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2月出徵返滬的復旦學生義勇軍
在1932年「一·二八」淞滬抗戰之際,活躍著一支學生抗日義勇軍,這支隊伍中,有50餘人來自江灣復旦大學學生軍,他們自動編入第十九路軍,協助據守吳淞口至薀藻浜一帶防線,在槍林彈雨中浴血奮戰,為抗戰作出了貢獻。
學校首推學生軍
說起復旦大學學生軍,源於復旦公學(復旦大學前身)創立之初的兵操。當年復旦公學成立之初,創始人馬相伯先生就對學生體育鍛鍊十分重視,他特聘英美教官進行兵操訓練,中國海軍元老、復旦校董薩鎮冰也曾親自到校指揮兵操。1920年重新修訂的《復旦大學章程》規定,學生必須上兵操課,「每星期由兵操教員講授軍事學一次,並練習技擊以保國粹。」1926年底,由復旦學生發起的全面軍事訓練在校園大操場進行,此舉開了全國學生軍訓之先河。
1927年,復旦大學正式決定,成立復旦大學學生軍。學生軍定製專門的軍服,與正規軍相似,購置假槍200餘支,「全副武裝」。每天早晨,在校學生會軍事委員會主席張豐胄同學的率領下,到江灣跑馬廳進行操練。
學生軍成立之初,也得到了當時國民政府的支持。學生軍負責人張豐胄等曾到南京找軍政部長馮玉祥將軍,申請學生軍備案和要求發給步槍演練,馮玉祥對張豐胄及學生軍非常欣賞,向學生軍提供了1500支七九式步槍和彈藥,張豐胄畢業後,還被馮玉祥任命為豫陝甘三省政治考察員。學生軍訓練之際,還得到了駐滬第十九路軍的軍事技術支持和幫助,翁照垣旅長、董清源團長等軍官也常來學校指導和演講。
1928年5月,「濟南慘案」發生,學生軍義憤填膺,決定每天早晨6點到7點進行軍訓,做隨時抗日犧牲的準備。5月9日,復旦學生軍參加了上海市學聯召開的全市學生反日大會。9月一開學,學校規定本學期實行強制軍事教育,男生自不能免,「本校女生須習體育,或女子救護隊,或女子童子軍4學期,每學期給予1學分」。後又增設高級軍事班,習滿給予2學分。11月,學生軍200多人包租滬杭列車前往杭州野營訓練,並在嶽廟前高唱《滿江紅》,誓死抗日,氣氛悲壯、紀律嚴明。
李登輝校長非常欣賞學生軍,每次學校行政會議討論軍事訓練問題,他都積極支持和贊同。在李登輝的影響下,其他教師也很重視操練。對此,理學院院長林繼庸先生這樣描述:「義勇軍會操時,李老校長常常蒞場檢閱。他每見到同學們精神奕奕,紀律嚴明,常笑對我們說:『這個……這個……這個很好!』金通尹先生每遇到驚險鏡頭,輒憂形於色,但時亦開顏歡笑。章友三自慚孱弱,購備了一套戎裝,始終沒有穿著出場。殷以文在徐家匯附中,武裝赳赳。遙為呼應。吳劍嵐敢於髀肉復生,舍槍取劍,淬厲甚勤。溫崇信則常常緊皺雙眉,作金剛怒目。」(林繼庸《懷念復旦學生軍》) 1929 年夏,孫中山靈柩移葬南京中山陵,復旦學生軍奉命參加奉安大典,復旦學生軍軍容排名全國第三。1930 年4 月,學生軍赴杭州參加了全國運動會操練表演,並協同維持賽場秩序,受到好評。
學生義勇軍名聲大噪
1931年九一八事變,消息傳來,復旦師生群情激憤,9月21日,全校師生2000餘人在大操場舉行國難紀念周大會,李登輝校長、金通尹秘書長在會上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說。會議決定,通電全國,抗議日本帝國主義侵佔東北,要求政府與日本斷絕外交關係,收復東北失地。同時,請求加強軍訓,以便投筆從戎,組成勁旅抗日。李登輝校長召開校務會議決定,復旦大學成立軍訓委員會,由林繼庸任主任、註冊主任溫崇信任副主任,將全校學生編入三個大隊,並組建女生救護隊,同時報請國民政府指派軍事專家來校擔任教練。
說到復旦學生軍,不得不提林繼庸先生的名字。林繼庸早年曾任孫中山先生的護衛,1919 年畢業於天津大學採礦系,後赴美攻讀化學工程,成為著名的化學家和化學工程師。1928年2月,林繼庸到復旦化學系任教。他後來回憶稱:「我當時在復旦教書,校長突然叫我接替郭院長(指郭任遠,原為理學院長——引者注),一任六年之久。這次擢升乃是李老校長登輝先生的獨力提拔,我和李校長在那時不過僅僅談過兩次話。」(林泉等《林繼庸先生訪問紀錄》)
1929 年底,林繼庸曾在學校做關於國防化學的演講,會後還進行國防化學等項目的表演,參加人數有700 多人。九一八事變後,學校又決定,增設軍事化學課程,林繼庸擔任主要授課老師。
在林繼庸的主持下,學生軍軍訓非常正規。操練時,全體學生軍均戎裝裹腿,女生則不準穿高跟鞋,一律平底鞋。林繼庸、溫崇信等老師也不例外,一身戎裝,不少老師還自己購置了軍裝,個個儀容威嚴、戎裝整齊。學生隊長擁有相當職權,隊員必須服從紀律,違紀者由軍訓委員會軍法處處理。一位教官曾因向林繼庸報告而忘記了敬禮,林繼庸當即「喚他回來申斥一頓」,還有一位總隊長周孝伯因犯規,林繼庸「在大隊前予以申誡,當眾去其總隊長職,降為士兵」。
經過訓練,復旦師生禮儀已有軍人氣質,直到學生畢業以後,依然保持著軍人風格。據林繼庸回憶,1938年1月,他已在漢口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資源委員會任職,一天,忽然聽見辦公室門外傳來一聲:「報告!」「門開處,一位軍官踏進門來,向我敬禮。」林繼庸抬頭一看,正是當年復旦學生軍的郭堅。郭堅是學生軍的負責人之一,「一·二八」淞滬抗戰期間曾率學生義勇軍開赴吳淞前線,任十九路軍隨營訓練班教官。此時,已在國軍中擔任連長之職的郭堅,因第二天就要開赴臺兒莊,特來向林先生報告和辭行。林繼庸送郭堅出門,「眼見他離去,眼看到他的影子沒入於人海中,不見了,永遠沒有再見他了」(林繼庸《懷念復旦義勇軍》)。不久,臺兒莊大捷,郭堅卻在與日寇血戰中壯烈殉國。
1931年11月,為了聲援東北抗日義勇軍,復旦學生軍改名為復旦學生義勇軍,並聯合其他八所學校舉行了首次大檢閱。學生義勇軍一時間名聲大噪,電影公司專程到校拍攝義勇軍的紀錄片,國民政府的軍事將領和學者如王柏齡、陶希聖等也常來復旦演講軍事,南京、上海一帶的大學紛紛效仿組軍,用林繼庸的話來說,「京(南京)滬一帶變成為學生義勇軍的世界」。
師生共赴國難
復旦學生軍改名為復旦學生義勇軍,標誌著同學們走上了抗日救亡、共赴國難的艱難歷程。
1931年11 月,東北馬佔山將軍率部奮起抗擊日軍,復旦義勇軍組成100餘人的援馬抗日團北上抗日,雖在上海北站遭國民政府阻止,但抗日團步行北上,在南翔、蘇州等地宣傳抗日。11月21日,李登輝校長主持校務會議,推舉林繼庸為指導員,指導學生赴東北抗日。22日,援馬抗日團乘車到達南京,28日,到達北平,張學良將軍在中南海懷仁堂接見了援馬抗日團成員,並贈予乾糧和大衣。此後,這批學生加入了河北一帶的抗日義勇軍。
1932年初,復旦義勇軍組成寒假特別訓練班,到駐滬的十九路軍一五六旅學習軍事技術,得到了翁照垣旅長的幫助。「一·二八事變」爆發前夕,江灣復旦校園因為地處日軍進攻上海市區的必經之地,處在日軍的嚴密監控下,校園險象環生,「一日數驚」。1月25日,李登輝校長主持校務會議,要求對復旦校園設備、儀器予以轉移和保護,復旦學生義勇軍則日夜守護學校,維持秩序。
1月28日,日軍挑起戰事,十九路軍奮起反擊。一五六旅布防吳淞、薀藻浜一線,復旦義勇軍50 多名學生在總指揮趙聚鈺同學的率領下,高舉黑底紅字的「復旦大學義勇軍」大旗,前往參戰。義勇軍先是擔任上海北站一線防守,直至深夜12 點,十九路軍各旅團到達後,蔡廷鍇將軍對義勇軍隊員勸慰道:「平日養兵,用於此時。國家造就一大學生,殊非易易,勿容輕易犧牲。」一部分義勇軍隊員有感於蔡將軍語重心長,特別感動,於是同意退至閘北太陽廟擔任通訊救濟及維持治安等任務。另一部分義勇軍與一五六旅士兵一起,堅守吳淞炮臺34 天,給予日軍以重創。淞滬停戰後,義勇軍隨十九路軍一部撤離至無錫。
「一·二八」淞滬戰役期間,林繼庸教授擔任第十九路軍技術顧問兼技術組長,專門研製軍事武器抗日,他指導化學系師生在學校和大世界附近秘密製造手榴彈、計時硫磺彈、煙幕彈及防毒面具,開展軍中服務。一位化學系助教回憶,一次試製黃色炸藥,經結晶、過濾、洗淨後,放入烘燥箱烘乾,後來離校回家,忘記切斷電源,唯恐出事,趕緊趕回學校實驗室,才發現一位工友已經把插頭拔下,「始將懸吊之心放下」。2 月下旬,他們已製成相當數量的煙幕彈,遂與駐軍聯繫,到真如指揮部施放,取得很好的效果。2 月底,復旦製造的彈藥全部交給軍方使用。3 月9 日,滬戰結束,煙幕彈還曾作為掩護十九路軍撤退的武器。
林繼庸教授還另有傳奇。1932 年淞滬抗戰爆發之初,林繼庸和師生們就開始研製水雷,擬炸沉停泊在黃浦江畔的日本海軍旗艦「出雲號」,「先向上海兵工廠製造500 磅TNT 水雷,並透過杜月笙氏,轉商前水上警察廳長沈葆義,挑選富有血氣,精於泅泳之水鬼(精於水上活動,從事水裡工作者)凡十五人,至四馬路一品香西菜館大嚼,酒酣耳熱之時,林氏慷慨陳詞,說明任務,眾皆感動,願赴死難,為國捐軀。乃同赴閔行,加以訓練……」(朱沛蓮《林繼庸計炸出雲艦》) 後因日軍防備嚴密未果。4 月29 日,日本侵略者為了炫耀淞滬戰役勝利,在虹口公園舉行閱兵典禮。典禮進行中,朝鮮義士尹奉吉引爆定時炸彈,日本派遣軍總司令白川大將、居留團團長河端居等當場斃命,日本公使重光葵、第九師團長植田等也身受重傷。虹口公園爆炸案的定時炸彈,就是林繼庸率領復旦學生軍研製的。爆炸案前,學生們找到一個熱水瓶大小的鐵管,用銼刀銼成很深很密的菠蘿紋,由林繼庸組裝研製成炸彈,大家稱它為「大菠蘿」。林繼庸的兒子林世明先生曾記述過他父親晚年的有關回憶:
我們曾經炸過出雲艦,但沒得手,幾次爆炸事件的失敗,陳銘樞及王雄一直懷疑我們身邊有被日本人收買的漢奸,我白天在兵工廠指揮做手榴彈,晚上和同學們製造大菠蘿。
復旦義勇軍都是我的學生,我的子弟兵裡沒有漢奸,而且炸彈一定是要我自己親手安裝到位才能達到既定效果。我把大菠蘿交到尹奉吉手裡並教會他用定時或擰壺蓋5 秒即爆炸,分別時我握住他的雙手,深深向他一鞠躬預祝成功。
當天我同胡厥文等躲在虹口公園附近,得知尹奉吉進入會場,手心都是汗……不久傳來一聲巨響,我本能地肯定是大菠蘿引爆了。(伍豔《我所知道的林繼庸》)
由於朝鮮獨立運動領導人金九等在爆炸案後堅稱對此事件負責,不願將責任推卸給中國友人,所以關於炸彈製造的細節一直沒有披露。此後,日本方面得到線索,秘密跟蹤林繼庸,林繼庸一度避居當年尚屬偏僻的復旦校園外的燕園,後又被迫轉移離滬,赴歐洲考察,從此離開了復旦。
1932年5月,淞滬停戰協定籤訂後,復旦學生義勇軍完成了使命,重返校園複課。但是義勇軍的壯舉,已經成為復旦精神,影響了一屆又一屆學生,直至抗戰勝利,復旦大學投筆從戎的抗日師生計有800餘人之眾,這是與「一·二八」淞滬抗戰以來復旦學生義勇軍光榮傳統的傳承和光大密不可分的。
「尋找百年名校足跡,再現一代大師風華」《相輝——一個人的復旦敘事》,讀史老張著,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來源:文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