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瑾欣 趙敬茹
「科學史之父」薩頓認為:「科學是人類對於自然的真理性的認識,是全人類共有的且具有進步性的事業,科技史把科學與人文結合起來,可望創造一種全新的人文主義精神。」中國科學技術史學會於1980年10月成立,至2020年已進入「不惑之年」。目前有28個專業委員會和工作委員會,正式註冊會員1200多名,是全國科技史工作者交流、協作的平臺。2017年學會決定建立學術年會制度,至今年已經舉辦到第四屆,前三屆分別在中國科學院大學、清華大學和中國科技大學舉行。
秋冬時節,銀杏紛飛,值此40周年之際,北京科技大學科技史與文化遺產研究院承辦了中國科學技術史學會2020年度學術年會。11月13日~15日,西郊賓館迎來了來自全國207個單位的科技史研究學者。
在大力弘揚科學家精神的時代背景下,作為中國現代科技史研究的重要進路和內容,科技人物研究日益成為科技史研究領域的熱點。本屆年會,科技人物分會場共收到20份報告,在匯報與交流環節,有16位論文作者進行了分享。此次交流與分享,在史料的獲得、新史料的發現、史料的辨析、對已有觀點的重新闡釋等方面都為深化人物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也為老科學家學術成長資料採集工程的發展帶來了更多經驗。
《「英國科學家中一隻明亮的火炬」
——燕京大學英籍數學教授賴樸吾》
尹曉冬(首都師範大學)
尹曉冬作報告
能斯特·拉爾夫·賴樸吾,英國人,著名地球物理學家、數學家。1931年獲得劍橋大學數學學士學位。1932年來華,1936年任教於燕京大學數學系,1939年穿越封鎖線赴華北抗日根據地,與朱德、彭德懷、聶榮臻、蕭克等人會晤。他同情中國革命,抗戰時期向英國積極介紹中國民主運動。1944年獲得榮譽碩士,次年回劍橋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於1950年獲得博士學位,1948年在未完成學位情況下再次返回燕京大學任教,1952年返回英國擔任劍橋大學數學系主任。回英國後曾四次來華講學訪問。1984年4月訪華期間,賴樸吾因心肌梗塞病逝於北京。本報告通過文獻檔案勾勒還原出賴樸吾的生平,對他的學術成就、在中國的活動,包括各個歷史時期在燕京大學的工作、抗戰時期赴解放區的旅行、與路易·艾黎在「工合」的工作、對成都民主學運的支持,以及推進中英友誼等幾方面進行了細緻梳理,展現了賴樸吾視中國如己家、愛學生如親人的樸素而令人感動的高貴品質和崇高的國際主義精神。
《物理化學家恩斯特與中國》
秦家琛(首都師範大學)
理察·恩斯特,瑞士物理化學家,1991年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他與中國交情頗深,早在20世紀60年代即到訪過中國,此後50年間10多次來到中國,與政界、學界多有來往。本次報告根據恩斯特自傳及《人民日報》等媒體的相關報導,簡要摘錄了80年代後恩斯特多次來華的歷史事實,從他與中國政界、學界尤其是核磁共振波譜學界,以及民間的交往中,梳理出恩斯特教授10多次訪華的歷史過程並分析其科學觀。研究表明,恩斯特教授數次訪華促進了學術交流,客觀上為中國核磁共振波譜學的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
《美國化學家鮑林1973年訪華的研究》
陳功東(廣西民族大學)
陳功東作報告
萊納斯·鮑林是20世紀著名的美國化學家,曾於1973年訪問中國。本報告通過追溯鮑林夫婦此次訪華的行程,分析鮑林主要從事的科學、和平與醫學這三項活動在此次訪華中的體現——科學方面,鮑林創建的現代結構化學通過盧嘉錫和唐有祺在新中國得到傳播和發展;和平方面,鮑林的和平主義影響力是他得以訪華的最重要原因;醫學方面,鮑林在中國各地大力宣傳維生素 C 療法,也促成了他8年後再度訪華。鮑林夫婦作為美國人士於 1973 年訪華,具有劃時代的歷史意義;但其訪華以個人名義為主,缺乏政府和院校背景,這與他晚年遭遇相關。報告的最後,總結了外交「啟明星」鮑林夫婦訪華對中國科學的意義。
《1986年周培源率團訪問波蘭、匈牙利和民主德國的歷史考察》
陳璐(中國科學院大學)
20世紀80年代,中國調整外交戰略,主動同東歐各國廣泛開展友好關係,支持東歐國家反對核對峙。1986年1月12日~2月3日,周培源赴波蘭參加了「聯合國關於和平問題專家討論會」和「1986 年華沙知識分子爭取世界和平大會」,並率中國科協代表團對波蘭、匈牙利和民主德國進行了訪問。這次訪問受到了雙邊高度重視,《人民日報》對此行做了詳盡報導。歸國後,出訪人員就此行撰寫了詳細的訪問報告。
這次出訪時間較短,事務繁雜,本報告通過仔細考察《人民日報》相關報導以及周培源檔案等原始資料,將這段歷史梳理清晰,並就此次訪問取得的成果及重大意義進行討論。報告得出結論:由於周培源身份的多重性,此行為官方外交與民間科技交流並行,在不同層面推動了中國與東歐國家全面修好,是中國與東歐國家外交關係具有階段性特徵的重要表現。
《李希霍芬對景德鎮考察的回溯》
趙曉瑩(景德鎮陶瓷大學)
同治八年九月,德國著名地質學家李希霍芬對景德鎮進行考察。其間,他搜集和掌握了大量的地質煤礦資源、制瓷原料包括高嶺土以及祁門瓷石的資料,回國後在其宏著《中國》第三卷中將景德鎮制瓷原料「高嶺土」的拉丁文譯名kaolin,為全世界所知。本報告回溯了李希霍芬在景德鎮考察的歷程,思考了李希霍芬考察景德鎮時間之短的原因以及與法國傳教士殷弘緒考察景德鎮目的的異同點,分析了學術界和後人對李希霍芬的早期評價,這對陶瓷科學技術史的傳播與交流有著重要的意義。
《晚清科技翻譯家舒高第》
汪常明(廣西民族大學)
汪常明作報告
舒高第,中國早期著名的科技翻譯家,曾在江南製造局翻譯館任職34年。本次報告打破常規認知,通過新的檔案與信件資料,揭示了舒高第不為人知的另一身份——中國第一個留美醫學博士。報告中復盤了舒高第長達14年的留學經歷,提出舒高第是早於留美幼童的留學先驅。雖然國內對他的醫學水平與貢獻知之甚少,但國外的資料顯示,舒高第是眼科方面的頂級專家,且留下了大量醫學研究文章。最後,報告分析了舒高第與榮閎之間的往來信件,復盤了舒高第回國之後從醫生到翻譯家的身份轉變過程。這些新的發現,將早期留學史的研究又往前推了一步。
《王元啟生平、交遊及其歷算工作》
趙栓林(內蒙古師範大學)
王元啟生於1714年,是清朝歷算專家,精於律歷、勾股之學,曾遊歷福建、河南、山東等地,主持當地的書院並進行講學,在教育、歷算等方面都有很大的貢獻。《疇人傳》《清史稿》《浙江人物簡志》《中國書院詞典》中都有關於他的記載,並對他的歷算著作,例如《勾股衍》等,有很高的評價。但是他的著作少有刻本,因此鮮少流傳。當前,關於近現代科學家的研究比較系統,對古代歷算家的關注不足,《疇人傳》中對歷算家的記錄也相對較少,對王元啟的描述和記錄相對簡略、單一。本報告從文集、清代尺牘集中檢索相關書信,通過對書信的整理歸納和研究分析,梳理王元啟在歷算方面的成就,以及他與其他歷算家的交往關係,進而整理推測出王元啟的交遊情況、他對歷算領域的影響以及當時「學術圈」的活動情況。
《謝家榮與海原地震科學考察
——紀念海原大地震100周年》
張立生(原國土資源部成都地質礦產研究所)
謝家榮,地質學家,中國地質學會創始人之一。1921年初留美歸來即參加了中國第一次地震科學考察——海原地震科學考察。本次報告展示了大量的一手資料,對比了翁文灝的海原地震科學考察著作《民國九年十二月十六日甘肅的地震》《調查甘肅地震大略報告》和謝家榮的《民國九年十二月甘肅地震報告》和發表在《地學雜誌》上的《民國九年十二月十六日甘肅及其他各省之地震情形》,得出結論:謝家榮全程參加了1921年4月至8月的海原大地震考察,賑災重要地點,幾乎遍覽無餘。這次考察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用現代科學方法進行的地震考察。這些資料直到今天仍然具有很高的科學價值。
《設計人生 與光同行》
董佩茹(中國科學院長春光學精密機械與物理研究所)
薛鳴球(1931—2013),中國應用光學領域領軍人物,曾長期在中國科學院長春光學精密機械與物理研究所(以下簡稱長春光機所)、中國科學院西安光學精密機械研究所(以下簡稱西安光機所)、蘇州大學工作。他參加了「兩彈一星」相關項目的研製,在中國載人航天工程項目中推動了非球面光學的應用,為中國光學事業的發展和國防建設做出了卓越貢獻。1995年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本文介紹了薛鳴球初入長春光機所後在「兩彈一星」光學設計中鍛鍊和成長,後轉戰西安光機所並瞄準高技術領域,參與「921工程」設計空間詳查型相機,晚年在蘇州大學建立現代光學設計研究所的學術人生,總結出他利用機械和光學專業的綜合學科優勢,促進產—學—研協同發展的學術特點。
《崇敬與懷念》
姜文洲(中國科學院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
陶愉生,物理化學家,我國化學雷射研究的開創者。在他的領導下,1966年我國首次完成了氯化氫雷射實驗。作者效仿唐代柳宗元描寫「小人物」的人物傳記寫作方法,把眼光從歷史轉向現實,將目光鎖定在中國科學院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中不應忘卻的人——陶愉生身上。本次報告介紹了陶愉生的家世與顛沛流離的求學背景,並梳理了在戰火紛飛年代陶愉生毅然參加中國遠徵軍任譯員,以及解放後放棄優厚的條件回到祖國,投身科研為國家作貢獻,退休後不計得失的繼續工作10餘年的全過程,展現其熱愛祖國、淡泊名利、敢於與錯誤抗爭的品格。
《中國近代西醫的孤兒——嶺南大學醫學院院長黃雯生平考據》
朱素穎(中山大學)
朱素穎作報告
「黃雯的活動軌跡尚有大量記載留下,且隨著各種檔案的持續開放不斷湧現,這令到他缺席嶺南醫學史更顯詭異。」報告中展示的大量史料為我們呈現了嶺南大學醫學院院長——黃雯的生平。報告分別對黃雯的家人以及學歷進行考證,並通過年表對黃雯的工作經歷進行還原。在報告的最後,作者對黃雯思想「左還是右」進行分析,提出黃雯與當時大部分醫學精英所保持的「不問政治」態度不同的是,他對政治的介入程度極為深入,除了家族背景外,其個人心路歷程還需要進一步了解與分析。
《戴松恩院士科學思維與科學精神研究》
譚光萬(中國農業科學院農業經濟與發展研究所)
戴松恩是我國著名的細胞遺傳學家,在我國率先主持開展小麥非整倍體研究,為作物遺傳育種研究的縱深發展奠定基礎。他長期在國家級農業科學研究機構從事管理工作,為我國農業科學事業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從科學思維的角度來看,戴松恩具有質疑思維、相似移植和戰略思維。就科學精神而言,在他身上充分體現出了獻身祖國、弘農為民的愛國精神,勇於開拓、敢為人先的創新精神,嚴謹求真、實事求是的唯實精神,堅忍不拔、鍥而不捨的探索精神,提攜後學、舉賢薦能的育才精神,淡泊名利、鞠躬盡瘁的奉獻精神。
《巾幗英豪:著名分子病毒學及病毒藥理學家陳鴻珊教授》
宋銘恩(蘇州市科學技術史學會)
陳鴻珊是我國抗病毒藥物研究的元老,也是最早進行抗病毒抗生素研究的專家。她親手組建了抗菌素研究所病毒室,率先在國內建立了流感、皰疹、乙型腦炎、B型肝炎與C型肝炎以及愛滋病等多種病毒體內外模型,開展了抗病毒藥物的篩選與評價研究。她領導的研究室承擔了「六五」到「九五」的攻關課題和「863計劃」重大專題,以及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新藥基金與衛生部等多個研究項目。她與學生共同主編的《抗病毒藥物及其研究方法》一書,是我國第一部抗病毒藥物研究方面的系統性專著。
《科學家口述訪談中的敘事》
劉婷(中國科協創新戰略研究院老科學家學術成長採集辦公室)
「老科學家學術成長資料採集工程」(以下簡稱採集工程)主要研究方法為「採」「研」和「宣」,所涉及的相關學科包含口述歷史、科技史以及敘事。本報告結合敘事理論對科學家口述歷史中的要點進行分析,並以採集工程中張金哲的採訪為案例(第一例壞疽手術),總結了口述歷史訪談中的敘事性質和價值,提出個人主觀視角的歷史價值與小歷史之間相關性的思考、個人主觀視角的學術價值,以及學術與生活交融等值得進一步探討的觀點。
《民國時期金陵大學農學家群體結構研究》
金逸倫(南京農業大學)
隨著金陵大學農學院(以下簡稱金大)的發展,來金大任職的農學家不斷增多,他們在長期共事中逐漸形成了一個特殊的群體,即金大農學家群體。金大農學家群體扮演著大學教師和科學家的雙重角色,對我國近代農業教育發展、農業科技進步及推廣做出了巨大貢獻。本報告通過深入研究這一群體內部人員在國籍與籍貫、年齡、學科、學歷、畢業院校等方面呈現出的結構性特徵,挖掘該群體區別於其他群體的獨特特徵,探索影響民國時期金大農學家形成與發展的各種因素,對當今培養農業人才提供歷史思考。
《老一輩中國科學家愛國精神形成研究
——以國家最高科技獎獲獎群體為例》
李婧銖(中國石油大學)
本報告集中梳理國家最高科技獎獲獎人的傳記叢書及專著類資料,獲獎人的文集或文選類資料,獲獎人的講話、報告、期刊類資料以及獲獎人的影像類資料。從國家最高科技獎獲獎群體的共性中探析其愛國精神的形成原因及發展歷程,為新時代背景下弘揚愛國精神及愛國主義教育工作提供啟示意義。研究得出結論:國家最高科技獎獲獎人群體的愛國精神是在多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逐步形成的——時代背景是愛國精神形成的原動力,教育經歷對愛國精神的形成具有引導作用,愛國精神是愛國情、強國志、報國行三者的有機統一。
張藜教授總結髮言
本次年會,雖然科技人物研究報告的數目不是很多,但內容上卻極具特色,跨度很廣。
近幾年,科技人物研究注入了不少新的血液,研究學者年輕化、背景學科交叉化、研究路徑多樣化,這些都為今年的科技人物分會場增色不少。這次年會的另一亮點是在研究方法上,許多報告都呈現了新的史料,在對新史料的搜集、考證以及研究角度等方面都有值得討論的新內容、新思路。更有學者針對口述史學方法中的敘事性質與價值提出了新的思考。
最精彩的突破在於研究對象的選取。這次年會,關於跨文化交流的科學家研究佔據不小的比例,不僅有與我國科技發展關係密切的外國科技人物,如賴樸吾、李希霍芬等,也有常年遊走於中外交流的我國科技人物,如周培源、舒高第,研究對象的學科領域也進一步地拓寬。令人驚喜的是,開始有學者將目光轉向科學發展中不應忘卻的「小人物」身上,這是一個新穎且值得探索的研究分支。一個大事業需要很多前赴後繼的人,對藏身其後的人進行人生復刻,同樣重要。此外,本次報告也出現了不止一個的群體研究報告。每一個人物與群體都代表了一個「小歷史」,只有「小歷史」更多樣與全面,「大歷史」才能更加真實與鮮活。
「要以研究平常人的心態,真實地去挖掘、辨析在複雜的歷史環境中的每一個人物,不要標籤化、臉譜化。要挖掘真實的人性,宣傳科學家精神、科學精神是有必要的,但研究者的目的不是為了詮釋精神而去宣揚科學家精神,而是要去理解、去深度地挖掘。所以,首先要以求實嚴謹的態度分析、辨識史料,挖掘尚不為人知的鮮活的細節,把基本工作做好後才談得上宣傳。為了宣傳而列舉典型事例是本末倒置的,這不是科學史研究的本意。希望年輕的學者們本著求真、求實的態度理念來落實研究。」在報告的尾聲,北京大學教授張藜如是總結並提出建議。
(作者單位:中國科學院大學人文學院)
《中國科學報》 (2020-12-10 第8版 印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