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孔子一生的宿敵是誰,回答一定是與他同時代的陽虎。陽虎與孔子交集頗多,他們的恩恩怨怨貫穿了一生,兩人甚至在外貌上都十分相似:「孔子狀類陽虎」。在魯國歷史上,陽虎更是留下了自己濃墨重彩的一筆,開創了春秋時期「陪臣執國命」的先河。這位史書中記載不多的小貴族,有著與孔子截然不同的傳奇人生。
一、初次登場, 如日中天
陽虎(又名貨),魯國人,姬姓。陽虎家族並沒有記載,但可以肯定他出身於魯國公族,只不過非嫡出,並有可能是孟孫氏的族人。同孔子一樣,家族到了陽虎這一代,能給他的只是一個貴族身份,他們是貴族的底層——士。
陽虎在史書中的初次登場,就是同孔子之間的矛盾。當時孔子的母親剛去世,其在族人的幫助下繼承了他父親的貴族身份。初入上流社會的孔子涉世未深,當他興高採烈地去參加大宗主季氏的宴席時遇到人生的第一道坎,也遇到了他的一生之敵。孔子剛走到門口,就被一位年輕人呵斥住:「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這句話是說,季孫氏擺宴席招待的是士人,你孔子算哪門子士人?這位年輕人就是陽虎,可能因為年輕氣盛,他總要對剛成為貴族的孔子嘲諷兩句。但陽虎的話並非無依據,史書記載,當時孔子參加宴會的服飾是「腰絰」,也就是披麻戴孝去參加別人的宴會,這當然是不符合禮制的。所以,孔子只能尷尬地離去,但在孔子幼年的心中,已經把同自己出身相似的陽虎,作為假想敵與對手。
與孔子苦苦追求自己的政治理想不同,陽虎早年的政治道路一帆風順。作為季孫氏的家臣,陽虎性格果敢、敢做敢當、作戰也十分勇猛,非常受到季平子的信任。公元前517年(昭公25年),三桓與魯國國君發生矛盾,魯昭公希望一舉除掉季孫氏的勢力,而三桓則聯合起來對抗昭公。最終魯昭公不敵三桓,被迫出逃流亡國外。其中,陽虎作為季孫氏的家臣,勇猛作戰,深受器重,「孟懿子、陽虎伐鄆」,但當時孟懿子只有十六歲,陽虎才是真正的軍中主帥。隨著戰爭中積累的威望,陽虎在季孫氏的家中的地位越來越高,權力越來越大。
有趣的是,對比政治上如日中天的陽虎,在三桓與國君中,孔子選擇了支持昭公,並隨著昭公流亡到齊國。在齊國的孔子雖受到禮遇卻不受重用,最終也只得返回魯國。誠然,孔子有其崇高的政治理想,這很值得尊敬。不過從當時現實的政治選擇上,陽虎要更加成功。
二、陪臣執國命
中年的陽虎不滿足於只作為季孫氏的家臣,他野心很大,目標是整個魯國,而上天也給了他這樣的機會。昭公去世後,三桓擁立了其弟定公上位,但大權已經完全落在三桓手中。定公五年,季孫氏的家長季平子去世,季桓子即位。三桓家族中,具有政治經驗的人都已去世,最有資歷的也只是年僅二十八歲的孟懿子,權力真空的出現,為陽虎的專權,提供了機會。陽虎奪權所需要的,只是一個機會或者說藉口。
同為季孫家臣的仲梁懷,與陽虎一直有著矛盾,在季平子在位時,陽虎就幾次想要驅逐他。在季平子去世後,仲梁懷受到了季桓子的重用,為人也益加驕橫。當時,公山不狃是季孫氏費邑的邑宰,也是季孫氏家中的重要人物,但當他慰勞仲梁懷時,卻被輕視,「勞仲梁懷,仲梁懷弗敬」。一怒之下,公山不狃與陽虎聯合,驅逐了仲梁懷,並幫助陽虎奪權,「謂陽虎:子行之乎?」。得到公山不狃的支持後,陽虎以費邑為基地,囚禁了季桓子,將政敵都驅逐出境,並與季桓子盟誓,自己獨攬魯國大權。司馬遷描述這種狀況是:「季氏亦僭於公室,陪臣執國政」,大夫僭越國君獲取權力,而家臣僭越大夫甚至取得了控制一個國家的權力,這也正是孔子哀嘆的禮崩樂壞的表現。
之後的三年,陽虎一直把持魯國朝政,壓制三桓使之聽命於己。更重要的是,陽虎得以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在魯國實施自己的政治路線:結盟晉國,對抗齊國。春秋時代齊國崛起,魯國一直被其壓制,陽虎深知遠交近攻的道理,他的理念,其實是強大魯國。所以,他便有了攻打鄭國,示威衛國的舉動。在這其中,三桓和魯國國君完全淪為了他的棋子,「陽虎使季、孟自南門入」、「陽虎強使孟懿子往報夫人之幣」。可見,三桓只是陽虎實行政策的工具,魯國的國政,不可思議般地落到了一位家臣(陪臣)手中,在中國歷史中,這是首例。
此時的陽虎,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盛氣凌人,對待孔子的態度也在悄然發生改變。陽虎畢竟不是大夫只是家臣,三桓聽命他也只是表面,他真正需要的,是像孔子這樣鬱郁不得志的小貴族。人到中年,或許是少年陰影太深,孔子對陽虎還有所恐懼。《論語》記載,陽虎去見孔子被拒絕,孔子感到不好意思,但由於不想見陽虎,專門挑選了陽虎不在家的一天去拜訪他,兩人卻巧合地在路上相遇。陽虎問孔子:「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孔子回答:「不可」。陽虎自然知道孔子的學說,他故意用孔子的學說反問孔子,認為有才華與抱負,不做官是不仁不智的。之後,他又告訴孔子:「日月逝矣,歲不我與」,時間不等人,這又戳到了孔子的痛處,四十多歲卻無從施展才華。在陽虎的勸說下,孔子同意了入朝為官。這一次,陽虎沒再為難孔子,反而顯得很平等,他已經明白,他和孔子是同一類人:懷有政治理想的底層貴族。
三、政變失敗,流亡國外
陽虎雖在魯國手握大權,但三桓對他始終是威脅,且三桓家臣尚不聽命於他。此時季寤、公鋤極、公山不狃、叔孫輒、叔仲志不得志,皆投靠陽虎,希望陽虎可以除去三桓重用自己。於是陽虎下定決心,去除魯國根深蒂固的老貴族三桓勢力。
陽虎決定在祭祀時,殺掉季桓子,便提前調兵遣將。但這個消息被成地的宰臣提前報知給了三桓,給了他們準備的時間。在祭祀那天,陽虎驅車在前,季桓子在後,兩邊有盾牌刀斧手護衛,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這並不是保護,而是押送。季桓子也許早已買通了駕車的人,對其說:「而先皆季氏之良也,爾以是繼之」,意思是:「你的先輩都是季氏的忠臣,你也得繼承他們啊」。駕車之人聽了後回答:「不敢愛死,懼不免主」,表示願意幫助季桓子逃脫,便奮力鞭策馬匹,飛奔逃脫,前往孟孫氏家中。孟孫氏早有準備,加固了防禦,陽虎只得挾持魯定公與三桓作戰。陽虎的士兵大多是三桓老部下,看到這種情況後,紛紛選擇支持季孫氏,受到兩面夾擊的陽虎無奈只得逃跑出境。
陽虎第一站逃到了齊國,希望齊國可以幫助他打回魯國,齊景公知道陽虎一直以來都是堅決的反齊親晉派,反而將其逮捕,囚禁起來。陽虎兩次逃亡後,終於離開齊國境內,逃亡宋國,最終逃到了晉國,投靠了晉國六卿之一的趙氏。陽虎是親晉派,同晉國的趙氏有著不錯的關係,更何況當時趙氏早已從範氏哪裡得知陽虎會來投奔,「魯人患陽虎矣,孟孫知其釁,以為必適晉,故強為之請,以取入焉」,所以做好了陽虎到來的準備。趙鞅不顧他人的反對,委陽虎以重任。孔子聽說這件事情後,論斷:「趙氏其世有亂乎」,但這一次,孔子又看錯了他的老對手。後來晉衛之間,黃河旁的「鐵之戰」中,趙鞅採用了陽虎的建議,以少敵多,最終獲取勝利。陽虎的才能在趙鞅手下充分發揮,趙氏也因為有陽虎相助,在六卿的鬥爭中獲得勝利。
此時的孔子歷經從掌握大權,到惶惶忽如喪家之犬。在衛國,他甚至因為長得像陽虎而被圍攻,此時他的心中一定是百感交集。他來到陽虎剛剛打了勝仗的黃河邊,精神恍惚,極目遠眺河對岸的晉國和自己一生的敵人,發出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感嘆。也許,是孔子在經歷了許多之後,與對岸的陽虎最終心意相通,看到茫茫的黃河水後,想到了陽虎:「日月逝矣,歲不我與」的忠告。孔子最終明白,逃避陽虎,其實是在逃避自己,他們兩人都是無力改變時代的失敗者。
文史君說:
在傳統的儒家評判體系之中,陽虎都被貼上「狡詐」「為富不仁」「以下犯上」等標籤,孔子將其作為禮崩樂壞的典型範例,司馬遷稱之為「賊」。但品讀歷史,從春秋到戰國,老貴族的衰落,新貴族的崛起是趨勢,君主權力加強,貴族體系崩潰是時代的選擇,三家分晉、田氏代齊、商鞅變法無疑是這個時代的表現。魯國作為姬姓封國,禮儀之邦,並非未出現這樣的趨勢,陽虎就是這樣一位先行者,他開創了「陪臣執國命」的先例,也付諸了自己的努力。但在魯國這樣有著過重傳統的國家,陽虎想要改變是困難重重。
在擯棄道德評價後,我們會發現,陽虎其實和孔子是同一種人。在大變革的時代之中,他們兩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陽虎選擇了變革,孔子選擇了復古。兩人之間或許存在著許多誤解和敵意,但當浪潮將他們捲走時,當他們無力反抗鬥爭時,他們的心意也就彼此相通了。
參考文獻:
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2014年版
左丘明:《春秋左氏傳》,中華書局2016年版
孔子及其弟子:《論語》,中華書局2017年版
李碩:《孔子大歷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
卞朝寧:《陽虎:「陪臣執國命」第一人》,《文史天地》2016年04期
(作者:浩然文史·河南師大春秋學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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