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集大型歷史紀錄片《歷史的拐點》,8月22日開始在央視紀錄頻道播出第一季(前十集),反響不俗。豆瓣評分8.7分,更引發眾多網友在微博上轉發評論,讓中國歷史再度升溫。
這部紀錄片講述的中國歷史橫跨先秦至晚清,但卻不是流水帳講法。正像片名所示,整個片子由一些關鍵性的片段組成,主創們認為,正是這些關鍵性的片段,構成了歷史的拐點, 「就像一顆棋子的變動,會使所有的變動尾隨其後,進而使整個棋局徹底改變。這是歷史的『蝴蝶效應』.正可以讓今天的我們知道,歷史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該紀錄片的總撰稿、學者祝勇如是說。
據悉,這部紀錄片的第二季,將於10月在央視紀錄頻道播出。9月18、19日,第一季的內容還將在同樣的頻道重播。作為第一季之重頭戲:漢匈之戰,或許最能讓觀眾對曾經發生在絲綢之路上的戰爭增加玩味,當然還包括曾經強悍一時的匈奴的命運。
一個強大的民族何以從狼一樣的兇悍走到衰落與消逝,祝勇以文學性的想像,為我們完整再現了這一軌跡。
一 起自諾顏山
匈奴,一個讓人感到不寒而慄的名字,一說到它,人們就會想到天邊滾雷般的馬蹄聲,圓月彎刀的寒光,還有濃濃的血,飛濺到天空中,像煙花一般綻放。
對於大漢帝國來說,匈奴從來都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對手。他們自稱是狼的後代,沒有固定的家,馬背就是他們的家,每到秋高馬肥的時候,一種到外面世界闖蕩的衝動就會油然而生。他們徵服世界,並非出於擴大版圖的渴望,而是源於他們血管裡的衝動。所以匈奴人沒有固定的版圖,也很少修建城堡,如烏單所說:「凡是太陽能夠照到的地方,只要我需要都能被徵服。」 他們稱首領為「單于」,「單于」的意思,就是「像天子一樣廣大的首領」。的確,沒有人能阻擋他們,因為打仗對他們來說跟打獵是一回事。他們不懼戰爭,相反,享受衝殺的快感。當敵人的頭顱被他們的寒刀齊刷刷地砍下來,他們會把頭皮小心翼翼地揭下來,拴在馬韁繩上,成為對勝利的最佳紀念,然後一路歌唱著返回營地。每當長城上的漢軍士兵看見塞外草原上被狂風吹得起伏不定的草尖後面,匈奴騎兵黑壓壓的影子露出來時,心就會不停地打戰,他們會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脖子,沒有人知道,不久之後,自己的腦袋是否會成為匈奴駿馬上炫麗的飾物。
匈奴人的巢穴,據說在諾顏山上。諾顏山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國首都烏蘭巴託附近,在長安城的正北方的草原深處,到長安城幾乎是一條北南縱貫的直線,因此,匈奴人的目光,可以居高臨下,從他們的老巢直抵長安。幾個世紀以來,在他們目光的引導下,他們的騎兵也一次又一次地從高原上俯衝下來,穿越秦國修建的長城防線,橫掃黃河邊的城池和鄉村。被黃仁宇稱為第一帝國的秦漢帝國,被他們的長鞭抽打得血肉淋漓,卻沒有人知道那隻揮鞭的手掩藏在哪裡。浩瀚的草原,湮沒了他們神秘的來路。
我從來不曾去過烏蘭巴託,不知道諾顏山究竟是一座怎樣的山,但對於諾顏山老巢的各種想像卻始終糾纏著我,仿佛那個四海為家、來去無蹤的草原部落,也因此有了一個凝聚點,而匈漢之間的戰略對峙,仿佛也有了一種形象的表達——它首先是一種目光的對峙,那些來自高緯度、高海拔地區的凜冽目光,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對繁華的長安城的掃視,像掃視一隻不安分的獵物,相比之下,來自長安城的目光卻少了許多攻擊性,它們對遙遠而空無的北方沒有興趣,他們把兇狠留給了被黃河串連起來的東西橫貫的戰爭帶上,直到高唱《大風歌》的漢高祖劉邦重新收拾起狼藉了數百年的舊山河,他也沒有勇氣真正打量一下壓在他頭上的那個草原帝國。
關於匈奴人的來歷,司馬遷給出了自己的解答——夏時的葷粥、殷商時的鬼方、西周時的獫狁、春秋戰國時期的戎、狄等反覆入侵黃河農耕地區的北方民族,統統都是匈奴的前身。這樣一來,史書中那些令我們發昏的北方遊牧民族的來龍去脈,就化繁為簡、一目了然了,那個正式被中原的史書稱為「匈奴」的強大部落在中國的北方大漠崛起的時間,也是在公元前3世紀,和大漢帝國、羅馬帝國幾乎不分先後。
考古學家從諾顏山匈奴墓葬中發現了一幅匈奴人的刺繡畫像,讓我們看清了匈奴人的相貌:頭髮濃密、梳向後方,前額寬廣,眼睛巨大,眼珠雖然繡成黑色,但瞳孔卻用藍線繡成,面孔嚴肅,顯得很威嚴 ,與《漢書》卷六十八《金日磾傳》中,對本為「匈奴休屠王太子」的金日磾的描述十分相似。
根據《史記·匈奴列傳》的記載,公元前209年,也就是劉邦受楚懷王之命西徵滅秦的前一年,冒頓單于殺死了自己的父親頭曼。頭曼本想廢掉冒頓,把他送到月氏國做人質。剛到了月氏國,頭曼就向月氏國發動了攻擊,明擺著是要置冒頓於死地。冒頓偷了匹快馬,僥倖逃回匈奴。回來後,頭曼不動聲色,讓他做了萬騎之首。冒頓於是製造了許多鳴鏑,用來訓練騎射。鳴鏑由鏃鋒和鏃鋌組成,具有攻擊和報警的用途。冒頓後來就趁著和父親頭曼一起打獵的時機,用鳴鏑射殺了頭曼,自立為單于。他設立了首腦郡(單于庭),統御匈奴。這個首腦郡的位置,應在大漢帝國的代郡和雲中郡的正北方,但具體地點一直是個謎,既沒有史料證明,也沒有出土文物確證。
著名匈奴史學家林幹認為,它的位置可能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國首都烏蘭巴託附近 ,因為前蘇聯和蒙古的考古學家已經在烏蘭巴託70英裡處的諾顏山,發現了數十個匈奴貴族(或單于)的墓葬,出土的屬於公元前3世紀以前及以後的大批鐵器,從諾顏山第6號匈奴墓葬中,考古學家甚至發現了古希臘人製造的絲織品,以及3幅足以反映匈奴對西方各族的交換關係的刺繡畫。這些考古發現,透露了來自那個神秘帝國的消息——匈奴帝國在公元前3世紀在大漠南北興起的時候,物質文化已開始進入鐵器和銅器時代,並且與西域相溝通,直到漢武帝派遣張騫「鑿空」西域,中原王朝才奪回對西域和絲綢之路的控制權。
二 戰爭:石頭的對峙
此時,在歐亞大陸的另一端,另一個強大帝國——羅馬帝國也在異族的不斷入侵中飽受煎熬。當代歷史學家艾茲赫德在《世界歷史中的中國》一書中寫道:「漢朝和羅馬都始於公元前3世紀,都是由位於西部邊緣地區、保守、思想相對落後的貴族國家,向各自文明地域的軍事擴張而建立起來的。」 自羅馬在公元前3世紀統一亞平寧半島後,就沒有放鬆過對北非迦太基的戰爭,戰爭一直打到公元前146年——剛好是漢武帝的時代,羅馬以飢餓圍困迦太基,才突破城外的防線,接下來,雙方進行了殘酷的巷戰,巷戰持續了六天六夜,戰死者無數,城破那天,羅馬元老院下令火燒迦太基城,大火一直燃燒了16天才熄滅,殘存的5萬迦太基人被賣為奴隸,迦太基城徹底毀滅。
屋大維掌握政權後,羅馬通過一系列的擴張,使羅馬超出了一個城邦的概念,成為一個帝國。羅馬疆域的全盛期是圖拉真統治時期,羅馬帝國此時的疆域「西至大西洋邊;北至萊茵河和多瑙河;東至幼發拉底河;南邊則直到阿拉伯和非洲的沙漠地帶」,控制著大約590萬平方公裡的土地。這是一個東西寬度近乎5000公裡,南北長度超過3000公裡的廣闊地帶,《羅馬帝國哀亡史》的作者愛德華·吉本形容它「位於溫帶中北緯24到56之間最美好的地區」,「其中大部分都是肥沃的熟地」。
艾茲赫德在《世界歷史中的中國》一書中寫道:大漢帝國和羅馬帝國「都和相對野蠻的社會共存,並受到它們的威脅」,「然而,不同的是,在西方,野蠻力量帶來了羅馬帝國的覆亡(或者至少是強迫羅馬帝國向南部巴爾幹半島和安納託利亞退縮),在中國則沒有,兩個帝國在社會病理特徵上不一樣。」
來自草原帝國圓月般的彎刀,可以削銅斷鐵,唯獨不能攻克石頭的密度。漢朝就是一個刻在石頭裡的朝代。山東武梁祠,50多幅漢代畫像石,全部陽刻,細線鏟底,浮現出漢王朝戰爭、狩獵、車馬出行、樂舞的浩蕩場面,讓今天的人看了依舊熱血沸騰;著名的漢碑,是中國墓碑發展的成熟、鼎盛階段,無論是形制,還是書體、文體、墓碑的發展都極盡完美,其中以《麃孝禹碑》、《華山廟碑》、《禮器碑》、《史晨碑》、《曹全碑》、《張遷碑》等為代表,王澍在《虛舟題跋》中以「雄古、渾勁、方整」三種品格來形容和區分漢碑,而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本漢》中則為它們的「駿爽、疏宕、高深、豐茂、華豔、虛和、凝整、秀額」驚嘆不已;霍去病墓石刻,更準確地表達了那個時代的氣魄與胸懷,比起羅馬帝國時代的英雄雕像,比如羅馬第一個正式皇帝屋大維(奧古斯都)的全身紀念像,絲毫也不遜色。沒有一個朝代能夠複製出這樣大氣雄渾的作品,沒有一個朝代比漢代更富於雄性氣質,也沒有一個朝代像漢代那樣表現出對石頭的迷戀。
無獨有偶,屋大維親手締造的羅馬帝國表現出與大漢帝國相同的愛好,那就是對石頭的熱衷,因為沒有一種材質,比石頭更能體現權力的強制性,體現皇帝們對於帝國永恆的渴求,如湯因比在《歷史研究》中所說的,「大一統國家的歷史告訴我們,它們都幾乎著魔似的追求不朽」,「提布盧斯曾歌詠『永恆的城牆』,而維吉爾則讓他筆下的朱庇特在說到埃涅阿斯未來的羅馬後裔時宣布:『我不給他們設置任何空間和時間的界限。我給他們一個無限的帝國。』」關於帝國的石頭屬性,屋大維曾經自豪地宣稱:「我接受了一座用磚建造的羅馬城,卻留下一座大理石的城。」
輝煌的古希臘時代過去了,瀕海臨風的帕特農神廟被血腥的古羅馬鬥獸場取代,成為那個時代最深刻的形象。公元前後的一二百年間,東方西方的專制者在大陸的兩端遙遙對稱,仿佛孿生兄弟,具有如此相似的秉性,在他們之間,巨大的地理和文化差異似乎不存在了。如果把屋大維、尼祿與秦始皇、漢武帝互換位置,我想他們對新的崗位一定不會陌生,他們的所作所為都將與那個鐵血的帝國嚴絲合縫。
從武帝時代開始,大漢帝國經歷兩百年的戰爭,不斷地向匈奴出拳,終於把匈奴徹底打服了,而匈奴人在大漢的輪番衝擊之下最終遠走他鄉,在世界歷史上產生的一系列連鎖反應,才剛剛開始。
三 羅馬城下,上帝之鞭
北匈奴滅亡近400年後,匈奴人突然出現在羅馬城下,這一年,是公元451年。
匈奴的消逝與他們的突然出現,讓歐洲人驚訝不已。沒有人知道,他們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更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書寫了怎樣的歷史,又即將書寫怎樣的歷史。他們是那麼的神秘,又那麼的率性,沒有規律,像湯因比所說,「匈奴是一股從西域傾瀉下來的雪水」,沒有人能夠真正地掌控他們。我的朋友王族在他的著作《上帝之鞭》中寫道:「他們變得無聲無息,像一場颶風一樣在一瞬間驟停,四周出現了讓人難耐的寧靜。昨天,他們還在荒原上縱馬奔馳,引吭高歌,但一夜之後,他們卻消失殆盡,不留一絲痕跡。400多年過去了,世上幾乎沒有任何有關匈奴的消息,人們都以為他們已經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但他們說出現就出現了,讓人覺得他們似乎是變著戲法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頃刻間便威風凜凜地立於你面前,讓你驚訝不已。」「他們在突然間神秘地消失,又在突然間神秘地出現,這期間的生存,大概要比通常能看得見的堅持、忍耐、等待還要複雜得多。」
在被大漢帝國打敗的匈奴人眼中,東面是大海停止之處,也是他們的腳步停止之處,他們的道路,只能向西延伸,儘管出發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西面的路有多遠,也不知道這條路,他們將走400年。
他們一路吹奏著胡笳,向西挺進。我們不得不佩服這個民族的凝聚力,歷經顛沛而沒有散架,這表明它有著一種非同尋常的自我控制力量,在西進路途中與一個又一個文明的碰撞,沒有受到同化或者改變。在他們前進的道路上,橫亙著一個又一個的險境、一場又一場的戰爭,但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們的步伐。鳴鏑的聲音,掠過浩瀚的草原,與馬蹄的節奏形成美妙的和聲。作家高建群在長篇小說《最後一個匈奴》的前言中寫道:「他們的馬是小而難看的。但它不知道疲乏,走時像閃電一般。……他們在馬背上開會、做買賣、吃、喝,甚至於把前身倒在馬頸上睡覺。在戰場上,他們襲擊敵人時會發出可怕的叫聲。如果發現有抵抗,他們很快地逃走,但以同樣的速度再回來時,則一直向前衝擊,推倒他們面前的一切障礙。」
從公元91年到290年長達兩百年的歲月中,中外的史書中都找不到對這個民族的記載。當《波斯史》中提到3世紀末匈奴人出現在阿蘭人眼中時,這個民族,依然是兩百年前的蒼狼形象,只是它飢餓得太久,所以面目顯得更加兇狠和猙獰……從出生於公元325至330年的羅馬史學家阿密阿那斯·馬西林那斯的著作《羅馬帝國史》中,我們可以打探到匈奴人在歐洲的最早的消息。這部書記載了被大漢帝國擊敗的匈奴人一路向著頓河和多瑙河的肥美草原挺進的歷史,他們在殲滅阿蘭人以後,又於公元374年隆冬,向東哥特人發起進攻。哥特人,是日耳曼民族的一支,於公元3世紀進入黑海草原地區,以德涅斯特河為界,河東稱東哥特,河西稱西哥特。匈奴人很快蕩平了東哥特,西哥特人則驚恐萬狀地登上獨木舟,渡過多瑙河,蜂擁入羅馬境內,請求帝國皇帝的庇護,最終因無法忍受他的殘酷統治而發動起義,法倫斯和四萬禁衛軍全數戰死。在公元470年,西哥特人攻陷羅馬。這一戰,動搖了羅馬的根基,羅馬再也無法控制轄下的諸族和領土。而此時,匈奴人回到喀爾巴阡山以東,進行休整。
公元400年,匈奴人烏爾丁帶領大軍攻入匈牙利追擊哥特人,並越過阿爾卑斯山進入了義大利,這支可憐的哥特隊伍在法洛倫斯被西羅馬軍隊消滅了。匈奴人只是來義大利轉了一下,順便趕走了匈牙利原住民凡達爾人、瑞維人和最先被匈奴人滅國的阿蘭人。這三族人進入高盧,與當地人戰鬥後於409年越過庇里牛斯山,進入伊比利亞半島,並建立了三個國家。與此同時,阿勒立克帶領的哥特人也南下逃避匈奴的大軍,在408年、409年、410年三次圍攻羅馬,而在410年攻入城中,這是歷史上羅馬城的第二次淪陷。
公元441年,匈奴人在他們的最後一位單于阿提拉的率領下,攻入了東羅馬帝國(也被稱為拜佔庭帝國)的首都君士坦丁堡。弱國無外交,東羅馬帝國割地賠款,以每年進貢2100磅黃金,同時割讓巴爾幹半島大部分領土的屈辱條件,得以苟延殘喘。6年後,阿提拉又率大軍進入東羅馬,攻破70餘座城市,前鋒直逼達達尼爾海峽和希臘的溫泉關。
公元451年,阿提拉統領著由東哥特人、日耳曼人、勃艮第人、阿蘭人和法蘭克人共同組成的匈奴聯軍,向西羅馬帝國發出挑戰。在打通高盧的門戶——美茨以後,阿提拉率領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搗高盧的心臟——奧爾良。雙方在加泰隆尼亞平原上會戰,這也許是歐洲歷史上最壯觀的一次戰役吧,史料記載,一日之間,死亡人數竟達16萬之眾,另有史料說,死亡人數高達30萬人,以至於一位歷史學家嘆息道:「帝王們一小時的瘋狂完全可以把整整一代人全給消滅了。」 「不論是現代還是過去,再沒有任何一次戰爭能和它相比。」這場戰役,連阿提拉都感到膽寒了,他決定放棄這場戰役,退回到匈牙利草原上自己的王廷去。這是他一生中絕無僅有的失敗。
但是,阿提拉沒有決定就此停止他的腳步。第二年,他又開始了徵戰。他決心把西羅馬帝國撕成碎片。他首先劍指義大利的門戶——阿奎萊亞,把它變成了一座廢墟,然後,匈奴人如浪潮一般,很快就將米蘭和帕維亞兩座城市湮沒。阿提拉發起的攻擊太猛烈了,讓義大利人覺得他們是神,他們的行為似乎並非人所為,而是神的一種表演。終於,阿提拉率隊由南向北強渡多瑙河,向羅馬發起了進攻。
驚恐和絕望的羅馬人給阿提拉起了一個綽號:上帝之鞭,意思是他們自己犯了太多的錯誤,所以上帝用鞭子來教訓自己。
在歐洲,還流行著一句描寫阿提拉兇惡、狂傲的話,說凡是他的馬蹄踏過的地方連草都不長了。
四 當阿提拉遇到羅馬城美女
一位叫約丹勒斯(哥特人)的歷史學家,用一段準確的文字給我們留下了阿提拉的畫像:
他是典型的匈奴人:矮個子,寬胸部,大頭顱,小而深的眼睛,扁鼻梁。皮膚黝黑,幾乎近於全黑,留著稀疏的鬍鬚。他發怒時令人害怕,他用他給別人產生的這種恐懼作為政治武器。確實在他的身上有著與中國史學家們所描述的六朝時期的匈奴徵服者一樣的自私和狡猾。他說話時,故意帶著重音和含混不清的威脅性語調,是他戰略的第一步;他所進行的系統徵服(阿奎萊被夷為平地,在阿提拉通過之後再沒有恢復過來)和大屠殺的最初目的是想教訓一下他的對手們。
從這段文字,可以體會阿提拉給西方人心理上造成了恐懼,阿提拉被描述為一個醜陋的暴君形象。而匈牙利人則在自己的歷史中把阿提拉當作自己的祖先,並上溯35代至亞伯拉罕——諾亞的兒子。公元1000年,匈牙利正式建國,「匈」是「匈奴」的意思,「牙利」是「人」的意思,「匈牙利」的意思,就是「匈奴人」。
匈奴大軍圍困羅馬城的時候,西羅馬帝國的皇帝瓦稜帝拈三世早就屁滾尿流地開溜了,把帝國交給了西羅馬教皇利奧一世。然而,就在阿提拉率領的大軍令整個羅馬城都瑟瑟發抖的時刻,他突然間放棄了攻打的計劃,一個以女人換和平的計劃在他的心裡油然而生——他看上了羅馬帝國的公主霍諾裡阿。這無疑令西羅馬教皇大喜過望。
美麗的霍諾裡阿公主,於是成為羅馬人的王昭君,被送給匈奴人的單于,以她柔弱無骨的身體,阻擋了匈奴的鐵騎,女人溫柔多汁的身體,再一次神奇地介入了歷史。西羅馬帝國就這樣,因阿提拉的好色,而躲過一劫。
高建群在小說《最後一個匈奴》前言中,描述了西羅馬教皇把霍諾裡阿公主送到阿提拉的營帳時兩個人銷魂的一幕:羅馬城外的帳篷中,霍諾裡阿公主身上的披風,戛然落地。她說:「過來吧,亞洲高原上的牧羊人。用你的舌頭和牙齒,解開這些麥穗吧!我其實一直在等著你的到來!我明白自己此生註定將有不平凡的命運!」 終於,阿提拉在燃燒的情慾面前一往無前,他把美麗的霍諾裡阿公主像一隻羔羊一樣攬在懷裡,然後,像享受一頓美食那樣,一點一點地消受她。
至於阿提拉為什麼在羅馬城下突然停止他狂傲的腳步,一直是一個歷史之謎。如果他一舉攻下羅馬,羅馬城裡如雲的美女,豈不可隨他消受?學者們給出了各種猜測,在這些猜測中,我也不妨給出我自己的猜測:這緣於阿提拉的輕狂與自負——在他眼中,羅馬已是他觸手可及的果實,只要他想要,他隨時可以納入囊中。這個由愷撒締造的帝國,在阿提拉的眼中竟然像豆腐渣一樣不值一提。不然,他完全可以把他心儀的美女帶回營帳消遣,至於羅馬,他可以慢慢逗著它玩,像徵服女人一樣,他要享受這個徵服的過程,把它拖得越久越好,一下子整死它,未免太缺乏快感。
只是他不會想到,當他抱著霍諾裡阿公主轉身離去,就再也沒有征服羅馬的機會了。
五 阿提拉之死,與匈奴的完結
第二年,阿提拉又娶了一個日耳曼美女,名字叫伊爾狄科。新婚之夜,阿提拉死在這個美女的床上。這個場面被法國19世紀畫家維萊克勒畫在他的油畫《阿提拉之死》中,吉本在他著名的《羅馬帝國衰亡史》裡,也講述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
他們的婚禮是在多瑙河彼岸的木結構的皇宮裡,按野蠻人的儀式和風俗進行的;那位又醉又困的國王到半夜以後才離開筵席,回到新床上去。他的侍從到第二天下午仍一直聽任他去享樂或休息,對他不加幹擾,一直到出奇的安靜引起了他們的恐懼和疑心;於是,在大聲叫喊企圖吵醒阿提拉無效之後,他們破門衝進了皇帝的寢宮。他們只看到發抖的新娘,用她的面紗捂住臉坐在床邊,為她自己的匕首和半夜裡便已咽氣的死去的國王悲傷。一根血管忽然爆開:而由於阿提拉仰身臥著,噴出的一股血流堵住了他的呼吸,這血沒有從他鼻孔裡流出,卻回流到肺和胃裡去。
他的遺體被莊嚴地陳列在大平原中央一個用絲綢紮成的靈堂裡;幾個經過挑選的匈奴人的步兵隊伍,踏著拍子繞著靈堂轉圈,向這位活得光榮、至死不敗的英雄,人民的父親,敵人的剋星和全世界的恐懼對象唱著葬禮歌。這些野蠻人,根據他們的民族習俗,全都剪下一綹頭髮,在自己臉上無端刺上幾刀,他們要用武士的鮮血,而不是用婦人的眼淚來哀悼他們的理應受此殊榮的英勇的領袖。阿提拉的遺體被分別裝在一金、一銀、一鐵三口棺材裡,在夜間偷偷埋掉;從各國擄掠來的戰利品都扔進他的墳墓裡去;破土挖墳的俘虜都被殘暴地殺死;仍是那些剛剛還悲不自勝的匈奴人,現在卻在他們的國王的新墳前,毫無節制地大吃大喝,尋歡作樂。
根據在君士坦丁堡流行的傳說,就在阿提拉死去的那個夜晚,馬基安在睡夢中看到阿提拉的弓被折斷了 ,對於匈奴人來說,弓被折斷,意味著不再有飛鏑,密如暴雨地穿越叢林,飛入他們的城堡,打斷他們的奢侈生活,這無疑是一個最好的消息。
在羅馬,還流傳著另一種說法:阿提拉是被霍諾裡阿公主毒死的。《最後一個匈奴》寫道:傳說在匈牙利草原上,有一種鴆鳥,它的羽毛是極毒的。而霍諾裡阿公主高綰的髮髻上,就插著這樣一根羽毛。「當阿提拉喝酒時,公主便將羽毛輕輕地在他的酒面上掠一下。而我們知道,阿提拉以及他的那些草原兄弟,都是些嗜酒如命的人。這樣,阿提拉便在抱著骷髏頭酒具,在一次一次的飲酒中,最後慢性中毒而亡。」 勢不可擋的阿提拉就這樣,在新婚之夜的顫抖與眩暈中,迎接了死亡的來臨。霍諾裡阿公主也成為拯救西羅馬帝國的民族英雄。
阿提拉死後,霍諾裡阿公主默默地離開了匈牙利草原。匈奴人的身影,在歷史中再度消失了。根據高建群的敘述,在東哥特人與格比德人的叛變中,阿提拉的長子被殺。他的另一個兒子騰吉齊克,重新回到了俄羅斯草原,後來,他積聚力量,準備仿效阿提拉重新開始一場西徵的時候,在多瑙河下遊與東羅馬帝國作戰時戰敗被殺。公元468年,騰吉齊克的人頭,曾被懸掛在君士坦丁堡馬戲場裡,任人指點,任人嘲笑。
8年後,飽受匈奴蹂躪、並受到匈奴引發的蠻族西遷影響的西羅馬帝國,也徹底走上了絕路,公元476年,羅馬僱傭兵領袖、日耳曼人奧多亞克廢黜了只有6歲的西羅馬皇帝羅慕洛,西羅馬帝國正式滅亡。
匈奴人的馬蹄踩踏過、匈奴人的車輪碾軋過的草原上,牧草黃了又青,青了又黃,如波濤一樣在風中起伏的草原,遮蔽了歷史的所有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