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找個詞形容瑪格麗特·杜拉斯,那我想用她的作品名——情人,還是初戀的那種。有一種觀點說初戀情人總有一種魔力,即使多年以後,她神採不再,你們之間也沒有任何情情愛愛的元素,但你還是願意暫時放下老婆讓從超市帶些鹽回來的囑咐,悄無聲息地為她解決燃眉之急。
杜拉斯也是如此,在一張老照片裡我們可以發現當歲月追上她後,過度的酒精和情史雖然讓這個女人的面容逐漸枯萎,但她的眼睛仍然清澈深邃,那個在西貢墜入愛情的眼神仍然保留到了世紀末。
當然今天我們要說的不是杜拉斯1984年發表的《情人》,而是她在1960年為雷乃寫的電影劇本《廣島之戀》,故事發生在1957年的廣島,一個法國女演員和一個日本建築師墜入了一段禁忌之戀。故事看似普通,但當故事的暗線女演員在二戰時和敵國士兵的絕望愛情被挖掘出來的時候,廣島的愛不再是一個起點,而是那個1944年內韋爾解放時候因為戀人被打死,自己被當作內奸的女孩對愛情執著態度的迴光返照。
廣島之戀的杜拉斯並不是平日裡的杜拉斯,相比於其他作品淡化到極致的情節,廣島之戀雖然仍然花了大力氣強化人物的內心描寫,但還是用了許多情節來烘託內韋爾以及廣島的兩段感情。
當女主說「我都看見了,都看見了」的時候,既是那朵十二年前在同一個地方升起的蘑菇雲出現在了她的眼前,也是那個在內韋爾被剔成光頭當作賣國賊的女孩身影再現。美軍,德軍;內韋爾,廣島;起點,終點,所有的一切被糅合在了一起。
她叫他廣島,他叫她內韋爾,廣島愛上了內韋爾,而內韋爾走到了廣島這個終點。這個日本城市似乎用一種魔力將把自己寫成了從戰爭到和平的實的時代註解。
或許連杜拉斯自己也沒有發現她筆下的廣島其實在漫長的歷史中充當過戰爭和平狀態切換的開關。
1589年,中國地區的霸主毛利輝元著手修建新的的居城,毛利家的立業之基在於海,準確的來說是瀨戶內海,所以他也一反戰國時代造城原則。要知道戰國時代造城通常有三個模板,一種是因為戰爭的頻繁需要導致出現了大量扼險而守,防禦出色的山城,比如說越後之龍上杉謙信的春日山城,比如毛利家的老宅吉田郡山城都是例子。另一種則是因為戰國中期區域霸主的出現導致了據點的商業和政治需求更為擴大,修築在丘陵的平城既能保障軍事作用,更能為城下町的發展創造條件,比如說號稱永不陷落的小田原,猴子的大阪,烏龜的江戶都在這個範疇裡。而最後一種模式則是為了適應在區域中承擔交通樞紐的需求而出現的平城,比如說連接近畿和關東的名古屋,東海道的要衝駿府城都是著名的平城。
嚴格來說廣島也是平城,但和其他平城不同的是廣島直面瀨戶內海,源自廣島背後山地的太田川流向瀨戶內海的途中形成了好幾個衝積沙洲,而毛利輝元正是在河口的三角洲裡面挑了最大的一個沙洲,換言之一心向海的毛利家在海岸邊上選了最大的一座島——廣島築城。別人家的平城都是著眼於陸地上的大道,只有廣島城從一開始就希望自己看到的是海上那些看不見的路。
從山城到平山城再到平城,背後暗藏的是城池軍事意義的逐漸縮減,這恰恰也是日本從下克上的戰國時代逐漸過渡到相對穩定的安土桃山時代的表現,而毛利家的那個隨時可以跳進海的廣島城更是如此,有趣的是用了十年修築的廣島建成不久後決定天下命運的關原之戰就打響了,戰後的日本在逐漸進入德川時代,日本從戰爭走向了和平,廣島這座城毛利家雖然造了十年,但住了一年就被趕了出來,這大概就是時代轉變開的玩笑。
如果說把廣島建成和戰國時代到江戶時代和平跨越聯繫在一起有點牽強的話,那麼廣島在300年後確確實實的充當了戰爭機器的開關。中日甲午戰爭,日俄戰爭,日本近代崛起的兩次戰爭,絕大部分參與其中的日本陸軍士兵都是在廣島集結後才開向了大陸。
隨著日本野心的逐漸擴大,明治時代的精英政治家逐漸凋零,少壯派軍人開始裹挾著逐漸軍國主義化的日本不斷滑向深淵。廣島在時代潮流中也變得愈發像巨大化的軍工廠,朝鮮半島,中國大陸,中南半島,菲律賓,印度尼西亞的日軍大部分都從廣島的宇品港登船出發,而規模更大的軍需補給,武器彈藥也都依靠著城東的鐵路和瀨戶內海上的航線在這裡集結。
在二戰時期廣島是日本本土唯二的總軍區司令部所在地,也就是除去關東的首都東京,廣島就是天子頭一號的存在了。考慮到廣島的地理位置,在整個戰爭時期廣島都是日本陸軍最大集結地,似乎從明治時期開始,從廣島踏上運兵船的陸軍就不間斷的撥動著日本這個戰爭機器的發條。
然而再精密的儀器,永不停歇的作業也會疲勞,野心的崩盤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而敲響喪鐘的是一個小男孩,當然這個小男孩有著暴脾氣。1945年8月5日,原子彈「小男孩」的載機飛過了四國,飛過了瀨戶內海,在當地時間的8時12分進入了廣島上空。在同一時間,機長下達了機組全體人員戴上護目鏡的命令。一分多鐘的索敵過程裡,引擎轟鳴,卻還是有一種特殊的安靜。
很快投彈手就選定了轟炸目標,正是當初造就廣島城的太田川上的相生橋。在機長的命令下,「小男孩」在近萬米的高空被扔了下來,原子彈的引爆器在下落的過程中開始工作,一個小鈾塊在引爆的雷管作用下被當作子彈打進了另一個大鈾塊裡,「小男孩」真的就變成了暴躁大佬,在相生橋往上六百米的空中爆炸,超過6千度的瞬間高溫,讓人甚至在感到災難降臨前就化成了一堆灰燼,爆炸產生的熱氣流一直到十幾公裡以外的地方都能明顯察覺出來。
當時廣島大約有居民28萬,各地的勞工和僑民3-5萬人,陸軍4萬人,這中間有74000人死於當天的爆炸,同樣數字的人在爆炸中受傷,加上後面的20年,間接或直接死於廣島原子彈爆炸的人合計超過了25萬人。
隨著廣島和後來在長崎升起的兩朵蘑菇雲徹底擊碎了日本法西斯垂死掙扎的想法,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浩劫也在廣島的爆炸發生十天後正式以日本無條件投降而結束。
當廣島城在太田川的河口三角洲落成時,日本也很配合的開始進入穩定和平的江戶時代,而明治維新後,一批批的日軍士兵從廣島登船的畫面像極了日本擰動了從和平到戰爭的鑰匙,不過這道對外侵略的大門最終被廣島上空的蘑菇雲給關上,當天皇在核爆炸兩年後視察廣島,當廣島之戀的故事在戰後第15年寫完,廣島似乎又當上了日本再次進入和平戰後復興的開關,其中略帶諷刺的是戰後來到廣島視察號召重建的裕仁同樣是戰時日本軍國主義的幕後boss,這其實也為日本戰後極右勢力屢有抬頭,對二戰反思不足的情況埋下了一個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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