觀所處的時代造就了他愚昧無知。他的大兒子一樂,因為與他長的不像,就被認為不是親生,即便一樂是多麼的喜歡許三觀,崇拜許三觀,聽從許三觀。
一樂說:「爹,我先把梯子借好了,你再去搬。」
梯子搬來了,許三觀要從梯子爬到屋頂上去,一樂就說:
「爹,我替你扶住梯子。」
一樂是許三觀最看重的兒子,也是他最懂事和體貼的兒子,可當他知道這個養了九年的兒子卻不是自己親生的時候,他的內心是羞恥的。
他賣血娶回家的許玉蘭,讓他做了烏龜不說,還動不動就坐在門檻上,抖落得左鄰右舍人盡皆知。
他的情敵何小勇,睡了他老婆不說,還送他一個兒子,後來兒子惹了大禍,何小勇不但不認不管不顧,還讓許三觀和許玉蘭出盡了醜,丟盡了臉。
在一樂打了方匠的兒子後,許三觀的這種尊嚴變得更為明顯。親情與尊嚴,他選擇了尊嚴,不,準確地說,他是選擇了他所謂的那種平等。
在許玉蘭因為兒子惹禍哭泣的時候,一樂說道:
「媽,你別哭了,我就去找何小勇,叫他爹。」
可他畢竟是個孩子,儘管懂事,可在面對大人之間的這種矛盾時,一樂無可奈何,就連許三觀也是無可奈何。
直至方匠帶著別人來抄家的時候,他也僅僅是許玉蘭的那一份多年積累的家產讓別人拖去。為此,許玉蘭更是罵道:
「世上還有這種人,幫著別人來搬自己家裡的東西,看上去還比別人更賣力。」
其實,許三觀並不恨方匠,他恨的是何大勇,這個睡了他老婆的男人,不僅如此,還生了個兒子。這實在讓他顏面盡失,作為那個時代的底層男人,他總感覺這個是屈辱的,為此他想法設法尋求心理上的平等,他對兒子說道:
你們長大了要替我去報復何小勇。你們認識何小勇的兩個女兒嗎?認識,你們知道何小勇的女兒叫什麼名字嗎?不知道,不知道沒關係,只要能認出來就行。你們記住,等你們長大以後,你們去把何小勇的兩個女兒強姦了。
許三觀是世俗的,世俗的有點讓人可笑,又讓人覺得愚蠢,為了這可笑的尊嚴,為了這流言蜚語。
許三觀的憨厚與「溫情」
賣血是為了娶親,是為了救治重病的兒子,是為了鄭重款待「貴客」,是為了贖回抵押了的物件,是為了不被餓死,是為了生存,但是最終,還是為了愛。
一樂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但他卻待如親生兒子。大饑荒那年,他賣了血,最後還是帶著一樂吃上了熱乎乎的一碗麵。
於許三觀而言,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用自己的血汗錢去養別人的後代。在面對別人的抄家時,看到妻子的哭泣和痛訴,他不是沒有感情:
許三觀的眼淚也譁譁地下來了,他彎下腰坐到了許玉蘭身旁,和許玉蘭一起坐在門檻上,一起嗚嗚地哭起來了。
他是無奈的,可卻是最有溫情的。
01.面對妻子
大革命期間,當妻子被批鬥,兒子不願送飯時,是他每天辛辛苦苦的照顧著妻子。
書中這樣描述道:
許玉蘭用勺子從米飯上面挖下去,看到下面藏了很多肉,許三觀為她做了紅燒肉,她就往嘴裡放了一塊紅燒肉,低著頭繼續咀嚼,許三觀輕聲說:
「這是我偷偷給你做的。兒子們都不知道。」
為了追求平等,他曾和林芬芳做過錯事,可那又能怎樣。我們無法否認他的好,就連許玉蘭這個當事人都無法否認他的好。
我在外面受這麼多罪,回到家裡只有你對我好,我腳站腫了,你倒熱水給我燙腳;我回來晚了,你怕飯菜涼了,就焐在被窩裡;我站在街上,送飯送水的也是你。許三觀,你只要對我好,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家人之間的相互依偎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無論遇到什麼困難,只要想到仍然有人在背後支持著愛著自己,那便是最大的幸福了,至少,此刻許玉蘭是幸福的。
02.面對一樂
何小勇是他的情敵,但這都是以前的事了。在面對出了車禍的何小勇時,他仍然心懷善意,記得他對一樂說道:
何小勇的事,我答應人家了,就要做到。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你們看到了吧,這臉上的血是用刀劃出來的,從今往後,你們……」
他又指指何小勇的女人,「還有你,你們中間有誰敢再說一樂不是我親生兒子,我就和誰動刀子。」
他的兒子一樂,先是把鐵匠兒子腦袋打破,闖下大禍,後來又因一場大病,兩次陷許三觀於不得不賣血的境地。
其實無論哪一次,如果不是他自己自願,沒有人能以任何理由逼迫他。
他是愛著一樂的,從始至終都是如此,愛還是戰勝了那可笑的尊嚴。
而這份善意也同樣匯回報在了一樂身上,在一樂下鄉得了肝炎重病時,拿錢最多的仍然是何小勇的妻子和兩個女兒。
一路賣血到上海的許三觀,趴在碼頭,一大碗一大碗往肚子裡灌著冰冷刺骨的河水。為救大兒子一樂,3個月連續賣血3次,被送進醫院,差點失去性命。
性命於他而言算得了什麼呢,父母的愛永遠是最無私的,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人能夠讓人不惜性命的去保護,那恐怕也只有家人了。
我快活到五十歲了,做人是什麼滋味,我也全知道了,我就是死了也可以說是賺了。我兒子才只有二十一歲,他還沒有好好做人呢,他連個女人都沒有娶,他還沒有做過人,他要是死了,那就太吃虧了……
許三觀的悲,來自於他自身的善和他對非親生兒子一樂無可救藥的愛。因此他才會豁出命賣血來救一樂的命。是他心中的大愛超過了世俗的愛恨情仇,超過了一切。
尋常百姓的一生,或許稱不上驚天地泣鬼神,但只要每個人用盡全力活過一場,對自己,都將是精彩而無悔的吧。
人生的大悲大難,只要活著,咬緊牙,堅持住,總會過去。無論是《活著》中的富貴,還是《許三觀賣血記》中的許三觀,他們都演繹了生命的不屈與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