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覺漫長的六十年學書中間,早一時期是『彷徨尋索』,走了不少彎路。稍後是想『轉益多師』,多方面吸收些營養來豐富自己。」對於自己的書法之路,沙孟海曾如是說。
今年是一代書法大家、學者、中國高等書法教育的先驅沙孟海誕辰120周年,由中國文聯、民盟中央、浙江省政府、中國書協聯合主辦的「碧血丹心——紀念沙孟海誕辰120周年系列活動」11月28日在中國美術館開幕。該系列活動由3個板塊組成,包括一個展覽、一次紀念會和3場學術研討會。
此次系列活動通過藝術家、學問家、教育家這三個維度聚焦沙孟海,對他的治學旨趣、學術淵源、學術特徵及學術影響做出全面、系統的考察和解讀。
沙孟海(1900-1992年)
展覽現場11月28日上午在中國美術館開幕的「沙孟海書法篆刻藝術大展暨學術文獻展」共展出來自浙江省博物館、沙孟海書學院、西泠印社、中國美術學院、天一閣博物院等單位收藏的沙孟海書法篆刻作品、手稿和文獻300餘件,全面展示沙孟海先生在學術研究、考古文博、書法篆刻創作以及高等書法教育等方面的卓越成就,展覽規模宏大,將持續至12月6日。展覽開幕式後,「傳承、跨越與典範——沙孟海誕辰120周年紀念會」以「沙老親朋故友和門生弟子的緬懷」為主題,回望沙孟海先生的學術和藝術生涯,挖掘梳理沙孟海的時代意義和文化貢獻。主辦方同時還舉辦了「全國『書法學』學科建設與發展學術研討會」。沙孟海(1900-1992年),原名文若,字孟海,號石荒、沙村、決明,鄞縣沙村人。出生於名醫書香之家,幼承庭訓,早習篆刻,曾就讀於慈谿錦堂學校,畢業於浙東第四師範學校。1922年,沙孟海到上海擔任家庭教師期間,有幸接觸令他十分仰慕的康有為、吳昌碩等大師,對以後沙孟海的書法和篆刻產生了深遠的影響。1925年他任教商務印書館圖文函授社,其間,從馮君木,陳屺懷學古文學,使他學藝大進。章太炎主辦的《華國月刊》,多次刊載他的金石文字。曾任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常務委員、浙江省博物館名譽館長、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浙江省書法家協會主席、西泠印社社長、西泠書畫院院長、浙江考古學會名譽會長等職。其書法遠宗漢魏,近取宋明,於鍾繇、王羲之、歐陽詢、顏真卿、蘇軾、黃庭堅諸家,用力最勤,且能化古融今,形成自己;獨特書風。兼擅篆、隸、行、草、楷諸書,所作榜書大字,雄渾剛健,氣勢磅礴。沙氏學問淵博,於語言文字、文史、考古、書法、篆刻等均深有研究。
沙老與王個簃先生、諸樂三先生及日本友人在超山合影
沙孟海在浙江美術學院為學生授課沙孟海曾經用三句話總結其一生學書的經歷,第一句是「彷徨尋路」,第二句是「轉益多師」。對於「窮源竟流」,他曾說:「什麼叫窮源?要看出這一碑帖體勢從哪裡出來,作者用怎樣方法學習古人,吸取精華?什麼叫竟流?要找尋這一碑帖給予後來的影響如何?哪一家繼承得最好?」
沙孟海先生手稿
沙孟海先生手稿
沙孟海文獻西泠印社相關負責人在接受採訪時表示,沙老是中國近代書法篆刻史上的一個典範,此次紀念活動讓大家可以進一步貼近沙老,了解沙老,將其成為典範的元素從中提取出來,勾勒出一個具體的、別具一格的沙孟海形象,「首先,沙老雖然是一位藝術家,但他與整個中國近代政治社會的發展休戚與共。他曾任中山大學預科中文系教授,南京中央大學秘書。1946年,沙孟海應時任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長的朱家驊之邀,在教育部任秘書,也曾為蔣介石重修《武嶺蔣氏宗譜》。新中國成立後,沙孟海留在大陸,又歷任浙江大學、浙江美術學院教授,浙江省書法家協會主席、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浙江省博物館名譽館長,浙江省考古學會名譽會長等職。他一直處於社會變革的大浪潮之中,但又始終保持著自己學者和藝術家的獨立品格。藝術上,沙老師承正脈,承前啟後。沙孟海先生早年師從馮君木、吳昌碩、趙叔孺等。在非高等教育系統的年代,他主動轉益多師,篆隸楷行草諸體皆能,習鐘王、歐陽詢、顏真卿、蘇軾等多家。尚北碑之厚重,最擅行草、榜書大字。在篆刻方面,吳昌碩的『浙人不學趙撝叔,偏師獨出殊英雄』這句點評最為精準。翻看沙老的篆刻作品,就可以發現,他跟當時清末民初流行的時髦的東西不沾邊,當大家還在研究鄧石如、吳昌碩時,他轉身研究古璽印,可以說是孤軍奮戰。 此外,早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他就在當時公認的《東方雜誌》上發表《近三百年的書學》等著作,這應該是最早的書法史的文章,他的《印學概述》、《沙孟海論書叢稿》、《印學史》、《中國書法史圖錄》、《沙孟海書法集》、《蘭沙館印式》、《沙孟海寫書譜》等給後學者留下了寶貴的財富。第三是沙老的學術與藝術齊頭並進,從一個小小的細節就可以看出:西泠印社的「國際印學研究中心」是沙老提出的,用『印學』而非『篆刻』,足可見學術在沙老心中的重要性。對沙老來講,刻印只是60分的及格線,另外40分就是要靠學術。這與沙老長期研究考古、教授古器物學,長期研究上古治學非常有關,他兼跨學術與藝術兩個領域,兩者齊頭並進,在當時也是屈指可數。」
創作年代:1986
沙孟海書法
浙江省博物館藏
浙江省博物館藏
沙孟海 悲迴風朱文印
沙孟海為留學生上課
沙孟海手跡中國美術學院院院長高世名在致辭中表示,沙孟海先生自己的學術基礎,來源於清代樸學與二十世紀上半葉的新史學。他早年受「疑古派」影響很深,絕非一味擬古、抱殘守缺之輩。在同代學人中,他較早地引入近代考古學視野,對傳統金石學進行反思,批評沒有宏觀視野與系統框架的文獻搜輯與材料羅織。沙先生早期的考碑之作以及諸多文獻考證,大多是將書法與考古融為一體的實踐,文獻爬梳之外,自有其史學之目的與見解。他在史學方面的構建與疏通工作,是書法之學會通經史、連接古今的重要象徵。然而他對於書法史最大的貢獻,則是在1960年代初,他應潘天壽先生之邀,與陸維釗先生一同在浙江美院(現中國美術學院)開創了書法的高等教育之路,於現代學院體系中重新建立起道藝會通、學養相成的書法教育的「通人之學」。
浙江美術學院聘請沙孟海先生為終身教授的聘書
沙孟海《缶廬講藝圖碑記》,1986年「沙先生作書首重結體之情態,內集外緊,筆畫內斂,體勢險勁,密繁緊結。除結體之外,他以北碑方筆入行書,筆方勢曲,重墨淋漓,厚重沉實,故其單字空間緊迫、點劃密集,綜觀全篇則氣脈流通,精力瀰漫,氣質俱盛。這種老辣矯健、氣象崢嶸的書風,與潘天壽先生雄強剛健的藝術風格和「強其骨」的精神訴求契合無間。這或許正是潘先生力邀其加入我校,創辦書法專業之根本緣由。」
《夜雨雷雨》,1934年
展出現場
展出現場
展出現場————————延伸閱讀:
沙孟海自述: 六十年學書之路的「彷徨尋索」與「轉益多師」
我自覺漫長的六十年中間,早一時期是「彷徨尋索」,走了不少彎路。稍後是想「轉益多師」,多方面吸收些營養來豐富自己。由於功夫不到,直到老年,寫不出什麼名堂來。
我早年「彷徨尋索」的過程是這樣的:
十四歲父親去世,遺書中有一本有正書局新出版影印本《集王書聖教序》,我最愛好,經常臨寫。
鄉先輩梅赧翁先生(調鼎)寫王字最出名,書法界推為清代第一。我在寧波看到他墨跡不少,對我學習《王聖教》,運筆結體各方面都有啟發。只因我筆力軟弱,學了五六年,一無進展,未免心灰意懶。
朋友中有寫《鄭文公碑》、《瘞鶴銘》諸體筆力矯健,氣象崢嶸,更感到自己相形見絀。為了藏拙起見,我便捨去真、行書,專學篆書。
先父在世時,也寫篆書,刻印章,我約略認識一部分篆文。家裡有《會稽刻石》、《嶧山刻石》,書店裡又看到吳大澂篆書《說文部首》、《孝經》、《論語》,喜極,天天臨習,加上老一輩的稱讚,勁頭更足。由於篆書寫的人少,一下子出了小名聲。
在中學求學時,星期天常為人寫屏、寫對。但上下款照例應寫真、行書,還是見不得人,經常抱憾。後來見到商務印書館影印梁啓超臨《王聖教》、《枯樹賦》,結體逼似原帖,但使用方筆,鋒稜嶄然,大為驚奇。
從此參用其法寫王字,面目為之一變。
沙孟海書法作再後幾年,看到神州國光社等處影印的黃道周各體書,也多用方筆,結字尤新奇,更合我胃口,我就放棄王右軍舊體,去學黃道周。黃道周,明末學者、書畫家、文學家,通天文、理數諸書。工書善畫,詩文、隸草皆自成一家,先後講學於浙江大滌、漳浦明誠堂、漳州紫陽、龍溪鄴業等書院,培養了大批有學問有氣節的人,世人尊稱石齋先生。他被視為明代最有創造性的書法家之一。
他的書法擅長楷書、行書和草書。他的行書和草書,行筆轉折剛勁有力,體勢方整,書風雄健奔放。有力量,又有姿態,是黃道周行草書的主調。他以隸書鋪毫和方折行筆,點畫多取隸意;字雖長,但強調向右上橫勢盤繞,讓點畫變得綿而密,雖略帶習氣,但奇崛剛勁,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形式語言,尤顯出其人剛直不阿的個性。
與此同時,我結識錢太希先生(罕)。他對北碑功夫很深,看他振筆揮灑,精神貫注,特別是他結合《張猛龍》與黃庭堅的體勢來寫大字,這一境界我最喜愛,為人題榜,常參用其法。
我也曾按照康有為《廣藝舟雙楫·學敘篇》所啟示的程序臨寫北碑,終因膽量欠大,造詣淺鮮,比不上別人。但這一過程也有好處,此後寫大字,參用魏碑體勢,便覺展得開,站得住。
廿三歲,初冬到上海,沈子培先生(曾植)剛去世。我一向喜愛他的書跡,為其多用方筆翻轉,詭變多姿。看到他《題黃道周書牘詩》:「筆精政爾參鍾、索,虞、柳擬焉將不倫」(宋犖舊跋說黃字似虞世南、柳公權),給我極大啟發,由此體會到沈老作字是參用黃道周筆意上溯魏、晉。
我就進一步去追黃道周的根,直接臨習鍾繇、索靖諸帖,並且訪求前代學習鍾、索書體有成就的各家字跡作為借鑑,如唐代的宋儋、宋代的李公麟、元末的宋克等人作品,都曾臨習取法。交遊中任堇叔先生(堇)寫鍾字寫得極好,我也時常請教他。這便是我「轉益多師」的開始。上海是書法家薈萃的地方。沈老雖過,吳昌碩(俊卿)、康更生(有為)兩先生還健在,我經人介紹分頭訪謁請教。
康老住愚園路,我只去過一趟,進門便見「遊存廬」三大字匾額,白板墨書,不加髹漆,筆力峻拔開張,嘆為平生稀見。吳老住山西北路,我住海寧路,距離極近,我經常隨況蕙風(周頤)、馮君木(開)諸先生到吳家去。
在我廿五歲至廿八歲四年中間,得到吳先生指教較多。聽他議論,看他揮毫,使我胸襟更開豁,眼界更擴大。我從此特別注意氣魄,注意骨法用筆,注意章法變化,自覺進步不少。
三十歲左右,我喜愛顏真卿《蔡明遠》、《劉太衝》兩帖,時時臨習。顏又有《裴將軍詩》,或說非顏筆,但我愛其神龍變化,認為氣息從《曹植廟碑》出來,大膽學習,也曾偶然參用其法。
我對歷代書家也不是一味厚古薄今的。我認為臨摹碑帖貴在似,尤其貴在不似。宋、元以來諸名家作品,盡有超越前人之處,我都引為師友,多做借鑑。
行書鳳凰大橋題標對篆書,大家學鄧石如,我也同時取法王澍、錢坫。隸書,明以前人不足學,我最愛伊秉綬,也常用昌碩先生的隸法寫《大三公山》、《郙閣》、《衡方》。行草,我對蘇軾、黃庭堅、米芾、祝允明、王寵、黃道周、傅山、王鐸都愛好,認為他們學古人各有專勝,各有發展。抗日戰爭期間,避地到重慶,手頭無碑帖,只借到肅府本《淳化閣帖》一部,擇要臨習。我對第十卷王獻之書下功夫較多,儘管有偽帖,我愛其展肆,多看多臨,有時會有新的境界出來。
因想到傳世王鐸墨跡多是臨寫古帖,取與石本對照,並不全似,甚至純屬自運,不守原帖規範,這便是此老成功的所在。昌碩先生臨《石鼓文》自跋說:「餘學篆好臨《石鼓》,數十載從事於此,一日有一日之境界。」也是這個道理。世人或譏評吳昌碩寫《石鼓》不像《石鼓》,那便是「門外之談」。
宋元人不重視南北朝隋代碑版,或者未見前代有些碑版,妄指歐陽詢真、行各體全出二王,太不切實際。又如:蘇軾曾稱讚顏真卿書法「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宋人看到前代碑版不多,只見其雄渾剛健,大氣磅礴,非初唐諸家所有,所以這樣說。
事實上各種文藝風格的形成,各有所因。唐人講究「字樣學」,顏氏是齊魯舊族,接連幾代專研古文字學與書法,看顏真卿晚年書勢,很明顯出自漢隸,在北齊碑、隋碑中間一直有這一體系,如《泰山金剛經》、《文殊般若碑》、《曹植廟碑》,皆與顏字有密切關係。
顏真卿書法是綜合五百年來雄渾剛健一派之大成,所以獨步一時,決不是空中掉下來的。
我用上述方法來對待歷代書法,學習歷代書法。是否合理,不敢自信。
(本文據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美術館及浙江新聞等相關報導綜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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