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古探幽磴山行之 許瀚詩碑

2020-12-10 教師考試苑

2020年歲末,一年之華時已望望然。

「獨自莫憑欄」,古人的告誡不無道理。

臨窗遠眺,遠山含愁黛凝眉。時令所致,芳華搖落、草木凋零,感懷芳塵如煙、舊事如夢,怎不叫人心生悒悒。

於是,友人的邀約應時宜而至:「明日去磴山尋訪許瀚詩碑」。心被這份雅意左右,豁然開朗起來。

久攖世網,備受喧闐之擾,何不去縱情山水,盡享湖光山色之樂呢?

更何況對於許瀚,慕名已久,之前曾三度赴磴山探尋其詩碑卻均以無嚮導而半路折回無功而返,此番出遊,也算是一舉兩得,了卻夙願了。

次日,欣欣然赴約。

在山腳下的「黃海九寨溝風景管理處」寒暄片刻,出門時已是寒雨瀟瀟,唯有藉助車子登山了。

山勢陡峭而險峻,僅能容下四個車輪的道路百折千回,呈無數個「S」狀,我們的代步工具,儼然在峭壁上逶迤前行的壁虎。

目光無意中投向窗外,原來已置身西峰峰巒,初登山時的大道,已成小蹊,行人則如蟻行。

幾番顛簸之後,車停了。

「這就是許瀚詩碑」。同行的景區管理人員介紹。

不遠處,一處亭臺巋然立於西峰峰頂,亭下,兩塊詩碑毗鄰而立。

原來,眾裡尋「它」千百度而未果的詩碑就在眼前,難怪世人常說:無限風光在險峰。之前的尋而不遇也有了正解。

「羨君堪作王家瑞,愧我徒為食祿臣。不是未酬憂國恨,願披蓑笠結東鄰。」 許瀚詩碑面西而立,內容是書錄明朝楊繼盛的詩,下具「同治二年三月許瀚書,丁艮善勒石。」整個碑高為 1.5米,寬0.6米。細細研讀詩碑,恍惚間竟有似曾相識之感。

楊繼盛(1516―1555),明嘉靖進士,後起用為刑部員外郎、兵部武選司,上疏彈劾嚴嵩十大罪。明世宗怒,下詔處死。

中國歷史上,楊繼盛,絕對是一位名垂千古的人物,我們早已熟知的「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即出自楊繼盛之手,楊繼盛也用他的一生,詮釋了這副聯的含義。

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楊繼盛以《請誅賊臣疏》彈劾嚴嵩,歷數嚴嵩「五奸十大罪」,嚴嵩假傳聖旨,將楊繼盛投入死囚牢。廷杖一百,有人送與蚺蛇膽一具,說是可解血毒,楊繼盛拒絕,曰:「椒山自有膽,何必蚺蛇哉!」楊繼盛自行割下身上的三斤腐肉,割斷筋二條,受盡三年獄中折磨。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十月初一,嚴嵩授意刑部尚書何鰲,將繼盛與閩浙總督張經、浙江巡撫李天寵、蘇松副總兵湯克寬等九人處決,棄屍於市,臨刑有詩曰:「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於後人補!」  

傳說,楊繼盛因抨擊奸臣嚴嵩,結果遭嚴嵩壓抑。後調往京師,路經當時地處南北二京通道的上元村,住在磴山附近的王家店裡,蒙店家王家瑞盛情款待,兩人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楊繼盛寫下了上面的詩句。

「不是未酬憂國恨,願披蓑笠結東鄰。」一百多年後讀來,仍能感受到楊繼盛於奸佞當道、宦海浮沉中憂國憂民的濟世情懷。

十餘年前第一次聽聞許瀚的名字,並無多少印象。後來在網上看到拍賣許瀚的書法作品,果然豐滿端莊,遒勁雄健。原來許瀚是我們山東日照人,不僅是一位書法大家,更是傑出的樸學家、校勘學家、金石學家和方志學家。

身為日照人,卻對這位本土名士知之甚少,何異於魯迅說的「美國人不知道華盛頓,法國人不知道拿破崙」呢,不禁暗暗為自己的孤陋寡聞汗顏。

後來從磴山風景管理處趙主任處借得袁行雲著《許瀚年譜》、編校《攀古小廬全集》,及崔巍整理的《許瀚日記》,如獲至寶,對許瀚的生平也算了解了個大概。

袁行雲先生可謂是研究許瀚的大家,現行出版的有關許瀚的著作中,多為袁先生所整理、編著。當年,袁先生為了搜集整理許瀚諸多散佚文稿,多方尋求,費盡周折,1978年,還專程來山東省博物館查閱許瀚遺文。他嘔心瀝血為我們留下的相關著述,成為我們今天了解許瀚的重要窗口。

關於許瀚,早在王獻唐任山東省省立圖書館館長之時,就曾銳意收羅鄉邦文獻,多方蒐求許瀚著述、遺稿,並立意出版許瀚全集。無奈許瀚遺作散佚較多,這一心願終未能實現。

然而,歷史有時候喜歡與人玩捉迷藏。

1984年,山東省博物館資料室搬遷,工作人員在整理舊書箱時,發現了十二冊毛邊抄本,前後無次第,較為凌亂。文稿為海西閣所錄。海西閣,乃山東黃縣王守訓堂號。王守訓為光緒十二年進士,曾掌教登州瀛洲書院,王守訓生平喜藏書,曾聚書六七十萬卷。王守訓所錄十二冊手稿,雖未具著者名諱,但工作人員閱讀後驚喜地發現:竟然是許瀚遺著。

遙想當年,王獻唐先生與袁行雲先生均曾與這些書稿近在咫尺,卻均失之交臂,不能不讓人一聲嘆息。

1994年,經過近六年的努力,山東省博物館崔巍將許瀚日記校注完畢,並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藉《許瀚日記》等著述,我們終於有幸近走近這位大學問家。

許瀚(1797-1866),字印林,一字元瀚,室名「攀古小廬」。日照市虎山鄉河塢村人。清道光乙未(1835年)科舉人。清代傑出的樸學家、校勘學家、金石學家、方志學家和大書法家。其著作主要有《攀古小廬文》、《說文解字義證》、《捃古錄》、《韓詩外傳勘錄》、《別雅訂》五卷、《印林遺著》、《經說》、《經韻》等等;曾校錄《康熙字典》、《爾雅註疏》、《經傳考證》、《說文解字》三十卷;抄校《說文校本》等。

許瀚可謂出身於書香世家。

魯一同《許肅齋先生八十壽敘》:「數十年來海內談者協然知有山左許氏瀚之學,而不知其得力於家庭之際蓋如此。」

許瀚的曾祖父許重行,為太學生;祖父許賁,庠生;許瀚的父親許致和,字賡堂,一字肅齋,許致和一生雖四處以教書謀生,卻也是位飽學之士。

據載,許致和「少苦貧,嗜讀,賞牧犢巖隴間,手一卷,誦書弗輟。一日,失牛,家人大恚;由是益攻苦,晏寢早起,鄰人夜與作,每以書聲為候。其後致和公廩於庠,因養病親計,遂廢科舉,以謀館為業,而好古劬書,耄而益勤,著《說詩循序》、《學庸總義》等。」

許瀚《家祭文》:「不孝廿五,吾父仍挈之舌耕,或勸使別就館。父雲恐不孝放佚自便也。又以吾祖老病,可更翻歸省也。實則不孝幼失恃,如慈母之保抱攜持,不忍遽去諸懷耳。」

許瀚年少喪母,父親對他自然憐愛有加,且寄予了厚望。許瀚亦曾自書銘云:「材本瑾瑜,成由剞劂,天下名聞,幹潭一月。人羨剖符。營營不已。我擅雕蟲,累累可喜。」可謂躊躇滿志。

「嘉慶八年,館柳古莊,不孝瀚,初隨侍入學。」時年許瀚方7歲。

許瀚7歲便離家隨父四處謀館,耳濡目染,飽讀詩書,又曾從高郵王念孫、王沂之父子受學,兼得山東學政何凌漢賞識薦引,從何凌漢、何紹基父子校文江浙。可以說,許瀚的學術成就,除得益於其父訓導,受其師友的影響頗大。

自道光十一年至道光十九年間,許瀚歷隨何凌漢、陳用光、吳文鎔、潘錫恩等學署校文,足跡遍及浙江省、河北省各州府縣鄉,因而得以結識各地著名學者文人,也為其研讀公私藏書珍本提供了諸多寶貴機會。在良師益友中薰陶,經常奇文共賞,疑義與析,為其日後的學術建樹奠定了基礎。

道光二年,許瀚赴山東費縣東墠,子承父業以授讀為生,開始了他長達一生的課館生涯。

許瀚的一生,交遊甚廣,與何凌漢、何紹基、何紹業、王筠、苗夔、張穆、俞正燮等、龔自珍、吳式芬等學問大家和名士均來往甚密,結下了深厚的情誼,這當然緣於許瀚的高潔品質與博學多才。

張際亮《許賡堂六十壽序》云:「山東為聖人之鄉,自孔子後至今二千年,士之行誼文學不衰。餘在京師四年,見其來遊於此者,多質直而秀良,日照許君其尤也。君興餘為拔貢同年生,校錄武英殿,公卿間多有知者。餘久交君,每自顧不及遠甚。」

何紹基在《六君子磚合本》中為許瀚題詩云:「印林君子性,神實心志虛。靜與天地徙,動以古為輿。氣類鬱相感,蘭蕙宛相於······古人千裡外,山海渺雙魚。惟應六君子,消搖同古初。」

值得一提的,還有許瀚與高均儒的交往。高均儒,稟性狷介,見文士蕩行檢者則絕之如仇,人苦其難近。就是這麼一個對人要求嚴苛常人難以接近的人,卻與許瀚結下了深厚的友情,許瀚晚年時,高均儒為其刻印著述《攀古小廬》,並一直書信不絕。藉此可見許瀚的人格魅力。

許瀚秉承高郵王念孫、王引之父子嚴謹、縝密的治學方法,即使在飄蕩不定的校文生涯中,亦能手不釋卷、筆不停批。因而在四十歲左右,即已斐聲海內,成為道光、鹹豐年間著名的樸學家、校勘學家、文字音韻學家、金石考據學家和書法家。

許瀚通曉古文字和古聲韻,並以此為工具,研究古代群籍。據載:《說文》大家王筠經常向他討教,著名學者丁晏作詩稱「六經鈴鍵唯小學,印林吾友無與倫。」可見許瀚在文字訓詁方面的造詣可謂同儕難及,備受推崇。

自道光十一年應何凌漢之召赴浙江學署校文始,經許瀚襄校助刊之書,不下數十百種。龔自珍曾於道光十九年(1839年)四月二十三日出都時贈許瀚云:「北方學者君第一,江北所聞君畢聞。土厚水深詞氣重,煩君他日定吾文。」

此外,著名學者王懷祖、朱彬、潘德輿、汪容甫、潘錫恩,以及山左學者桂馥、吳式芬、翟雲升、許鴻磐、丁艮善、丁以此等人著述,皆曾經其細勘詳校。尤以王筠所撰《說文釋例》、《說文校句》、《正字略》,吳式芬撰《封泥考略,翟雲升撰《隸篇》等書,其中許多詞條,為採納許瀚之說,可見許瀚的權威性。

舊時金石學家,雖「金石」並稱,實則是研究碑帖者居多,多不諳金文。許瀚是名符其實的金石學家。《攀古小廬雜著》和吳式芬《捃古錄金文》所載,他有題跋考釋170餘篇,對古器的真偽、名稱、款識、稱謂、文例、釋詞,都有深入的研究。

許瀚一生勤奮好學,並且愛書成癖,研究碑帖成痴。《涉江採珍錄》和《錫朋錄》系許瀚在道光十一二年在浙江學署校文時所寫,其中所購書籍、金石、碑帖均有數百種。即便是晚景悽涼,貧病交加,仍見有:「裱桂字,買夢樓冊頁,共兩千。」買得未谷先生隸橫幅,雖殘缺,實真跡,差可喜。」等記載。

許瀚在浙江學署時,與西湖淨慈寺主持六舟上人達受往來結為至交。後來許瀚道經清江浦,二人相聚而互示所藏,喜不自勝。對此,許瀚《跋六舟手拓彝器全圖》有記載:「陸友仁《研北雜誌》云:京師人家有《紹興稽古錄》二十冊,蓋當時所藏三代古器,各圖其物,以五採飾之。又模其款識而考訂之,如《博古圖》而加詳。餘每囗其文輒神往,恨不與同時手披而目覽之也。丙午之夏,六舟上人過浦,示餘手拓彝器全形款識種種,精巧出人意表,如人意中皆就原器拓出,不爽豪發,覺採色模飾之圖,又不足系餘懷矣。」

許瀚與何紹基更是志趣相投,一有閒暇便相攜購訪秘鐫,搜拓石墨,每有所獲,互相矜賞。例如何紹基跋《影宋本說文解字》云:「餘嘗與印林兄言,安得未經李、徐手之《說文》而讀之乎?是誠誕想也。孫刻遠勝毛刻,行款悉仍之。餘讀葉石君鈔本,因合毛本以校孫本,又恨不即相見周漪堂所藏宋本字本,毛變為大字耳,而異同甚多。毛本經斧季剜改,又非其舊。道光壬辰子貞得毛氏未剜本於武林,攜如京師,校其異同,於孫本甚備。又得龔定庵所藏明葉氏抄本覆校貞行復入都,其假葉氏本而卒業焉。他日聚首,瀚將補錄於斯。清明之夕許瀚印林識。」

張嵌在《百聯紀事》中稱讚:「滂喜齋頭溯典墳,寥寥數手印林文。休憎市上三錢筆,試案牋端五色雲。」「在京居住在張穆跫喜齋,索字者日塞其門。」在京城期間,上門求字者竟然「日塞其門」;張穆在《追懷文友三疊前韻七古》中,更是對許瀚書法大加讚譽:「日照(許印林)摹顏真肖顏,性識剛意稜精腆。」許瀚的書法造詣,可見一斑。

說到許瀚的書法藝術,有必要介紹兩位書法大家。

許瀚尊奉顏體,其書法寬博而氣勢恢宏,骨力遒勁而氣概凜然。再觀何紹基的字,顯然有顏體豐肥、寬博之遺風,許、何二人乃至交,切磋書藝,相互浸染也不在話下。而我們現在所熟知的舒同獨創的「舒體」,即 「七分半」字體,結體上楷、行、草、篆、隸五體各取一分,風格上顏、柳各取一分,何紹基取半分,因而合稱「七分半」。

如此看來,三人的書法藝術,大有淵源。而許書以骨力遒勁見長,何書更顯險絕,舒體則寬博端莊,潤厚通暢。三者雖各有千秋,卻有絲縷異曲同工之妙。

這也就是在許瀚詩碑前,為什麼會有似曾相識之感的原因了。

許瀚一生命途多舛。「八歲失恃,事繼母以孝聞。母歿,撫幼弟四人,鹹底成立」。「叔父母貧,迎養於家。從兄歿,為遺子置家室,分田贍之」。為謀生計,少小離家,四處飄蕩,舌耕為業,校文賣字······

鹹豐四年,許致和逝世,許瀚撰《家祭文》,稱父親:「畢生在憂患中,未嘗稍即安樂也。」對於自己的大半生,許瀚這樣寫道:「奔走四方,南客甌越,北歷幽燕,司講漁山,校書淮浦,遠或一二千裡,近亦五六百裡;或歲一再歸省,或數歲一歸省」其一生,可謂漂若浮萍,一個半世紀後讀來,猶叫人倍感心酸。

在學海泛舟遨遊,獨具聲望;在宦海,許瀚卻未能掀起一點波瀾,平生只做過幾個月卑微的「訓導」,連個芝麻官都算不上。

世人常說「生不逢時」,殊不知,任何時代的潛規則大同小異,要麼拼爹,要麼拼厚黑。於是,「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成為多少代人共同的喟嘆,而「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也成為多少才俊悲壯謝幕時的註腳。

讀《許瀚日記》,除了購買書籍、拓碑帖外,記載較多的就是生病、抓藥。然而,字裡行間,卻感覺不到一絲頹廢之氣,即使是多次會試失利第,即使是一生貧病交加,即使是晚景慘澹悽涼。

1853年,許瀚大病一場後,不得不藉助竹杖出行,所作《竹杖銘》三首,其二云:「我仗爾扶持,爾仗我攜持。我不攜爾,爾亦拳曲之。竹杖棄捐中野當誰知。爾其戒哉。黽勉我扶,毋怠哉!」這種豁達、樂觀,非常人能所及。

因此說,對於學問,許瀚堪稱執著;對於名利,許瀚卻淡泊而通達。

「無求品自高」,試問天下讀書人,能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做學問的又有幾人呢?或許正是因為對凡俗的淡泊,才成就了許瀚的學術建樹。

鹹豐五年(一八五五)八月,應浙江學政吳式芬邀請,許瀚再赴杭州,隨署校文。此時生活拮据至極,不得不先過沂州,向老鄉丁守存借付川資,方得至杭州。舊地重遊,人事多變,暇時仍與達受遊。未幾,吳式芬因病引退。次年,自杭州返山東,居沂州,助吳式芬編《捃古錄金文》,致力於金文考釋。十月,吳式芬卒,年六十一。

鹹豐七年(一八五七)正月,式芬次子重熹至沂州,親邀許瀚校訂其父遺書。重熹為許瀚及門弟子,乃陪瀚過濟南,登千佛山後黃石崖,觀魏造像。四月,抵海豐,校遺書,計有:《捃古錄金文》、《陶嘉書屋鐘鼎彝器款識目錄》、《捃古錄》、《金石匯目分編》等。本年,高均儒據所存許瀚手稿,在清江浦匯刻一冊,延丁晏作序,名《攀古小廬文》,此為許氏述作中最先刊行者。

1858年正月,許瀚患偏痺症,回到家鄉日照。次年正月,病偏痺,回日照。對此,許瀚自述云:「弟初病極危,轉側飲食,非人不治。賴賢主人派八人環侍,夜不息燭者月餘,自分旦夕間人,不意能生還也。及舍弟暨小兒得信往視,東君為制臥輿,廿人舁之,行半月抵舍,竟得不死,費百餘金。」自此以後,許瀚常居日照。

「至中秋節前後,於室中扶人方能勉強挪步。一年後,猶能執筆作書。願得者甚眾,書得長短二百餘幅,盡售之,得金百數十千,以資日用。」

自此,許瀚雖堅持校書不輟,但身體與家境每況愈下,其著作也屢遭厄運。

鹹豐十一年(一八六一)十月,捻軍越日照縣境,這場兵火之災,令許瀚悽慘的晚景雪上加霜。在《與秀水高伯平書》中,許瀚寫道:

「辛酉(1861年)二月,賊又至,不由前道,掠西境而退。五月又至,又掠西境而退,八月乃大至由西境入,轉而北,長驅入登萊,及其歸,又穿東境,越敝邑而南,往返蹂躪,其何以堪!」

「己而賊漸逼山,鄰眾急舁弟登山,露坐通宵,乘高望各處火光不絕,比曉,弟山下所居室亦焚矣。賊退,小兒下山視之,室中物俱為灰燼,獨苾翁書散棄崖谷間,收而裹之。弟旋亦下山,聞賊未果退,尚在鄰近屯莊,不能遽歸,乃別移山麓暫住。檢點苾翁書尚少數冊,送磴山寨,交丁少山收存。少山謂賊焉須此,此必遺崖谷間,避難者拾去耳。多方訪購,歷年餘,果盡得之。惟分編中少陝西─冊,似其家仍有副本,無甚關緊要也。兄於苾翁有知己之感,故以相聞。」

「其北大山曰磴山,為敝邑名勝,前賢多題詠。丁少山避兵於此,詰朝來視,力勸宜上山,從之,坐大竹籃中,十餘人舁之,山徑鬥險,雖非捫參歷井,亦略得其彷佛。既登,大海蒼茫忽來眼底,信奇觀······

逾歲,聞寇氛仍未靖,久據他人屋非計也。少山為擇地,伐龍湫木,自構屋─所移居焉。屋雖卑狹,地實高放,隱几可以看山,伏枕可以望海。未幾春暖,山草山花山蔬迸生,色可觀,香可聞,味美可茹,居而安之,不思歸矣。然此特所以備有事,豈容無事之秋,貪此清福。田園荒蕪復將奚恃。今下山已月餘,但祝能不再上山乃真福也。噫,─別十年,近又多故,如此作書,豈有了時,請從此已然。」

《又與伯平書》云:

「今下山裡居已五閱月,風鶴無驚。病軀似較往年為差勝,而癱瘓如故,無能為也。書籍亡失殆盡,無可消遣。舍六弟忽於賊退後,在馬矢馬溺中得杜詩二種:─錢牧齋《箋注》;─吳東巖先生選評,名《杜詩提要》,幸皆無損汙。病榻無聊。日唯翻閱二書,數月來能背誦者近二百首,乃默書於冊,尚未及半,藉此遣日,似勝左思右想,徒滋擾亂也。數遇疑難無從質問,益令人思良友不置。今別紙錄─事就正,他日遇便明示。幸甚!幸甚!」

從書信中我們可以得知:捻軍兵犯日照,許瀚曾避禍於磴山較長時日,即便如此,許瀚仍不負故友吳式芬之子的託付,校訂其父遺書。所謂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許瀚的家毀於戰火,家中器物化為灰燼,吳式芬遺作散落崖谷間,經許瀚一年多多方訪購,才找齊全,這種罹患中的摯情至義,實乃高義薄雲天。而戰亂中於馬糞尿中撿得杜詩,聊以遣日,可謂苦中作樂。

《與楊石卿書》,書末云:「兵火後,文房所須十不一存,信箋間得一兩篇,不相聯屬,不足以罄所欲言。此紙乃糊窗物,弟愛其幅廣,可資剌剌不休,想知已不詫也。」歷經戰火劫難,許瀚家徒四壁,就連給好友楊鐸的書信,都是寫在糊窗戶用的紙上。生活之拮据、潦倒,可想而知。

《與秀水高伯平書》、《與楊石卿書》、《又與伯平書》皆許瀚晚年之作,就目前的資料來看,自後未見其隻字片語。

本就年邁體衰,加之疾病纏身,而畢生所集藏書、金石皆毀於兵火,同治五年(一八六六),許瀚在家鄉抑鬱而卒,終年七十。

許瀚病廢家居期間,弟子丁艮善、丁楙五、丁以此等從其受讀,後皆治學有成,著述頗豐。

丁艮善為清末著名小學家、金石學家、校勘學家和書法家,世稱「山左宿學」。其著作宏富,主要有《阮氏鐘鼎款識校錄》《說文部首句讀》《弟子職校錄》《呂氏春秋校錄》《日省齋文集》《篆字論語》等十餘種,可謂繼承了許瀚衣缽。

丁楙五,著有《說文韻隸》。

丁以此(丁惟汾之父),清末學者。對音韻學和文字學頗具研究,著有《毛詩正韻》一書。

許瀚一生替人做嫁衣,為他人校文、校書無數,而自己的著作生前少有刊行。鹹豐十年(一八六○),高均儒在清江浦為他刻的《攀古小廬文》僅一冊,版成不久,因捻軍劫掠而毀。楊鐸在許瀚亡故後,重刻此書並《補遺》一冊,今亦為稀世之珍。

光緒間吳重熹刻《攀古小廬雜著》四冊,是收許瀚文稿最多的一種,刻成後待補篆文,只印刷少量樣本,版亦無存。其餘手稿,生前從未整理,死後又散佚甚多。許瀚積二十餘年之力所校的桂馥《說文解字義證》,原版毀之甚早,為吳式芬校訂《捃古錄》,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所幸,認識到許瀚著述學術價值的一直不乏其人。陳介祺、吳大徵有刊刻過許瀚《金文考釋》之議;許門弟子丁艮善、吳重熹收藏並整理許瀚的許多稿本;王懿榮、丁惟祺亦有刊刻許書之約。20世紀30年代,日本影印過《攀古小廬文》原刊本。

後記

「羨君堪作王家瑞,愧我徒為食祿臣。不是未酬憂國恨,願披蓑笠結東鄰。」磴山許瀚詩碑前,細細品味許瀚書錄的這首詩。當年,許瀚奮筆疾書的時候,是為了表達對楊繼盛的敬仰之意,還是抒發自己處江湖之遠仍痴心不改的濟世情懷?抑或在寄託對何紹基、高均儒、吳式芬等至交的思念之情?

書錄這首詩時,許瀚已是風燭殘年。人間知交半零落,一世離索若飄萍。也許,在記憶中重溫與摯友間的情誼,方聊以慰藉許瀚涼薄的一生。

對於本土先賢、鄉邦文獻,後人應懷崇敬之心。當年王獻唐先生曾立意出版許瀚全集,這一夙願至今尚未得償。

作為同鄉,我們究竟能為許瀚做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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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保存在磴山西峰上的許瀚書碑是他書法成就的代表作,其內容是書錄明朝楊繼盛的詩:「羨君堪作王家瑞,愧我徒為食祿臣。不是未酬憂國恨,願披蓑笠結東鄰。」整個碑高為1.5米,寬0.6米,是許瀚摯友丁良善石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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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行[唐]杜牧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二、句段解析1.題目 : 山行山行: 在山中行走。2.「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寒山: 深秋時節的山。徑 :小路。斜:傾斜。生:產生,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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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山行杜牧是唐代傑出的詩人、散文家,是宰相杜佑之孫,杜從鬱之子。唐文宗大和二年26歲中進士,授弘文館校書郎。後赴江西觀察使幕,轉淮南節度使幕,又入觀察使幕,歷任國史館修撰,膳部、比部、司勳員外郎,黃州、池州、睦州刺史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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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經AI快訊,上海瀚訊(SZ 300762,收盤價:44.11元)11月18日晚間發布公告稱,上海瀚訊信息技術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會於近日收到公司董事劉釗先生的辭職報告。劉釗先生因個人工作安排原因,申請辭去公司第二屆董事會董事及第二屆董事會提名委員會職務。劉釗先生不再擔任公司任何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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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畫家張國恩在瀏陽古港磊石山烏龍寺儘管現在人們習慣稱瀏陽古港磊石山上的烏龍祠為龍王廟,但其廟門上仍舊是「烏龍寺」三字。每年六月十三日的龍王廟會已經成為當地的特色民俗文化,吸引了眾多來自各地的香客和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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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封建社會結束之後,我們的生活環境、習慣更是以前有了雲泥之別。我們知道,古詩詞是押韻的,但是很多詩詞讀起來,似乎又沒有那般押韻順口。這是因為,我們現在普通話的讀音,和古代的發音有著很大的區別。如今的普通話,是四聲,古代則是分為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分別對應普通話的四聲。
  • 水陸交錯 相距咫尺的古城門——蘇州盤門
    蘇州,古稱姑蘇,是一座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古城。古城就有城牆,有城牆就有城門。秋天的上午,我們一行從桂花公園出來,沿著運河邊的人行步道緩緩走來,不知不覺就看到一段並不高聳的城牆了,看樣子是一段古城牆,綠植藤蔓已經爬上城垛,有一段把城牆幾乎完全遮蓋了起來。為了防止城牆坍塌,牆外側修築了支撐垛,頂住城牆。一邊是運河,一邊是古城牆,我們在歷史的畫卷裡雲遊。不遠處的大槐樹下,幾個婦女圍坐桌前歇息。
  • 唐代杜牧《山行》原文、背景及賞析 小學必讀詩文
    作者深秋時節登山賞景,沉醉於這如詩如畫的美景之中,於是創作此詩以記之。杜牧簡介:杜牧(公元803-約852年),字牧之,號樊川居士,漢族,京兆萬年(今陝西西安)人,唐代詩人。杜牧人稱「小杜」,以別於杜甫。與李商隱並稱「小李杜」。
  • 尋古探今:西漢勝跡古酒泉
    乾隆二十七年,肅州知州徐浩又在泉前廣場增建樓臺、月門、牌坊,使古酒泉成為「旅客騷人,怡情憑眺;長海草綠,逍遙北海之尊;高座風清,雜踏南波之會」的名苑勝地和民俗活動的場所。  清同治四年,酒泉因戰火泉池荒蕪,亭臺頹廢。同治十二年,左宗棠復加修整。泉前建「清瀝樓」,上懸「大地醍醐」匾額。二重門修牌樓,內塑3尊佛像,簷前懸一豎匾,題「古酒泉」3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