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7、28日兩晚,上海西岸美術館上演了由法國著名觀念舞蹈藝術家傑羅姆·貝爾與中國藝術家小珂合作的劇場作品《小珂》。這是西岸美術館與法國蓬皮杜中心五年合作項目中的一部委約作品。
這部作品首先是小珂的作品,是表演者小珂對自己作為舞者、編導和藝術家往事的舞臺回顧。它同時也是傑羅姆·貝爾的作品,是編導傑羅姆·貝爾在與小珂溝通、對話了多半年之後商定的劇場呈現方式。這是一次劇場民族志式的跨文化對話,也是關於中國舞蹈文化的一次劇場深描。
小珂講小珂的舞蹈故事
演出開場,小珂拿著水杯、筆記本和一個小物件從舞臺右後方走上臺,把東西放在舞臺左前方地面上,然後走回到舞臺中央稍微靠前一點的位置上站立並開始講述。她的開場白是個人基本信息:她的名字、年齡、婚姻狀況、出生地、家庭情況,包括她養了六隻貓。接著她開始在現場回憶起自己的舞蹈歲月。
整部作品長度70分鐘,由小珂的主要舞蹈經歷結構而成。舞臺形式處理得很簡單,每一段都由小珂站在舞臺中央固定位置冷靜、略帶思索地講述,接著會呈現相應時段裡自己所跳的舞蹈,呈現完畢,她再回到舞臺中央站著回憶下一段經歷。每一段舞蹈如同一扇扇窗戶被她當下的講述一一打開,她個人身上所折射的中國舞蹈的歷史演變和相關文化信息也因此被揭示。
小珂的主要舞蹈經歷分別是:4歲開始跳舞,6歲到18歲的民族民間舞蹈學習和演出,這一階段她從對民族民間舞蹈的痴迷興奮到厭倦,轉而去舞廳跳迪斯科來燃燒自己對舞蹈的熱情;18歲考上復旦大學新聞系之後接觸到現代舞並一發不可收,於是自組工作室,與流行的舞蹈觀念發生了審美衝突;畢業後去了外企工作,一邊掙錢一邊跳舞直到三年後決定辭職;然後就是商演和藝術創作兩條路並行的舞者和編導生涯;接著是追隨愛情來到北京的幾年觀念舞蹈實驗以及回到上海之後利用公共空間展開的各種演出實踐。
這種小珂在舞臺上講自己故事的方式通過小珂當下的回憶展開。這個當下的立場不僅與過往經歷有關,更與小珂今天有選擇的回憶和評價有關。這些選擇和評價體現著小珂個人舞蹈觀念的改變和對身體認識的不斷深入。41歲的小珂的舞蹈履歷其實是中國舞蹈從傳統到現當代的幾次跨越。舞臺上濃縮的是一部個人舞蹈史,但體現的卻是舞蹈自身的內在張力以及時代洪流之下的個體能動性。這是藝術家與自己的對話。
與傑羅姆·貝爾的不在場對話
雖然舞臺上是小珂一人獨擋,但她的自述內容也源於傑羅姆·貝爾作為文化的他者所產生的好奇和探究,他是不在場的在場者。陳述內容和舞蹈段落是跨文化對話的結果,既是小珂對自己經歷的一次回看,也是傑羅姆·貝爾的提問,是一種帶有主體間性的舞臺文本。這是對藝術家小珂個案研究的舞臺呈現,是一種民族志式的劇場形式。
這種民族志性質的劇場提供了《小珂》這部作品結構成立的合法性,也使得這部作品獲得了一種別樣的舞臺效果。相比著力於給觀眾想像空間和戲劇性張力的一般劇場作品而言,這部幾乎是白描一般的平鋪直敘。這是一種冒險,因為它需要依賴小珂個人經曆本身的內在張力,以及現場言語講述和舞蹈片段之間所製造的時空區隔關係,來抓住觀眾。
現場反應依然熱烈,觀眾或許沒有看到炫目震撼的舞臺景觀,卻被觸及到內心深處與小珂生命經驗的關聯以及與具體文化的關聯。
作品前面兩段是她記憶中小時候跳的舞蹈:她最早拿起紗巾跳舞的伴奏音樂是《血染的風採》,四歲登臺表演的是《大海啊故鄉》。這兩首歌開始播放的時候,小珂只是靜默站立,舞臺被歌聲佔據,劇場被歌聲籠罩,觀眾仿佛立刻回到了這兩首歌飄蕩在整個中國大地的時代,現場很多人因之動容,小珂也幾乎不能自持,雙眼淚珠打轉。音樂給足了觀眾空間,與此刻站立在舞臺中央的小珂一同進入那個時代,每個人與這首歌以及這個時代的生命記憶立刻被喚醒、被觸動。
後面的段落依循同樣的規則進行,只是每一段講述之後小珂都會展示相應的舞蹈片段。這些片段依次是:甜美的傣族舞、費翔的《冬天裡的一把火》伴奏下的迪斯科、一段流行的商業演出舞蹈、自己大學時代的現代舞實驗、給校慶排演被拒絕的現代舞、第一次觀念舞蹈實驗、第一次行為裝置表演……這中間還夾雜著她對廣場舞的評價以及模仿。重要的是,小珂的舞蹈經歷中有一個又一個與眾多接受國內學院舞蹈教育的舞者不同的分叉點,經由這些分叉點,她從一個民族民間舞者成長為獨立、開闊的當代藝術家。也許當代藝術家這個身份最能恰當地概括她目前毫無禁忌地探索和實驗以及她目前越發成熟自信的藝術觀念。
而同樣作為當代藝術家的傑羅姆·貝爾,在此體現了他作為一個提問者對小珂個人舞蹈經歷和藝術境遇的充分尊重和傾聽,他沒有在其中強加任何個人的觀點,只是設置了這樣一種劇場呈現方式,並和小珂商量確定了所有素材。也許會有觀眾說,這些素材的選擇也代表了傑羅姆·貝爾西方視角的介入。是的,小珂的個人經曆本身就是跨文化的一個結果,她多年在國內外演出,舞臺上體現的正是不同文化碰撞之後的混雜狀態,也是不同舞蹈觀念在她身體裡積累、發酵、演化的結果。她在本土的意義或許是傑羅姆·貝爾希望了解的。而她最終選擇的舞蹈恰恰是最自我也是最當下的一種身體方式,這裡暗含著對不同舞蹈觀念和身體語言本身的反思,交織著個體與文化環境的互動,或許,這裡也暗含了傑羅姆·貝爾的個人興趣:思想性的舞蹈對一個人或者對舞蹈文化本身能夠帶來怎樣的改變。小珂的劇場現身說法應該能滿足他的好奇,而我們也同樣可以藉助小珂的經歷來重新打量舞蹈、打量現實、打量我們身處的社會和文化環境。
來源 北京日報
作者 卿青 攝影 馮怡斐 上海西岸美術館提供
流程編輯 邰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