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西遊記》第五回，孫悟空因為攪了王母娘娘的蟠桃會、偷吃了太上老君煉的金丹，怕被責罰，偷偷跑回了花果山。玉帝很生氣，派十萬天兵天將前去捉拿。
神仙們也很生氣。對他們而言，能參加蟠桃會，不光是榮譽，還很有實際意義。按書中說法，三千年一熟的蟠桃樹，人吃了成仙了道，體健身輕；六千年一熟的，人吃了霞舉飛升，長生不老；九千年一熟的，人吃了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
所以，吃不吃蟠桃，對神仙們很重要。
問題來了，神仙不都是長生不老嗎，還用得著靠吃仙桃來續命嗎？
1.神仙也會死
修煉成神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三十二回，銀角大王在聽金角大王說，吃了唐僧肉可以延壽長生之後說：「若是吃了他肉就可以延壽長生，我們打甚麼坐，立甚麼功，煉甚麼龍與虎，配甚麼雌與雄？」
可見，有頭有臉的神仙可以通過吃蟠桃、鍊金丹延年益壽，大多數基層小神仙只能靠自己辛苦修煉了。
86版《西遊記》截圖，金角大王與銀角大王
他們之所以要勤於修煉，是因為恐懼死亡。神仙並不是不死，而是活得比較長。
《西遊記》中，天地每十二萬九千六百年毀滅一次，絕大部分神仙都會在這樣的毀滅中死亡。三界之主的玉帝多大歲數呢？按如來的說法，這樣的毀滅，他經歷了一千七百五十次。即便如此，玉帝仍然對長生孜孜以求，被孫悟空偷吃的「九轉金丹」，就是太上老君專門給玉帝煉製的。這樣就不難理解眾神仙們在蟠桃會被破壞之後有多失落，同樣不難理解眾多妖怪為何都對吃唐僧肉那麼執念。
除了自然死亡的威脅，神仙們還要面臨處罰帶來的性命之憂。
小說第四回，巨靈神到花果山與孫悟空約戰，結果一招敗下陣來。回營後，李天王要把他問斬，理由是挫了己方的銳氣，多虧哪吒說情才把死罪免了，如果真斬了，巨靈神的性命也就不復存在了。
另一個被判死刑的是小白龍，所犯罪名是縱火燒毀了玉帝賜的明珠，被父親西海龍王敖閏奏報天庭告了忤逆罪，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不日遭誅，後來是觀音菩薩求情，讓他戴罪立功，輔佐唐三藏去西天取經。
86版《西遊記》截圖，小白龍
書中唯一一個被判死刑且執行了的仙人是涇河龍王。他因為和凡間算卦的袁守誠打賭，在降雨時故意改了幾個點，雖然打賭贏了，卻也把自己的命搭上了，最終被送上了剮龍臺，成為魏徵的刀下之鬼。
豬八戒和沙和尚所受懲罰則是生不如死。沙和尚本是捲簾大將，只因在蟠桃會上失手打碎了個玻璃盞，就被打了八百，貶下界來，每七日還用飛劍穿其胸脅百餘下。豬八戒原是天河裡天蓬元帥，因酒醉戲弄嫦娥，玉帝把他打了二千錘，貶下塵凡，投在母豬胎裡。
所以，神仙的生與死，除了自己修煉，還要提防飛來橫禍。
那麼，神仙們可不可以找閻羅王去改生死簿呢？答案是不可以。
2.冥府的管轄範圍
按照道教說法，世界分為天、地、人三界。天界就是玉帝與眾神仙生活的世界，地界則是鬼怪所居的幽冥界，人界就是人類生活的世界。
《西遊記》中，作為天上、人間、地下世界的有機組成部分，冥界在取經故事的發展中起到重要作用，一共出現過五次。
第三回，孫悟空大鬧冥界，改了猴類的生死簿，一路棒打出幽冥界。
第十回，李世民被帶到地府逛了一圈。
第十一回，劉全為了救妻子李翠蓮，甘願服毒而死，代太宗進獻瓜果給十代閻王。結果閻王查看生死簿發現，夫妻二人陽壽都還沒到，最後就都還魂人世了。
第五十八回，為難以分辨兩個孫悟空的真假，請冥府的諦聽幫忙。
第九十七回，為了幫著冤死的大善人寇員外還魂，孫悟空跑了趟地府。
其中，以第十回對冥界描述最為詳細。在這個故事中，唐太宗因為被那個涇河龍王告狀，冥界秦廣王就差人勾太宗入地府對質。李世民進入幽冥界後，見到了自己的父親李淵，還有兄弟李建成、李元吉等，最後靠崔判官私自改了生死簿，給太宗加了二十年陽壽，才得以還魂。
2000版《西遊記》截圖，唐太宗李世民
可以看出，除了請諦聽幫忙那次，其餘四次進地府的均是地面上的人類或動物。
孫悟空被請進地府那次，拿到生死簿，在魂字一千三百五十號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上面標明他的壽命是342歲。
孫悟空不滿意，認為自己不歸冥界管，改了生死簿。冥司秦廣王就到玉帝那告了他一狀。玉帝詢問手下，這傢伙是哪來的？千裡眼、順風耳道：「這猴乃三百年前天產石猴。當時不以為然，不知這幾年在何方修煉成仙，降龍伏虎，強銷死籍也。」
所以，並不是冥界使者弄錯了，那天其實就是孫悟空的壽終之日。不過，此時的孫悟空已經不是剛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他從菩提老祖那裡學得真功夫，用他自己的話說，已經不在三界外，跳出五行中了，所以他能逆天改命。
通過這幾件事可以看出，冥府除了管地下世界，只能管人界，管不到天上神仙。
這個事，秦廣王給玉帝告狀的奏表裡就說得很明白：
幽冥境界，乃地之陰司。
從另一個細節上看，秦廣王是根據地藏王菩薩的指示啟奏玉帝的，所以地藏王菩薩才是地府中級別最高的。地藏王菩薩屬佛界，應該歸西天如來管轄，而天庭裡的神仙則是以道家為主，雙方從派系上不存在隸屬關係。冥界的手自然伸不到天上去。玉帝雖是三界首領，但冥界的實質管轄權卻是佛界。所以，玉帝一般也不幹涉冥界的事情。
但是，冥界管不了天上的神仙，卻能管地上的妖怪。
3.妖怪能改生死簿嗎？
《西遊記》中有名有姓的妖怪有90多個。按來源可分為兩大類。
第一類是來自神佛界。這些妖怪中，有的是受觀音委派，下界故意給唐僧師徒設卡，如平頂山蓮花洞的金角、銀角大王，本來是太上老君看爐子的兩個童子，是觀音找太上老君借來，考驗唐僧師徒取經的決心。
有的是動了凡心，出於各種目的私自下凡。如黑松林碗子山波月洞的黃袍怪，原是二十八星宿之奎星奎木狼，因為與披香殿的玉女私通而下界。與其他下凡妖怪以「唐僧肉」為目標不同的是，黃袍怪並不在乎吃「唐僧肉」，而只想單純地享受人間生活。
有的則是犯了錯誤，怕被責罰，如八百裡黃風嶺黃風洞裡的黃風怪，本是靈山腳下的黃毛貂鼠，因為偷了玻璃盞內的燈油，畏罪潛逃。
第二類是自然生長而成。
《西遊記》裡闡明，上聖三界中，凡有九竅者，皆可修仙。所以唐僧一路所遇妖怪中，除了與神佛有關的，也有不少是自己修煉而成的。
比如黑風山黑風洞的黑風怪，是個熊羆修煉成精；白骨精本是一堆粉骷髏；車遲國的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分別是黃毛虎、白毛角鹿和羚羊成精；西涼國琵琶洞裡的琵琶精，則是蠍子成精，她的殺手鐧「倒馬毒」連如來、觀音都束手無策。
86版《西遊記》截圖，車遲國三妖
兩類妖怪中，天上下凡的與其他神仙一樣，冥界同樣管不著。不過，佛界裡下來的妖怪，卻在冥界管轄範圍之內。第二十回，吳承恩在描寫黃風怪與行者打鬥的場景時，有一句話「戳著的魂歸冥府，打著的定見閻王」就是對此的暗示。只不過，這類妖怪最後都由佛界出面給收編了。
最慘的是那些自行修煉的妖怪，絕大部分只有死亡的結局。
白骨精的下場就不用說了，琵琶精雖然讓如來、觀音菩薩都無奈何，但菩薩請來了昴日星官。大公雞叫了兩聲，琵琶精立馬癱軟在地，被豬八戒一頓釘耙，打為肉泥。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與孫悟空鬥法術，結果在「砍頭」「剖腹」「下油鍋」三個環節中相繼喪命。
這類妖怪的喪命，實際上在孫悟空大鬧冥界那個章節裡就有暗示：
悟空執著如意棒，徑登森羅殿上，正中間南面坐上。十王即命掌案的判官取出文簿來查。那判官不敢怠慢，便到司房裡，捧出五六簿文書並十類簿子，逐一查看。裸蟲、毛蟲、羽蟲、昆蟲、鱗介之屬，俱無他名。又看到猴屬之類，原來這猴似人相，不入人名；似裸蟲，不居國界；似走獸，不伏麒麟管；似飛禽，不受鳳凰轄。
——《西遊記》第一回《靈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
意思是，地上飛禽走獸的生死，都在冥界的生死簿上有明確記載。換句話，他們的死都是命中注定的。就像書中說的那樣，天有神而地有鬼，陰陽轉輪；禽有生而獸有死，反覆雌雄。生生化化，孕女成男，此自然之數，不能易也。
如有可能，這些妖怪當然想像孫悟空那樣給自己改命，但他們充其量算地上的散仙，不在神佛兩界的體系內，要想進出地府，難於登天，更別說修改生死簿這樣的大事。而且，無論是佛界下來的妖怪還是自然生長的妖怪，都還沒能做到向孫行者那樣「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所以也沒有能力去修改生死簿。
4.哪些人能改生死簿？
神仙不用改，妖怪改不了，那麼冥界的生死簿哪些人可以掌控的呢？
從地府結構看，地藏王菩薩處於最頂端，往下是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閻羅王等十代冥王，再往下就是判官、牛頭馬面、黑白無常等。
《西遊記》中，明確交待有改生死簿行為的，除了孫悟空，還有兩次。
一次是崔判官改李世民的壽命。第十回，唐太宗被帶入地府後，十代閻王對他都很客氣，讓掌管生死簿的崔判官去取生死簿看看李世民的陽壽究竟是多少。書中寫道：
崔判官急轉司房，將天下萬國國王天祿總簿，先逐一檢閱，只見南贍部洲大唐太宗皇帝註定貞觀一十三年。崔判官吃了一驚，急取濃墨大筆，將「一」字上添了兩畫，卻將簿子呈上。
——《西遊記》第十回《二將軍宮門鎮鬼 唐太宗地府還魂》
這說明，李世民本就該在貞觀十三年駕崩，是這位崔判官幫他加了二十年壽命。另外，這件事也從側面說明，作為直接掌管生死簿的辦事員，崔判官權力是很大的。
作為崔判官的直接上司，閻王應該是知道其改了生死簿的。崔判官在幫李世民添加陽壽之後，是立即將生死簿呈上，可以想像，墨跡尚未乾透，閻王沒有理由看不出來，所以閻王驚問：「陛下登基多少年了？」一個「驚」字，將閻王包庇下屬，同時又不想得罪唐王的心態展現得淋漓盡致。
另一次是孫悟空幫一個意外死亡的寇員外討人情。寇員外被強盜意外踢死，孫悟空一個筋鬥雲，直接到了幽冥地界，先找的十代冥王。冥王們表示，寇是善人，並沒有鬼使去勾他，是他自己來的，正好碰上了地藏王菩薩的金衣童子，被直接帶到地藏王菩薩那去了。行者又來找地藏王菩薩。地藏王菩薩立即做了個順水人情，表示再延長寇員外12年的壽命。
雖然沒有明示，但十代冥王應該也是有權力改生死簿的。
看來，在西遊的世界裡，逆天改命終究是個別事件，得道或者成佛，終究要靠修煉。
參考資料：
1、吳承恩：《西遊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第2版；
2、龔際平：《西遊記》的生死觀，淮海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第7卷第1期；
3、高小強：《西遊記》冥界考述，《石河子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第27卷第3期。
文章來源 | 「國家人文歷史」公眾號
作
者丨番茄汁
編輯 | 詹茜卉
校對 | 李棟
排版 | 李媛