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行音樂的發源地美國,有一所聞名遐邇的現代音樂學院——伯克利音樂學院。
眾所周知,這裡是爵士樂和搖滾樂的天堂,但也曾培養出兩位好萊塢著名電影配樂家:一位是《阿甘正傳》和《復仇者聯盟》的配樂者阿蘭·史維斯查,另一位則是本文的主角——因《魔戒》配樂而譽滿全球的加拿大人霍華德·肖(Howard Shore)。
事實上,他們在進入伯克利音樂學院時,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成為一名電影配樂家。
從搖滾樂走向大銀幕
從伯克利畢業後不久,霍華德·肖和許多同學一樣,開啟了自己的樂隊生涯。他加入一支名叫「燈塔」的搖滾樂隊。幾年後,他轉入電視行業,開始為一些電視節目做音樂指導。
人們很難將肖的早期經歷與他後來的電影音樂創作生涯聯繫起來。直到1978年,肖的事業軌跡迎來了一次重大轉折。
機緣巧合下,他為一部加拿大小成本影片《瞬死的愛人》(I Miss You,Hugs and Kisses)創作了配樂。這次看似不起眼的經歷,卻引起了他的加拿大同鄉、導演大衛·柯南伯格(David Cronenberg)的注意。
有趣的是,肖從小就認識柯南伯格,兩人曾經是鄰居,青少年時期的肖經常看見比他大幾歲的柯南伯格整天騎著摩託車、扛著攝像機到處拍片子。如今再次相見,自然是一拍即合,於是,這對加拿大同鄉便以《奪命怪胎》(The Brood)開啟了漫長的合作之旅。
隨後的二十幾年裡,除了《死亡地帶》以外,他為柯南伯格的所有影片創作了配樂,包括《錄影帶謀殺案》(Videodrome,1983)、《變蠅人》(The Fly,1986)、《死去的孿生子》(Dead Ringers,1988)、《裸體午餐》(Naked Lunch,1991)、《蝴蝶君》(Mr. Butterfly,1993)、《欲望號快車》(Crash,1996)、《感官遊戲》(eXistenZ,1999)、《蜘蛛》(Spider,2002)、《暴力史》(A History of Violence,2005)和《巨塔殺機》(Eastern Promises,2007)。
柯南伯格是國際影壇著名的驚悚片導演,他的每部作品幾乎都離不開對恐懼和欲望的訴說,肖的配樂風格也深受其影響。進入電影行業的最初幾年,他創作了大量的驚悚片配樂,這種風格類型也一直伴隨著他的整個創作生涯。
對此,美國媒體曾這樣評價道:
為低成本的驚悚片配樂,往往很難分清幻想與現實的邊界。這些影片通常都會為藝術家們提供許多複雜的自由權,尤其是作曲家。在某一段時間裡,肖習慣於沉浸在一種試驗性的氛圍中,刻意嘗試不同的作曲技術。在傳統管弦樂裡,他經常融合進特定時代的曲式風格和世界音樂、電子音樂甚至模擬音效。這位作曲家常常有一種本能的創作壓力,總是能夠得出非常有吸引力的結論,然後用先進的手法去處理那些柯南伯格的電影。
不過,驚悚片配樂終究顯得過於小眾。許多配樂名家在以小成本驚悚片配樂出道後,大多轉型為動作片、劇情片和商業大片配樂,以謀求更大的發展空間。但霍華德·肖卻完全憑藉驚悚片配樂逐漸走向了主流世界。
《沉默的羔羊》:難以超越的經典
1991年,導演喬納森·戴米(Jonathan Demme)將肖帶進了另一個世界,與柯南伯格式的犀利與張狂不同,《沉默的羔羊》顯得「樸實」與「溫順」了不少。本片之所以成為經典,在於對恐怖氣氛的營造更加符合主流審美。肖也嘗試了一種全新的配樂語言,藉由這部電影開始為更多人所熟知。
國內著名音效後期合成師房喆楠曾在《不沉默的音符與沉默的羔羊》一文中這樣寫道:「整部配樂充斥著壓抑的悲愁,幾乎沒有一個旋律清晰、能夠哼唱的主題,就像女主人公斯塔林那不願喚起的記憶。儘管大多數的樂段聽起來紛繁蕪雜,卻處處散發著暗色調的光彩……讓平實的畫面變得耐人尋味,滲透出逼人的戲劇張力。」
值得注意的是,肖在創作過程中運用了一種十分獨特的手法來加強音樂表現力。對此,房喆楠寫道:
他通過計算機器材收錄了大量的、種類不同的鯨魚在深水中的鳴叫聲,然後把聲音速度放慢。在後期製作時混錄到配樂之中。不時地穿插浮現,樂聲高揚,鯨叫也隨之上升,樂聲轉微,鯨叫聲也悠然婉轉,在原本就很難解讀的音樂中烘託出更深層次的聲音幻境。挖空心思地蠶食觀眾的心理防線,抽絲剝繭之下,人類與生俱來的不安全感就徹底宣告復活。
這種極富想像力的音效探索讓人不禁想起拉羅·施夫林,不過,施夫林更喜歡將科技音效單獨抽離出來營造氛圍,音效與音樂往往是分離的。而肖在該作中的嘗試則更加令人稱讚,他模糊了音效與音樂本身的界限,通過一系列複雜的後期處理使二者完美融合,達到了一種嶄新的表達效果。
沉默,對於電影音樂而言至關重要,尤其對於驚悚片而言,音樂在何時起,何時終,走停間的巧妙轉化,都是烘託影片氣氛的關鍵因素。在漢尼拔逃脫的那場戲裡,肖巧妙地將內斂含蓄的哥德堡變奏曲、激烈交鋒的弦樂聲部以及步步逼近的定音鼓點融合在一起,交替行進。隨後,音樂又巧妙地隱遁起來,短暫的沉默讓音樂的重現充滿了震懾人心的效果。
毫無疑問,《沉默的羔羊》不同於那些通過怪異音響來引起觀眾緊張情緒的配樂風格,而是層層遞進、抽絲剝繭、細緻入微地挖掘人物的心理狀態,使得這部配樂成為自赫爾曼以後,心理驚悚片配樂中難得一見的典範之作。
《沉默的羔羊》之後,霍華德·肖繼續在驚悚片裡打轉。這些作品大多帶有陰暗壓抑的氣質,也正因為如此,在很多人眼裡,這位配樂家依然缺少「巨匠風採」。
世紀之交的那幾年,除了繼續與柯南伯格合作以外,他接手的著名驚悚片配樂還包括大衛·芬奇(David Fincher)的《七宗罪》(Seven)、《戰慄空間》(Panic Room),以及《入侵腦細胞》(The Cell)等等。
儘管好萊塢的商業電影對於配樂風格有著較為嚴格的限制,但美國媒體卻評價說:「他的配樂裡始終伴隨著明顯的自由感。」在循規蹈矩的電影工業體系裡,肖依舊能夠譜寫出富有獨創性的樂章。
儘管驚悚片配樂是他最重要的創作領域,但自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他依舊創作過一些風格迥異的作品。比如《窈窕奶爸》(Mrs. Doubtfire)、《費城故事》(Philadelphia)、《貓狗大戰》(Cats & Dogs)以及蒂姆·波頓的《艾德·伍德》等等。
《魔戒》:史詩配樂的巔峰
進入21世紀後,霍華德·肖迎來了也許是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機遇:為魔幻巨作《魔戒》擔綱配樂。
《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開拍之初,影迷們推測該片很有可能將由約翰·威廉士或者詹姆斯·霍納這樣的大腕來掌管音樂。但彼得·傑克遜卻出人意料地選擇了肖。
沒有人知道傑克遜為什麼會看上這個常年在小成本驚悚片裡打轉的加拿大人,從過往的創作經歷來看,《魔戒》完全不是肖所擅長的題材風格。只要稍微留意柯南伯格的電影便會發現,在那些強烈的視覺印象和怪誕陰森的故事情節中,肖的音樂只是充當著若隱若現的背景而已。相比之下,《魔戒》裡的音樂分量更重,並且承擔著完全不同的功能。這要求肖必須創作出更為飽滿而富有力量的配樂。
為了更好地表現這部魔幻史詩巨片,肖大膽放棄了好萊塢配樂家慣用的創作模式,即按照電影畫面來創作音樂。而是以託爾金的原著小說為基礎來尋找靈感。他曾這樣解釋《魔戒》的音樂創作:
一直以來,我為《魔戒》系列創作的樂章,通常都會表現三四十個主題,這些主題都是託爾金的小說所反映出來的。託爾金用了40年的時間來寫《魔戒》,所以這個故事本身就有許多深層次的內容,而我只能花三年的時間用音樂來詮釋這一切,把這部作品的原始韻味忠實地反映出來。
在第一部《魔戒再現》中,肖為整個史詩系列奠定了音樂風格,他為片中的霍比特人創作了凱爾特風格的音樂主題,並且在一些需要強烈渲染的地方加入了神聖的唱詩班和龐大的歌劇風格。隨後的《雙塔奇兵》和《王者歸來》同樣延續了雄渾壯闊的氣勢,除了核心動機以外,至少有95%的樂段都是全新的素材。
《魔戒》三部曲的原聲音樂獲得了巨大成功,其經典程度已無須贅述。它將霍華德·肖的職業生涯推向了巔峰。後來他又與彼得·傑克遜合作了《金剛》和《霍比特人》三部曲,但已無法重現《魔戒》時代的輝煌。
如果以獎項和影響力作為評價標準,肖無疑是大器晚成的配樂家,直到56歲時,才憑藉《魔戒》第一次斬獲奧斯卡金像獎。
《魔戒》之風剛過,肖又與另一名偉大的導演——馬丁·斯科塞斯開啟了合作歷程。後來,他陸續為斯科塞斯的《紐約黑幫》(Gangs of New York)、《飛行家》(The Aviator)、《無間行者》(The Departed)以及《雨果》(Hugo)操刀配樂。
除了《霍比特人》系列,以及馬丁·斯科塞斯的電影配樂,他在後《魔戒》時代留下的重要作品,至少還包括《虐童疑雲》(Doubt)和《暮光之城:月食》(The Twilight Saga: Eclipse)。
《霍比特人》之後的這些年裡,肖的創作數量銳減,只為幾部反映社會現實題材的小眾劇情片創作過音樂。而除了《沉默的羔羊》等少數幾部作品之外,他最輝煌的創作生涯,幾乎完全獻給了柯南伯格、彼得·傑克遜和馬丁·斯科塞斯這三位傑出的導演。
這位早年的搖滾樂手,最終成為了好萊塢殿堂級的配樂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