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無花的薔薇|魯迅|晨報副刊|徐志摩|羅曼羅蘭|陳西瀅|蔡元培

2020-12-03 騰訊網

又是 Schopenhauer 先生的話──

「無刺的薔薇是沒有的。──然而沒有薔薇的刺卻很多。」題目改變了一點,較為好看了。

「無花的薔薇」也還是愛好看。

去年,不知怎的這位勗本華爾先生忽然合於我們國度裡的紳士們的脾胃了,便拉扯了他的一點《女人論》;我也就夾七夾八地來稱引了好幾回,可惜都是刺,失了薔薇,實在大煞風景,對不起紳士們。

記得幼小時候看過一齣戲,名目忘卻了,一家正在結婚,而勾魂的無常鬼已到,夾在婚儀中間,一同拜堂,一同進房,一同坐床……實在大煞風景,我希望我還不至於這樣。

有人說我是「放冷箭者」。

我對於「放冷箭」的解釋,頗有些和他們一流不同,是說有人受傷,而不知這箭從什麼地方射出。所謂「流言」者,庶幾近之。但是我,卻明明站在這裡。

但是我,有時雖射而不說明靶子是誰,這是因為初無「與眾共棄」之心,只要該靶子獨自知道,知道有了洞,再不要麵皮鼓得急繃繃,我的事就完了。

蔡孑民先生一到上海,《晨報》就據國聞社電報鄭重地發表他的談話,而且加以按語,以為「當為歷年潛心研究與冷眼觀察之結果,大足詔示國人,且為知識階級所注意也。」

我很疑心那是胡適之先生的談話,國聞社的電碼有些錯誤了。

豫言者,即先覺,每為故國所不容,也每受同時人的迫害,大人物也時常這樣。他要得人們的恭維讚嘆時,必須死掉,或者沉默,或者不在面前。

總而言之,第一要難於質證。

如果孔丘,釋迦,耶穌基督還活著,那些教徒難免要恐慌。對於他們的行為,真不知道教主先生要怎樣慨嘆。

所以,如果活著,只得迫害他。

待到偉大的人物成為化石,人們都稱他偉人時,他已經變了傀儡了。

有一流人之所謂偉大與渺小,是指他可給自己利用的效果的大小而言。

法國羅曼羅蘭先生今年滿六十歲了。晨報社為此徵文徐志摩先生於介紹之餘,發感慨道:「……但如其有人拿一些時行的口號,什麼打倒帝國主義等等,或是分裂與猜忌的現象,去報告羅蘭先生說這是新中國,我再也不能預料他的感想了。」(《晨副》一二九九)

他住得遠,我們一時無從質證,莫非從「詩哲」的眼光看來,羅蘭先生的意思,是以為新中國應該歡迎帝國主義的麼?

「詩哲」又到西湖看梅花去了,一時也無從質證。不知孤山的古梅,著花也未,可也在那裡反對中國人「打倒帝國主義」?

志摩先生曰:「我很少誇獎人的。但西瀅就他學法郎士的文章說,我敢說,已經當得起一句天津話:『有根』了。」而且「像西瀅這樣,在我看來,才當得起『學者』的名詞。」(《晨副》一四二三)

西瀅教授曰:「中國的新文學運動,方在萌芽,可是稍有貢獻的人,如胡適之,徐志摩,郭沫若,鬱達夫,丁西林,周氏兄弟等等都是曾經研究過他國文學的人。尤其是志摩他非但在思想方面,就是在體制方面,他的詩及散文,都已經有一種中國文學裡從來不曾有過的風格。」(《現代》六三)

雖然抄得麻煩,但中國現今「有根」的「學者」和「尤其」的思想家及文人,總算已經互相選出了。

志摩先生曰:「魯迅先生的作品,說來大不敬得很,我拜讀過很少,就只《吶喊》集裡兩三篇小說,以及新近因為有人尊他是中國的尼採他的《熱風》集裡的幾頁。他平常零星的東西,我即使看也等於白看,沒有看進去或是沒有看懂。」(《晨副》一四三三)

西瀅教授曰:「魯迅先生一下筆就構陷人家的罪狀。……

可是他的文章,我看過了就放進了應該去的地方──說句體己話,我覺得它們就不應該從那裡出來──手邊卻沒有。」(同上)

雖然抄得麻煩,但我總算已經被中國現在「有根」的「學者」和「尤其」的思想家及文人協力踏倒了。

但我願奉還「曾經研究過他國文學」的榮名。「周氏兄弟」之一,一定又是我了。我何嘗研究過什麼呢,做學生時候看幾本外國小說和文人傳記,就能算「研究過他國文學」麼?

該教授──恕我打一句「官話」──說過,我笑別人稱他們為「文士」,而不笑「某報天天鼓吹」我是「思想界的權威者」。現在不了,不但笑,簡直唾棄它。

其實呢,被毀則報,被譽則默,正是人情之常。誰能說人的左頰既受愛人接吻而不作一聲,就得援此為例,必須默默地將右頰給仇人咬一口呢?

我這回的竟不要那些西瀅教授所頒賞陪襯的榮名,「說句體己話」罷,實在是不得已。我的同鄉不是有「刑名師爺」的麼?他們都知道,有些東西,為要顯示他傷害你的時候的公正,在不相干的地方就稱讚你幾句,似乎有賞有罰,使別人看去,很像無私……。

「帶住!」又要「構陷人家的罪狀」了。只是這一點,就已經夠使人「即使看也等於白看」,或者「看過了就放進了應該去的地方」了。

二月二十七日

【注釋】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六年三月八日《語絲》周刊第六十九期。後收入《華蓋集續編》

Schopenhauer:叔本華。這裡的引文據一九一六年德文版《叔本華全集》第六卷《比喻·隱喻和寓言》,可譯為:「沒有無刺的薔薇。──但不是薔薇的刺卻很多。」

《女人論》:即《婦人論》,叔本華誣衊婦女的一篇文章。

「放冷箭者」:陳西瀅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報副刊》發表的《致志摩》中攻擊魯迅說:「他沒有一篇文章裡不放幾枝冷箭」。

蔡孑民(1868—1940) 蔡元培,字鶴卿,號孑民,浙江紹興人,前清進士,近代教育家。早年與章太炎等組織光復會,後又參加同盟會。曾任北洋政府教育總長、北京大學校長、國民黨政府中央研究院院長等職;「五四」時期,他贊成和支持新文化運動。一九二六年二月三日,他由歐洲回抵上海,對國聞社記者發表關於國內政治教育等問題的談話,說「對政制贊可聯省自治。對學生界現象極不滿。謂現實問題,固應解決,尤須有人埋頭研究,以規將來」等等(見一九二六年二月五日北京《晨報》),這與胡適的主張相似,魯迅因而表示反對;這裡說「疑心那是胡適之先生的談話」,是對蔡的一種比較委婉的批評。

此段引自徐志摩在一九二五年十月三十一日《晨報副刊》發表的《羅曼羅蘭》一文。文中說加爾各答大學教授卡立大斯拉格(Kaliadas Nag)「專為法國羅曼羅蘭明年六十整壽徵文」寫信給他,說「羅曼羅蘭先生自己極想望從『新中國』聽到他思想的迴響」。

此段引自徐志摩在一九二六年一月十三日《晨報副刊》發表的《「閒話」引出來的閒話》。

此段引自陳西瀅在《現代評論》第三卷第六十三期(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日)發表的《閒話》。

此段引自徐志摩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報副刊》發表的《關於下面一束通信告讀者們》。

此段引自陳西瀅的《致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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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迅是婦孺皆知的民國時期的文學家,他的小說曾經在中小學教材裡多次出現。如今,魯迅的小說也逐漸退出了大家視野。很多人讀魯迅的小說,都感覺理解魯迅的小說比較困難,這大概是因為時過境遷,要理解魯迅在寫些什麼確實有點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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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徐志摩寫了一封情書,陸小曼看後肉麻得不行,還被魯迅嘲諷了一番
    他與陸小曼兩人之間的膩膩歪歪更是當時就被許多人所「吐槽」,徐志摩為陸小曼寫的情詩,更是讓後人都直呼「沒眼看」。而端正肅穆的魯迅先生更是對這種吟風弄月的肉麻調調大加諷刺。徐志摩的桃花史徐志摩也算是個桃花運旺盛的人,民國有名的幾大美女都與他有絲絲縷縷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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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採用的是連載方式,從12月4日開始在當時頗有盛名的《晨報》副刊上連載,一直到1922年2月才連載完。連載完後,當時的評論家們便大量的撰寫對《阿Q正傳》的評論文章了。當然,評論者幾乎都是對魯迅先生的讚美之詞。在魯迅的才華得到社會的認可之時,人們對於周家是很羨慕的。魯迅姓周,原名周樹人,他還有二個弟弟,其中大弟弟叫周作人,小弟弟叫周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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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徐志摩要的只是自己的信仰和追求,其它的事情都會被他視為障礙。徐志摩和陸小曼在北京交際場相識相愛,只是,後來他的這一段婚姻,過的並不自在。雖然,愛情是美味的,但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沒有了麵包的愛情,一樣是會飢餓的。第二位,魯迅。相比於徐志摩,魯迅的個人生活要低調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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