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是我所敬仰的作家。好多年前,我厭倦了數學系的枯燥和大學生活的無聊,作為一種高雅的消遣手段,漫無目的地翻閱了莫言、格非、蘇童、池莉、鐵凝、賈平凹、裘山山、張抗抗等一大批優秀小說家的文本。浪費了青春的同時,也為後來提筆塗鴉一些所謂的詩歌繼續浪費生命而埋下了伏筆。
《活著》是餘華的一部長篇小說,據說是他的代表作。餘華也憑藉此獲得了廣泛的文學聲譽和義大利格林扎納·卡佛文學獎,當然這些「事實」是我後來才了解到的——大學畢業後我幾乎很少再去翻閱小說了——我武斷地認為,再沒有比上世紀九十年代湧現的那樣好的小說了。
這篇小說的主人公徐福貴,是民國時期的一個地主家的少爺,年輕時放蕩嗜賭,最終敗盡祖上積累的家財。父親因此被氣死。福貴一家隨之淪落為佃農,後又被國軍抓壯丁捲入國共內戰。隨著內戰、三反五反,大躍進,文化大革命等社會變革,他的人生和家庭也不斷經受著苦難,所有親人都先後離他而去,僅剩下年老的他和一頭老牛相依為命。這部小說成書於一九九二年九月,我亦久聞其名,然則總沒有時間和興趣去閱讀。而近期肆虐的肺炎疫情使我宅在家,適才覓得這樣一個閱讀的機會。
01簡潔的敘述風格。
「我比現在年輕十歲的時候。獲得了一個遊手好閒的職業,去鄉間收集民間歌謠。那一年的整個夏天,我如同一隻亂飛的麻雀,遊蕩在知了和陽光充斥的農村……」,這種簡潔、跳動、富有韻律的敘述,讓人馬上想到了海明威——那個「電報體」老頭的文風;而開篇長達三千多字,不厭其煩的、甚至有點沉悶的事件背景敘述,讓人又感受到了十九世紀歐美長篇文學的一貫寫作套路;當讀至「這位老人後來和我一起坐在了那棵茂盛的樹下,在那個充滿陽光的下午,他向我講述了自己」時,敘述者退至幕後,把舞臺交給了主人公福貴,這種悠長的寫作方式,馬上又讓人聯想起《一千零一夜》中講故事的噱頭味道……
所以我認為(或者揣測),這部小說借鑑了歐美文學的敘述風格,或者說,餘華藉此敘述風格在向歐美優秀文學靠攏和致敬。
02彌散的象徵意義。
我在哪裡讀到過餘華的「地主」素材的小說?那個老爺蹲在糞缸上的場景為何這般似曾相識?極力在大腦中搜尋,終於想起來他的另一篇小說——《一個地主的死》,在百度中搜尋,得以應證。幾乎同樣的場景被複製了過來,兩個「老爺」的結局也非常一致——都從糞缸上栽下來——死了。把「老爺」的歸宿安置在糞缸旁邊,除了巨大的諷刺意味在裡邊之外,當然還有一種隱蔽的象徵意義。
而在故事中穿插始終的另一個場景則是,年老的福貴坐在「茂盛」的林木下,向一個城裡來搜集民謠的年輕人講述家族的衰敗史和個人的生活史,一頭耕地的老牛靜立在他們的旁邊。這頭老牛的形象,隱約閃爍著福貴後半生的影子,成為個人生命的象徵和隱喻,而那多次一閃而過「民謠」,也不可辯駁地成為人類文化積累的象徵符號。
當然,令我們深思的還有,小說中聆聽故事和審視大地的「我」,又象徵了一些什麼呢?
03深沉的悲憫情懷。
繼續閱讀,我被接下來故事嚇了一跳,這是一部「殘忍」的小說。雖然小說的篇名叫《活著》,其實它一直圍繞著「死」在做文章——老爺死了,娘死了,兒子死了,女兒死了,老婆死了,女婿死了……就連那取名「苦根」的孫子,也殘忍地離開了福貴。簡直就是一部名副其實的《悲慘世界》。餘華以牙醫的刀法,把命運的不可駕馭、苦難一一解剖給讀者看,從而凸顯「活著」的指向和意義。
這部小說自始至終瀰漫的悲劇色彩,又讓人聯想到了美籍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賽尼(Khaled Hosseini)的《追風箏的人》,在社會動蕩不安(自奴隸制產生以來,這種動蕩不安一直存在和持續)背景下,人在命運的坎坷之中不停掙扎……
在閱讀的過程中,我被迫多次停下來,一遍遍思索:作者的心為什麼如此之狠?然而細細揣摩,這種「殘忍」的敘述的背後,作者實則隱藏著一種巨大的深刻的悲憫情懷和責問——那就是,身處生活旋渦中的福貴們悲慘的遭遇,是否能夠喚醒人類人性中深沉的善良?
冷靜的敘述,彰顯了一種更為強大的情感力量。彌散的象徵意義,「向我們昭示了跨越時空的人類永恆的自我求證意識」(劉欣.論海明威《老人與海》的哲學意蘊)。而深沉的悲憫情懷,一遍遍、一次次扣問和呼喚著人性中深沉的善良……
我一邊閱讀,一邊消耗著一屜溫馨的抽紙,同時用尷尬的表情躲閃著家人們關切的目光。
合上書卷,我馬上產生了寫點什麼的衝動——在這疫情蔓延的特殊時期,閱讀此書,或許會收穫一份冷靜,增加幾許抗擊當前災難的決心和信心。
原 創:蘇拉文字坊
編 輯:蘇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