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題材電視劇《在一起》近日熱播,一段段感人的故事、一位位鮮活的人物,讓我們再次憶起年初那些不言退縮、彼此守護的日日夜夜。
《在一起》取材於真人真事,刻畫了眾多逆行武漢的「白衣戰士」形象,而在現實中,武漢市肺科醫院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的90後護士胡雪珺,就是眾多醫護工作者中的一員。從1月7日醫院收治首名新冠肺炎患者算起,直至4月26日武漢在院新冠肺炎患者清零,整整110天,她都奮戰在一線隔離病房,而她在殯儀館工作的男朋友夏浩則不幸被新冠病毒感染……
工作之餘,胡雪珺用手機記錄下這四個多月來,她和患者們、同事們,和男朋友「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我們有幸拿到這些珍貴的視頻素材,並試圖還原這段抗疫期間不易的心路歷程。
以下是胡雪珺的自述。
一月新冠疫情爆發前,我從來沒有穿過防護服。即便是在這樣一間主治呼吸疾病和結核病的醫院工作了六年,護理患者時我最多也只是佩戴N95口罩,從來未曾這般「全副武裝」過。
元旦期間,我們醫院和金銀潭醫院一起,成為了武漢首批新冠肺炎定點醫院。準備開科前,醫院對我們進行了緊急培訓,包括怎樣穿脫防護衣物,怎樣出入病房、傳遞物品以及護理患者等等。很多大型儀器我們之前也沒有使用過,每天上班,護士長都會手把手給我們做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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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7日,我所在的科室收治了首名新冠肺炎患者,緊接著沒過幾天,病房裡的31張床位就全部住滿了。
在平日,這裡屬於普通病房,但這一次,很多患者的病情發展得極為迅速,入院不久就從輕症轉為重症,有的已經處於淺昏迷狀態,呼吸急促,必須使用呼吸機或者經鼻高流量吸氧裝置維持生命。按照以前,他們可能早就被轉運到ICU(重症監護病房)了,但在當時,重症患者實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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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份,我們的工作強度特別大,可以說是把一個人當作五個人在用——沒有一天是準時下班的,也絕不可能在飯點吃上飯。
平時給一位病人輸液只需要不到半分鐘,但疫情期間因為戴著三層手套,摸不到血管,只能憑藉經驗慢慢摸索著做穿刺。行動也是非常不便,動作一大,防護服就可能會被扯破;步伐稍微快一些,就會覺得自己喘不上氣;在病房裡待上一兩個小時,全身就都會被汗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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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病房裡日漸增多的患者,我也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感染,但更多時候還是擔心自己的家人。在武漢床位最緊張的時候,我會想:如果是自己被感染了,起碼還可以在醫院得到救治,但萬一是我的家人感染了怎麼辦?畢竟我們還不清楚新冠病毒的傳染性有多強,它的傳播途徑是什麼樣。
1月23日武漢「封城」那天,恰好是我的生日。當天沒能夠休息,晚上下班回家後,男朋友給我準備了一個蛋糕,我們簡簡單單吃了餐飯,算是慶祝了。我還記得自己許的生日願望,就是特別希望這次疫情能夠早點結束。
2月疫情期間,我住進了醫院安排的隔離酒店,再加上武漢交通管制,和男朋友大概有半個多月沒有見過面,只能有空了通過微信視頻聊聊天。
我的男朋友夏浩是殯儀館的司儀,因為疫情爆發,他也被臨時調派到武昌殯儀館當車隊司機,同時負責搬運死亡患者的遺體。從他一開始和我說要去做這件事的時候,我就很擔心,不知道他們的防護和消毒措施到不到位。
沒想到,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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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8日那天我接到夏浩的電話,他告訴我自己確診了,社區讓他來我們醫院進行隔離。我很驚訝,我說怎麼可能,為什麼我不知道?下班後我就去查,結果發現他真的是「雙陽」,一瞬間,頭腦就一片空白了,我不敢相信自己身邊的人就這樣被感染了。
第二天,夏浩就住進了醫院。其實在他住院後,我們反而還可以見面了,雖然是通過這樣一種「特殊」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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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我下班去看他,他每次都不願意讓我待得太久,因為他覺得自己體內有病毒,萬一我被感染了怎麼辦。但是那是他最孤單、最脆弱的時候,說什麼我也要陪著他。
我的心情其實也挺複雜的。每天下班見到他,和他說會兒話、擁抱一下,好像就能緩解一天所有的疲憊。但我更多的還是擔心,因為不知道他的核酸什麼時候才能轉陰,不知道病毒會不會侵蝕他的器官,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可以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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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份的時候,我們也從原來的病區搬進了新大樓,比之前的環境更好、更規範了,可以收治的患者更多了。相應的,我們的護理壓力也更大了。
記得有一天下午正好是我休息,聽到同事說病房裡有一位患者情況非常不好,做了心肺復甦搶救後,要緊急轉運到ICU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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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運是非常緊張的,需要多位醫生和護士協調合作——氧氣鋼瓶、呼吸機、病床都要有人負責搬運、拖動,還要有人實時監測患者的生命體徵,保證他能夠安全抵達ICU,接受下一步的救治。
我以前是來過ICU的,但是沒有見過這麼忙碌的ICU:不光是住滿了重症患者,每位醫生和護士更是忙得沒有片刻停歇的感覺。相比於我們,他們才是更累、更辛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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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2月21日,內蒙古醫療隊過來支援了,我們才覺得能喘上口氣。後來,ICU裡也等來了浙江和江蘇醫療隊的援助。不管是在患者的健康護理還是心理輔導上,他們每天都和我們一起共進退、同甘苦,給了我們極大的幫助,特別感謝他們。
3月時間進入3月,我拍攝到出院的患者越來越多了。很多人覺得,在最危急的時候是我們幫助、救治了他們,是我們給了他們第二次生命,話說著說著就流了淚。那個時候能聽到這樣的話,哪怕只是一句簡單的「謝謝」,都會覺得心裡特別高興、特別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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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有一名患者,他是在比較早的時候被感染的,當時病情挺重的,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治療,終於痊癒出院了。我陪他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就問他:「出院以後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我以為他在醫院待了這麼久,回到家肯定想大吃一頓、和家人聚聚。他卻告訴我說,自己最想去做義工、回報社會,這個答案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
還有一些患者出院後,了解到康復者是可以捐獻血漿用於救治的,就主動詢問我們捐獻的渠道。看到大家都在想辦法儘自己的一份力量去回饋社會,真的讓人特別感動。
夏浩是新冠肺炎輕症,住院一周後,他的核酸檢測結果就轉陰了。病毒沒有對他的身體造成太大的損傷,我覺得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但誰也沒有想到,就在即將出院的前一天,他突然又開始反覆低燒,醫院臨時決定讓他留院再繼續觀察。
這一待,就是一個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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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科室裡越來越多的患者出院,我的男朋友卻還留在這兒,我心裡就充滿了焦慮感。每天上班一看,今天又通報治癒了多少名患者,在院的有多少名患者,心裡就會想:哎呀,夏浩還是在院的其中之一。
記得他不止一次地問過我:「我這個病是不是治不好了?」我說你別瞎猜,本來就是輕症,核酸都轉陰了。但是他又擔心自己會不會復陽。我安慰他說不會的,就算是復陽了,再繼續治療也沒有關係,要保持一個好心態,我陪著你,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其實我自己是非常擔心的,但這些負面情緒都不能當他的面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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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在酒店空了,我會跟著短視頻學學最近流行的舞蹈,想著去看夏浩的時候能夠教他一起跳,讓他不再去多想自己的病情。
4月4月份以後,天氣逐漸炎熱起來,防護服都有些穿不住了。對於疫情的控制和患者的治療,也明顯感覺到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大樓內,最初的好幾個病房慢慢合併,只剩下兩個病區在收治患者,大部分都是輕症。大家有的在內蒙古醫療隊老師的帶領下打起了八段錦,有的合影留念、互相打氣喊著「武漢加油」,新聞裡也傳來了武漢即將「解封」的好消息……我們離勝利的日子仿佛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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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又去了ICU,那裡的患者也在慢慢減少,我拍攝了一位一度病危、接受了整整40天ECMO(體外膜肺氧合)治療的患者撤機的畫面。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的意識是清醒的,兩隻眼睛還在眨動,他能夠成功脫機,說實話,太不容易了!
後續我也一直關注著這位患者——他的呼吸機也撤了,氧合情況越來越好,肢體也可以有一些活動,可以做一些康復訓練,直到最後康復出院,我覺得這真的是一次生命和醫學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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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浩這邊也等來了好消息,他的體溫終於正常,4月4日可以正式出院了。
知道這個消息後,我第一時間就和他的媽媽通了電話。那段時間他的父母也很擔心,明明每天都想詢問我夏浩的病情,又怕打擾到我的工作,只能忍著,隔一段時間才來問問我他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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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浩出院那天我特別開心,他的心情反而比我淡定,可能是住院這麼長時間,已經習慣了吧。但說實話我也有一點失落,可能是覺得他要離開醫院了,我還要繼續堅守陣地,一時半會兒我們又見不著面了……不知道他在社區隔離點的時候,會不會偷偷想我呢?
4月8日「解封」後,武漢逐漸甦醒,重啟了往日的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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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走廊的窗口恰好對著一段立交橋,我和同事有時會站在那裡望望久違的、如織的車流,心裡有點羨慕別人已經開啟的「新生活」。我們開玩笑說,「解封」是屬於老百姓的,而我們,不治好最後一名患者,就絕不能撤退呀。
後記一晃眼,2020隻剩下不到百天,距離武漢「重啟」也過去了半年。
疫情期間,我特別想和朋友一起吃火鍋、看電影,如今全部都可以實現了;下班了有時間,我還會去學學街舞,和男朋友約約會。這些看似稀鬆平常的小事,現在我會覺得特別珍貴,因為這樣的時光是所有人一起努力得來的。
這次疫情也讓我深深感受到了親情的可貴,也許是因為太久太久沒有回家了。在隔離病房的那段日子,是家人的支持和鼓勵讓我有了堅持下去的力量。現在回想起來,除了男朋友以外,自己的家人都沒有被感染,也是很幸運了。
秋冬季已經到來,大家一定堅持要做好防護,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風。還有一點也是我特別想說的:新冠患者在治癒後和我們一樣,是安全的、沒有傳染性,希望大家和他們相處的時候,都可以帶著一顆平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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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和夏浩已經決定在明年五月結婚啦。新冠疫情雖然帶來了些許波折,卻也讓我們更加了解彼此,感情更加牢固了。隔離病毒不隔離愛,無論何時,我們都要「在一起」。
口述 攝影 / 胡雪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