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的四月初四,是母親的祭日。兩年前,母親沒有機會在生命的最後幾天裡給我留下隻言片語,滿腔遺憾地走了。直到今天,她身體的餘溫,是我感知母愛最後的記憶。
那年的倒春寒前,小山村催生出了最純潔芬芳的荊棘花。那是在我失去母親之時最直接而深情的籍慰。人事過於複雜,現在一直在想,多沉痛的心境,才會將我一直喜歡的山林裡的陽雀叫聲,化作了最悽婉的哀鳴。程式化的哀樂,催生了幾多白髮,這是一個人從青年走向中年心境的轉折點。近乎於失心瘋的心顫下,仍需要為現實抽生出些許理智。
我不再在乎曾經誰曾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我開始計較誰在母親的靈前有著真正的悲傷與最正確的祭奠禮儀。整整兩年過去了,最直接的宣洩已經變得黯淡,很多時候,我都不敢去翻看最初記錄的文字,儘管覺得自己當時已經保持了最大的克制。
我不再想去記錄過多的神傷,或許這也非母親所願。在安靜的春夜裡,強壓下心底的浮躁,讓自己沉浸到小時對母親最本真的依賴,熱愛中。
老家在鄂西南一個偏僻的小山村中,有著歲月雕痕的木屋,剝落的牆塊,不平整但是很大的院壩。院裡曾有一棵高大的拐棗樹,卻從不結棗,母親和奶奶說它是公樹;也曾有過一棵肯結果的柚子樹,卻是很難吃,另外還點綴了些桂花,再就是蔥鬱的山林,一年四季的山木之香氣會縈繞整個院子,這基本就是我少年和童年時的印象。
大多數時候,這個院子都是很整潔的,有時卻很難。因為母親幾乎每年的春天都會生一兩次因感冒引起的病,少則三四天,多則兩三周,只是這些都不會像她老年時所遭受的那麼致命。雖然也有危急時,但至少好了後,仍是活力四射的。
記得有一個春天,我大概是讀小學二年級吧。母親當時也是病了十來天了,我每天放學回家第一時間就是去她的臥室看她病鬆了些沒,第二天又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去學校。有一天下午,剛沿著石梯子走上院壩,就看見母親坐在廚房的木門前,她在給姐姐梳頭髮,扎辮子,我知道她好了,那種欣喜記憶至今。雖然後面還有多次這樣的經歷,但定格的畫面卻不可同日而語。我記得姐姐當時手裡還拿著一根刺苔(荊棘花或者月季的嫩苗),媽媽幫她摘的。
母親身體好時,除了做農活,種菜,就喜歡把院子收拾得很整潔。我最喜歡的就是去拔那些長得長了的草,母親則會用薅鋤很耐心地把地上的草鏟乾淨。在她去世之後,表弟曾回憶以前母親經常戴草帽,在院裡,菜園子裡勞作的身影。對我而言,母親的氣息才是留存得最久遠真切的。春天的花開;夏日山坡地裡的樹蔭;秋日裡葉落的堆積,冬日裡雪後母親很欣喜說,昨晚下雪了,快點起來看.....
大概是在四歲時吧,這也幾乎是記憶中關於母親最早的回憶之一。我那時還是跟著母親睡。清早醒來沒看見母親,又憤怒又害怕,我小時候就是個膽子比較小,脾氣卻比較大的人。當時衣服也沒穿,就哭著跑到奶奶房間去找姐姐,那時姐姐是跟著奶奶睡的。姐姐揉著睡眼說,媽到熊家借米去了,頭兩天停電沒打米。然後她就起來幫我穿上了衣服。後來母親終於回來了,聽見她還在院子裡就在說,我剛才還在當門就聽見娃兒哭。我當時竟然覺得還很委屈。
小時候家裡經濟條件並不好,母親和父親也時有爭吵,最嚴重的一次,也可以說在我心裡留下了陰影。也不記得當時幾歲了,哥和姐都不在家,因為我那時還沒有上學。母親一個人坐在床沿,我又驚又怕地看著她,因為我知道她手裡拿著敵百蟲,我去搶,她又不肯給我。最終她還是放下了藥,母親對我們三姊妹的愛,讓她克服了內心最大的委屈。今年春節時,不知怎麼和老爸聊起了這件事,我以為他會全然不記得了,其實當時他在幹農活的間隙也去房間悄悄看過幾次,看母親是否已經平復了心緒。後來吵吵鬧鬧也並沒有斷過,但是沒有再發生面臨極端想法的境地。再到後面爸的脾氣也改了很多,年齡越大,他也越來越把母親照顧得很好了。
母親年老得了重病後,如果沒有父親和姐姐的悉心照顧,可能母親會早走許多年。只是因為風溼和並發性疾病,母親後期的生命質量很差,如果不是因為放不下爸爸和我們姊妹三個,或許她早已經因不堪忍受疾病的折磨做出了極端的選擇。
她最後幾年病危之時,我回去過幾次。但真正一個人在醫院守夜只有一個晚上,但就是這一個晚上,些許彌補了我內心的一些缺失,讓我不至於在失去她後感到一片空白。時間過得太快,在我心理上逐漸擺脫了對母親的依賴之時,也缺席了很多她生命最後的日子。
母親走了兩年了。第一年見不到母親,第二年也沒見到.......母親已離我越來越遠。
昨天,在公司,一個車間的同事突然紅著眼睛走了進來,另一個同事詫異的問,你怎麼了?她說,剛剛黃.在那聊起了他媽媽,說再也見不著了。車間這個同事的媽媽也走了很多年了,可她每每回憶起,卻忍不住落淚...
適逢母親祭日臨近,以為記,願母親在天堂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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